蒋 寒
地震的阴影笼罩在上空,小城就没了白天黑夜。
楼房又开始晃动,我从七楼阳台看见下面有人奔跑,就箭步冲进客厅,嘴凑近正掀动着电视摇控器的老父亲的右耳,着急地大声说:“爸,我们还是跑吧,太危险了!”
电视音量很大,年迈耳背的老父亲似乎没听清儿子的话,只是回头看了看我。
我大声说:“爸,楼又在晃动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家里太危险了。”好像父亲这回听清了,露出微笑说:“晃,我都没感觉。”父亲的目光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上,不停地换着频道。父亲在找戏剧,父亲喜欢锣鼓的声音,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但只要有人一调台或关小音量,他马上又醒了。醒了就吼人,父亲吼起来吓人。此刻,全国各地的电视台齐了心似的,都播着关于地震的新闻画面……
楼房又一次晃动,晃动,电视旁的易拉罐纷纷倒下,“哐当哐当”地滚翻在地。父亲也目睹了,父亲的视力很好,还能做针线活,父亲冲着我吼道:“你快跑啊,难道你还想陪我这把老骨头!”
“爸,我扶您一齐走吧!”我伸手去扶。
“你快走啊——”父亲一把推开我。父亲的手劲很大,这是老人家当年编篾器活儿练就的,如今只是腿脚不灵了。我深知父亲的脾气,况且自己又背不起老人家。前面楼房晃动时,我扶父亲下过一次楼,父亲气喘,急急地下完七层楼如受大罪,刚下到楼脚,就不晃动了。可这次晃动,似乎比前面几次都厉害。父亲愤怒了:“你快走啊,我不要你陪——”
我心里也有些害怕,就快步冲出客厅,拧了下大门防盗门开关,哐地一声甩门而出。
楼是老楼,没有电梯,楼道十分狭窄,楼梯也陡。争先恐后的邻居此刻将楼道震得山响。我向下蹿了几步,突然折回一屁股坐在门外,颤抖着双手掏出香烟,点上……楼在晃动。逃窜的邻居看见我坐在自家门外,很是惊讶:“天哪,你坐在这儿做啥?”
“嘿嘿,我的腿抽筋了。”
“快跑呀!”
“嘿嘿,我的腿抽筋了。”
转眼,楼道里一片安静。其实我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这个家,自从父亲搬来,他晚上睡觉也踏实。屋内,电视台女播音员深情的声音清晰地泄出:“各路抗震大军已陆续抵达汶川……”没错,父亲已将频道锁定在四川台了。父亲刚刚做了八十大寿,寿宴上,父亲看着满堂儿孙开心地笑了。可惜母亲走得早,不然母亲也很开心的。
楼房仍在晃动。我回头看了眼自家的防盗门,其实我根本没反锁,是想让父亲随时夺门而出,不,是自己随时可冲进屋背出父亲,尽管我背不动……
父亲平时是要下楼逛街的。自从这些天闹地震,父亲就天天闭门不出了。父亲有检查门是否关好的习惯,每次我们出门,或晚上睡觉前,父亲都要去检查一遍。我知道,老人家是担心再逛街回家,楼房就变成一堆废墟了。
“哐!”门这时被一下拉开。我一回头,见父亲立在门口。
此刻,父亲目睹坐在门外并没离开的我,眼睛也一酸:“你没走?”我冲父亲笑了笑,大声说:“嘿嘿,我的腿抽筋了!”
我站起来,稳稳扶住了父亲。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