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那时候,我还小,狗屁不懂,就知道吃。一开春,娘从小石营村打了一筐小鸡娃,我们气得乱撇嘴,娘说,你们不知道吧?我今天带回了一大群小银行啊!
我们问,小银行在哪儿呢?
娘白了我们一眼,指指小鸡娃的屁股,意思是再猜猜。
我们好像闻见了一股股臭味儿,立马捂住鼻子说,娘你蒙谁呀?那不是小银行。娘笑笑说,我说是,它就是,你们好好想想,小鸡娃的屁眼儿长大了会干啥?我抢先回答,屙屎!她们一阵大笑。老二说,屙屎!我也跟着其他人一起笑。娘说,不对。老小一会看看娘的脸,一会看看鸡屁眼,嘴里半截肚里半截地说,不对呀,还应该是屙屎啊。大姐突然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娘的眼神像一道鞭子打过去,大姐立马哑了,娘咽了咽口水,半天才说,笨,连下蛋都不知道!老二纠正道,你说的是女生,才下蛋!男生就知道屙屎。我们乱笑。娘说,就你知道屙屎,就你能!我是说老母鸡哩,老母鸡下的蛋能不能卖成钱?我们点头。娘继续问,鸡蛋是不是钱?我们继续点头。娘最后反问,那,你们说说,鸡屁眼是不是小银行?说得我们一个个耷拉着头,真倒霉。
我们好像供皇帝一样,去供娘的小银行们,又是喂大米,又是喂小米,甚至把白面馍掰碎了去喂,这些东西过年才有,馋得我们眼睛都红了。不料后来,小银行屙屎了,我们问娘,咋办?娘说,扔了!过了一会,小银行又屙屎了,我们还问,娘你看咋办?娘很不耐烦,高声回答,你们吃了!其实我们都不傻,都知道娘在刁骂我们懒呢。
娘跟我们不一样,娘待小银行们比待我们都亲。这下子,可不得了了,小银行们都认准娘才是它们的亲娘,整天围住娘要吃要喝,走哪儿跟哪儿,嘴里一边哼哼叽叽地乱叫“娘”。老小气坏了,一没事,就偷偷踢几下小银行,骂娘偏心。但,骂也不灵,娘照样给小银行们留口粮。小银行们呢,嘴一天到晚贼饿,吃粮食粒儿,吃青菜叶,吃沙礓,吃放屁虫,吃屎壳郎,甚至还,吃屎。
一天晌午,娘在吃饭,小银行们眼巴巴地看娘吃,娘不忍心,把大半碗面条都甩了出去,自己只喝了几口汤。等到吃第二碗,娘刚一动筷子,一个小银行看娘太善,头一“鹅”,心一提,一个两米跳,果然,黑糊糊的嘴里叼起了一根白亮亮的面条。说实话,我们都替娘气,但娘依旧是笑眯眯的,把一碗面条胡乱一倒,然后直起身子,拍拍屁股,跺跺脚,去盛第三碗。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是鸡?七八月里,娘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薅草,热着了,病倒在床上,我们到外头去薅葱、买盐、打醋,准备给娘下两碗面片子,发发汗。回家的时候,老远就听见娘的东屋里“咯咯嗒嗒”乱叫唤,一推门,小银行们惊恐着四下跑出来,留下满屋子的鸡屎,和一脸笑眯眯的娘……
不久,就有六七只开始抱窝,下蛋,一天一个,一天一个。还有四只不下蛋的,天天早上爱唱歌,唱《东方红》,唱《国歌》,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娘说等养他个三两年,唱不动了,再卖个好价钱。
紧接着,油盐酱醋有了,学费有了,我们都喜欢死了,感觉娘的小银行真是银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