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艳
摘要爱情与婚姻是每个人最庸常的社会生活,爱情世界与婚姻世界是每个普通人最重要的精神生活世界。电影2009版《非诚勿扰》与2008版《画皮》,直接进入了这个每个人都不陌生的情爱与婚恋世界,在利用现代艺术手段给我们提供高级的视觉艺术享受的同时,也为我们深度展示了人性内在精神的复杂与矛盾。
关键词《画皮》;《非诚勿扰》;后现代;爱情伦理
陈嘉上导演的《画皮》与冯小刚导演的《非诚勿扰》是我国电影市场近两年来比较惹人注目的两部爱情影片。这两部电影在题材方面差异较大,一个立足于对大家熟知的古典文学作品用现代爱情演绎,一个着眼于现代商品经济社会中情爱婚恋故事的记叙。题材与风格不同,但是,都深刻反映了中国社会进入市场经济特别是新世纪全球一体化历史语境以来,爱情婚恋观念所呈现出来的新情况、新特点。在我们看来,是对当下社会伦理与人性深层内涵变动的一次深重的揭示与透视,是对新历史条件下我国社会伦理与人性二律背反存在特点的崭新思考,即:对当下资本主义全球化市场经济条件下,商品经济大潮来临后,中华民族主流婚恋观的一次深度精神诠释。
一、《画皮》与《非诚勿扰》的爱情悲剧
依心理分析学开山大师弗洛伊德的个体无意识心理学理沦,《画皮》中周迅饰演的妖狐与陈坤饰演的王生之间的恋情、《非诚勿扰》中舒淇饰演的笑笑与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人之间的恋情应该是个人内心深处的原欲——利比多的性意识在作怪,是性吸引的原因。依照弗洛伊德得意门生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学理论,我们可以看到,舒淇饰演的笑笑喜欢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人、周迅饰演的妖狐喜欢王生将军,应该是从原始狩猎阶段以来,人们特别是女人内心对男性英雄伟力的崇拜与爱戴的社会集体无意识心理导致的结果。按照当下红透西方理论界、闻名世界的斯洛文尼亚学者齐泽克的“意识形态崇高理论”,笑笑爱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人、妖狐爱王将军——“不爱庸常爱特殊”,则是一种崇尚“精神崇高”——“爱情崇高”的表现。如果按照齐泽克的老师拉康发明的著名的“无意识能指理论”审视,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人爱上笑笑、王生将军喜欢妖狐则是男人在结婚之后遇到“真爱”,并勇敢地续写“真爱”之恋是后现代文化观念作祟。笑笑爱上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人、妖狐爱王生将军,是明知对方已有妻子,但是,作为个体为了自己的“真爱”去勇敢地争取对方的爱与情是后现代“可能性”社会思维在作怪,是那种主张以偶然取代必然与常规的后现代思维模式的现实化……这样分析下去,我们会看到,这两部电影绝对不是简单的娱乐消费品,而是在讲“人”的故事,是对人性、人情的深度精神演绎。它们似乎在告诉我们,“本真”的人应该是那种具有本能向往的人,无论在现实的物质生活世界里,还是在爱情的精神世界中,只有J顿应人的本能向往,过的才是一种真实的自我生活。
然而,如果按照正统的社会道德理论——中国传统伦理与西方现代性价值理念来评判,这恰恰说明人具有满足自我情欲的自私自利本性,这些本性会酿造许多社会悲剧,是必须克服掉的。人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但人不应该追求过度的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如同在能够尽情享受口福的时代,人们要注意节食一样,当超多的爱情(幸福婚姻之外的爱情)来临的时候,要懂得节制,当违背人伦道德的爱情(自私自利伤害他人的爱情)发生的时候要尽早把它消灭。纵使一个人可以选择性地生活,这个人也只能选择一种常态生活。常态的生活是社会制度、人伦道德、行为规范所早就确定下来的,换句话说是作为一个个人所无法跨越的生命樊篱——人毕竟是社会存在物——人的生命在总体上是“社会生命”。如同真正以健康为信条的人要注意节食一样,真正以爱情为人生信仰的人也一定要节制情爱。人之所以不同于他物,关键在于人是精神存在物,破坏你所遵循信奉的精神理念原则,就等于在毁坏你的无机身体,毁害你自己构筑起来的生命堡垒,伤害你自己是注定的事情。新版《画皮》中王将军的痛、《非诚勿扰》中方中信所饰演的婚外恋男子的苦就在这里,九尾狐妖的伤、笑笑的泪也在这里。他们(她们)都有自己的精神理念与人生信条和原则,都如同信奉要注意节食、保养出一个好身体一样,而尊崇爱情仰慕真爱,将单纯美好的爱情奉为至上。这些人在不经意的人生交往中都因生命中潜在的情欲与精神需求(这情欲也许正是自己长久以来所坚持的真爱信条所养成的)而走上了追求真爱却破坏了自己构筑的精神原则的生活道路,结果伤害了自己也坑害了别人。
二、《画皮》与《非诚勿扰》对后现代的质疑
方中信饰演的男子即便是在婚外恋的时候,不但对笑笑尊重有加,对自己的亲人也依然有情有义(例如,参加弟弟的婚礼时明明知道妻子将会与笑笑同机相遇,自己要面对最尴尬的人生场景,但依然要去)、对爱人妻子不改感情深重(一直没有让她知道自己有了婚外恋情,更没有因为与笑笑有了“三年之约”提出与妻子分手);王生将军对结义兄弟庞勇的情谊、友爱、信任(明知对方深深爱恋自己妻子依然不去阻拦妻子与其约会)、对妻子的尊重、呵护、至爱(至死也未答应妖孤之情)更是无可挑剔。说明他们都是真正大义凛然、有责任感的好男人,这正是笑笑与妖狐爱上他们的根本原因。方中信饰演的男人为什么喜欢笑笑?陈坤饰演的王生为什么喜欢狐妖?因为她们两个也是女人中的女人。舒淇饰演的笑笑有情有义,感情专一,能够做到为爱情去投海自尽;周迅饰演的妖狐美丽可爱,爱得认真、执著,宁愿为自己心爱的人放弃千年修行。自毁道身。这两个女性角色表现的人之性情摇撼五岳,感动四海。两部电影最催人泪下的地方也在这里。但是,在另一面我们也能看到,社会伦理给他们(她们)带来了深重的精神苦难,这一点从笑笑的跳海自尽与妖狐的“自毁道身”能够看出,从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子那犹疑不定、痛苦焦灼的眼神中,以及王生对妖狐心痛欲裂的道白、以短剑自刎的场景中部能看出。假如方中信饰演的男子没有结婚,他与笑笑的爱情会是美好的;假如王生没有妻子,他与狐妖的恋情也可能是美好的,偏偏他们都是有妻室的人。他们之间的爱情——婚外恋被社会宣布为合情而不合理,因为这样的事情会对他们的妻子造成伤害,不符合已经形成的社会人伦法度。法度来源于合理,是极其威严的,让人不得不屈服。王生、笑笑、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子的痛苦以及狐妖的“死”都证明了法度的这种特质。后现代那种不要法度只要自我实现的纯粹的爱情自由,合人性而不合理性的个性主张,在现实法度面前是站不住脚的。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说这两部影片已经向后现代世相与伦理发出否定的呐喊。
《画皮》中王生将军与九尾狐妖,《非诚勿扰》中方中信所饰演的婚外恋男子与舒淇饰演的笑笑,从做人角度讲,他们都是有精神的人;从哲学上讲,有精神的人“精神”就是其本身。在爱情生活中,他们为了追求自己的情爱,不经意地破坏了自己信仰的爱情精神理念。破坏自己的精神信条
就等于破坏自己,伤害自己。现代西方著名心理分析学者拉康说,现代人走上追求“剩余价值”的经济道路的同时,也走上了追求“剩余快乐”的情感生活道路,后现代的生活总体表现的就是人们忙于追求“剩余快乐”。这两部电影所展示的社会生活,在表面上好像正是这样一幅爱情图景。无论王生与狐妖的爱还是方中信所饰演的婚外恋男子与笑笑的爱,表面看来都是一种非正当的“剩余”的爱。但是,实际上我们看到他们并没有走上拉康所说的追求“剩余快乐”的不可救药的后现代情爱道路。陈坤饰演的王生没有,方中信所饰演的婚外恋男子也没有。他们最终都回到自己应该走的人生轨道上,维护了自己原初的人生信条,回到社会人伦法度的道路上。所以说,这两部电影为我们展示的不是后现代爱情伦理。在这个后现代气氛异常浓厚的时代,导演把影片结局安排为笑笑(舒淇饰演)与秦奋(葛优饰演)结合,妖狐自裁、王生与妻子复活,那是把对无辜生命的尊重放在首位,是在向后现代伦理说不。此外,从另一角度看,在这个“经济”充满一切领域、金钱占领人心的时代,两部影片中的他们(她们)还能够为真爱而痛并幸福地生活着,这事件本身就是对当下社会价值意义失范、伦理行为失标的藐视,是对深藏内心的人性、人情的高歌礼赞。因此,他们之间的“爱情”与其简单地说表现出的是对传统人伦法度的违背,不如说是对“不要价值”“不要意义”的追逐“生命之轻”的后现代伦理的嘲讽。
三、《画皮》与《非诚勿扰》的符号学意义
王生的妻子佩容(赵薇饰演)与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子之妻(李琳饰演)在影片中都表现出了女性最可爱的一面。她们在婚姻中依存、爱恋自己的丈夫,婉约有加,作为妻子均用实际行动尽力维护着自己的家庭与爱情。当家庭不能持守,甚至选择为家庭与爱情献身(例如,李琳饰演的妻子百般要求空姐与丈夫坐在一起、王生的妻子佩容为不让丈夫等人受到伤害答应妖狐的条件而喝下毒药)。女人没有为爱情而去死的决心是换不来男人心中的真爱的。秦奋对笑笑的爱恋、王将军对佩容的不舍都再现了这一“男人无意识”。在导演心中,也许在所有男人心中,值得追求爱恋与珍惜珍重一生的就是这个样子,从古战场一直到后现代市场都没有变化。女人的爱的忠诚与执著是爱情生活中男人永远的第一需要。男人需要女人的绝对忠贞,也珍视这份忠贞。方中信饰演的婚外恋男子没有离舍妻子,与妻子对他的爱的忠贞是分不开的;王将军没有舍弃佩容,与妻子对他舍生忘死的爱是分不开。性情传统的男人是性情传统的举案齐眉女人造就的。秦奋能够爱笑笑,是被她对方中信饰演的男人至死不渝的爱情感动的结果。妖狐能够自毁道身,是被人间的爱情感动了。她从佩容对王生的爱的行动中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付出,甚至是牺牲生命。她自毁道身,表明她已经不再是妖。导演已经把她升华为人性中真爱的符号,留给世人追忆、缅怀。
与众多的西方后现代影视作品不同,这两部影片展示的不是命运的无常与偶然(对无常与偶然的肯定正是西方后现代伦理的主要要素)。影片展示了新世界的混乱,但不是混乱的不可救药的新世界,在这两部影片中,有“混浊”更有“净化”。影片通过主人公人性与灵魂的“自我净化”为我们展示了一幅有希望的爱情世界图景。在这个资本已经渗透占领各个角落、剩余价值充斥一切领域、用拉康的话说“人人都在追求‘剩余快乐”的后现代消费时代,影片《非诚勿扰》与《画皮》已经证明,追求“剩余快乐”的后现代伦理原则在中国并没有大行其道。“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中国,人还是马克思所说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笑笑的跳崖与妖狐的自裁证明了后现代爱情伦理的破产。妖狐以死谢罪赢得人们的敬重,笑笑死而复生另嫁他人,再一次提醒人们“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人必须生活在社会法度与人性之间,注定要做康德哲学中那种“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的知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