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青
[摘要]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和陈国富的《我的美丽与哀愁》,代表了上个世纪90年代台湾电影创作的一个流向。在这两部作品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在中国经典文学中寻找自己创作的灵感,在剧作结构上也部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叙事构架;同时形成了影像在视觉空间上的拓展,而这种拓展是基于将中国的古典文化精粹,形象地展现在银幕上,与当代的社会生活的对比和交叉,在绚丽华彩中有效地传达了创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和对哲理性的思考。由此而生发到电影叙事时空的一次实验。
[关键词]古典;现实;实验;唯美
20世纪90年代的台湾电影,经过80年代新电影运动的洗礼,一些新锐导演在渴望获得突破的同时,并未将以前的历史当成包袱,而是客观地将个人的从业经历背景,如舞台剧、电视剧编导、广告摄影、影评人等艺术经验,投射到随后的电影创作上,无论在主题上,还是艺术形式上都展现了后工业社会里新人类的独特人文气质。他们除了在题材上倾向于对都市次文化的描述,尤为突出的是在叙事中将中国的古典文化与超现实主义、极致写实主义等手法结合起来,为自己的影片涂上了浓重的作者色彩。
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和陈国富的《我的美丽与哀愁》等实验性的作品代表了20世纪90年代台湾电影创作的一个流向。在这两部作品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在中国经典文学中寻找自己创作的灵感,在剧作结构上也都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叙事构架,同时形成了影像在视觉空间上的拓展,而这种拓展是基于将中国的古典文化精粹,形象地展现在银幕上,与当代的社会生活的对比和交叉,在绚丽华彩中有效地传达了创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和对哲理性的思考。由此而生发到电影叙事时空的一次实验。
“一个讲故事的人即是一个生活诗人,一个艺术家,将日常生活、内心生活和外在生活、梦想和现实转化为一首涛,一首以事件而不是以语言为韵律的诗。长达两个小时的比喻,告诉观众:生活就是这样!”对电影叙事的理解,罗伯特·麦基认为,电影叙事的创作是有其原理和规则的,但是,发掘生活的真理,对实际发生的事件进行思考才是电影剧作的本质。这一点我们在《暗恋桃花源》和《我的美丽与哀愁》这两部影片中恰好得到印证。
一、赖声川的“桃花源”
公演在即,《暗恋》和《桃花源》两出话剧意外地在一个剧场里彩排。电影一开始就是《暗恋》剧组张望着,打量着进入到了故事的舞台。青年时代的江滨柳和云之凡相互倾心。一起感叹人生的戏剧性和对时局的困惑,并相约日后。导演的介入让观众知道了这无非是电影里面的话剧。
出身于戏剧,并有着丰富舞台经验的导演赖声川在整部影片中有效地利用了两出戏相互争场地这一意外的事件,自然为影片提供了一个共用的叙事空间,让两出戏之间有了对话和交融的机会。事实上,影片涉及了三段叙事体。首先,“暗恋”中江滨柳和云之凡由暗恋而离散,最后再次重逢恨晚的故事。这一段叙事的时间跨度从20世纪40年代后期到80年代初,前后有30多年的时间跨度,而叙事的内容则涉及了大陆、台湾、个人的一生的悲欢和命运。“暗恋”用的是正剧的手法来表现。第二个叙事构架是没有明确的时间跨度,却有着更为丰富的空问想象“桃花源”的故事中,老陶因为老婆春花的偷情而去寻找桃花源,却在桃花源里而见到春花与情人袁老板是一对美满夫妻,离开桃花源回家后,是春花与袁老板结婚生了,却并不美满的生活。在这个故事的板块里通过夸张的动作和语言,延用喜剧的形式表现了一个悲哀的故事;第三叙事线索是较为隐蔽的一条线:一个不时地会出现在舞台上呼喊、寻找“刘子骥”的女子。刘子骥的名字是《桃花源记》中寻桃花源未果的南阳人。在这里沿用这个名字,作为一种指代,我们从这女子的呼喊中发现,这又是一个不够圆满的故事。那么她与刘子骥是什么关系?她会不会是又一个心中存有桃花源,追寻桃花源的人呢?故事到此,似乎不再继续。
这部影片的叙事空间和时间的巨大差异看起来互相不搭界,如何能够将这些融为一体,影片成功之处不仅仅在于导演所采用的“互争场地”的契机,更是在于导演在剧中所蕴涵的主题意旨,才最终将多个故事融合为一部真正的电影。在剧作结构上,这是一部反结构或者说是反情节的影片。所谓的反情节就是在经典的电影叙事中,混合了多种互动模式的背景,其中的故事章节不连贯地从一个“现实”跳到另一个“现实”,借以营造出荒诞的感觉,《暗》片的编导将两个故事问进行随意的片断组合,起初由《暗恋》来开始交代一对相爱的人的故事通过他们的对话,我们了解了《暗恋》故事的起因,并为他们今后的命运没置悬念。重排的过程中,《桃花源》的剧组进入画而,并由此发生了争吵。开始了《桃花源》“三角关系”的片断,,在这里,生活被描述为处处的不如意,三个人在一起也充满了吵闹和不休的争执。充满抽象的舞台布景展示绝望的老陶逆流而上,被打断的排练被迫进入到《暗恋》“台北医院”的故事场景。“桃花源”进入到了叙事,老陶所见到的酷似春花和袁老板的阿个人,实际上也暗示这也是春花和袁老板的理想世界,“时间愉悦地过去了……”但是,现实又发生矛盾。舞台被分成了两半,精彩的是两组演员的台词看似相交混乱,却址这两个故事融合成了一个故事,因而这一叨也具有了普遍的意义。场地重新交回给了《桃花源》,此时在武陵中对生活充满抱怨的是春花和袁老板。精神受到洗涤的老陶,此时此地还是打不开酒瓶的盖子。再想逆流而上的老陶的故事被落下的大幕打断。在大幕里面,《暗恋》的最后一场“相见”还在排演。江滨柳的感慨:“在上海见面了,却在台北没能在一起”暗含着对人生的无奈和失意。各个片断之间能够彼此呼应,看似随意的碰撞,却推动剧情的进展,并且直接指向了影片所要表达的主旨。正如导演所沦:
“《暗恋桃花源》的成功,在于它满足了台湾人民潜意识的某种愿望:台湾实在太乱了,这出戏便是在混乱与干扰当中,钻出了一个秩序来,让完全不搭调的东西放到一起,看久了,也就搭调了。”
将现实文本与理想国“桃花源”文本的相融,创造了多重的叙事和影像的空间。这不仅丰富了影片的内涵,也使影像呈现出一抹诗意而多样的色彩。摄影机故意的间离效果,又超出原舞台剧原先所设定的三个空间:桃花源、上海一台北、桃花源之外寻找的女子活动空间,还有本身导演介入的创作空间,而又多出了电影本身的一个空间。其实,虽然有几个故事内容和空间,而事实上,这原本就是一出戏。陶渊明的名篇《桃花源记》是中国文人心中千百年来精神上永远的“乌托邦”,也是映射出“美好生活”的叙事母题。将这一母题再次在20世纪后期做了一次寻找,电影对桃花源进行了一番绝妙的讽喻。理想永远是理想,它的迷人之处在于它的不可实现。到底存在真正永恒的爱情吗?《暗恋桃花源》的最终答案是否定的。
二、愈“美丽”愈“哀愁”
这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充满了生活各种压力之下的现实的世界,而另一个则是郁郁的唯美的古装的死而复生
的爱情世界。处于青春期的莉莉对性只是好奇,而现实的升学压力和与母亲的隔阂使她觉得现实的世界了无生趣,而渐渐莫名地在昏睡中进入到一个古代的情境,在那里她能够找到爱的温情。在这一段落里的梦境,暗合了汤显祖《牡丹亭》的“惊梦”和“写真”的两个段落。一次在街上意外发现的巨幅广告上的人像正是梦中的书生。故事到这里成了叙事的第一段落的戏眼,为柳玉梅的出现做好了铺垫。恰是心中的茫然才真正导致了莉莉的死亡。第一段落结束了,第二段落在经典剧作中通常被认为是故事的发展阶段,而这里故事却发展到了另外一个女主人公——柳玉梅的身上。柳玉梅所受到的生活和情感的困惑通过影像又传达出都市生活里的另一个层面的情感困扰:小歌星柳玉梅与自己的音乐制片人同居,而此时,两人的感情似乎隐藏着危机。意外搬入莉莉生前生活过的房屋,提供给她和莉莉交流的机会,她开始进入到了莉莉一样的梦境中,这个梦境暗合了《牡丹亭》的“玩真”和“冥誓”的两个段落。柳玉梅似乎与莉莉合二为一了。这看似是一个两个女人今古并存的故事,可是,导演在影片中蕴涵的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情感问题。莉莉摔死以后所出现的鬼魂实际上是有着每个人心理的依据的。
这部影片所呈现出的是一种基于经典戏剧结构上的小情节影片,故事的真正冲突主要在于人物的内在冲突,莉莉和柳玉梅也许与家庭、社会和环境具有强烈的外在冲突,但是推动故事的力量是来自于她们自己内心深处对爱与温情的渴望。《牡丹亭》在影片中作为梦境的设置,一方面将两个故事联结成一体,一方面也是人物的情感的外化表现渠道,因而也使影片在影像上多出一个古代的空间,影像也由此变得更为丰富和绚丽多彩,增加了影片的可看性。
《牡丹亭》原本就代表了中国传统叙事母题:充满奇情的男女爱恋,并为追求纯粹的爱死而复生的故事。对应着这一母题,《我的美丽与哀愁》设汁了一个奇情的故事情节,现实的爱恋是带有瑕疵的,前世的爱恋是纯美的。《我的美丽与哀愁》在表现梦境的场景中,严格遵照《牡丹亭》的四个段落,不仅形成了梦境中的叙事张力,而且在影像中将中国古典亭台楼阁的美景糅入才子佳人的幽怨凄清的情绪当中,带给观众以视觉和情绪的美感,在与现实的对比中,使得人们更易于认同影片所表现的当下现代人情感的失落。
三、唯美的影像和现实的情怀
无独有偶,这两部影片都是20世纪90年代前期在台湾出现的由古装和时装交织而成的复杂的作品,蕴涵了丰富的时代意义和人性中共同的梦想和无奈。有趣的是这两部影片对经典结构的反叛又都是借鉴了中国古典传统文学的经典文本。将现代社会的生活和经典中国文化形成互本文,在影片中彼此参照,彼此对应。影片中,经典文本不仅在叙事上更富于层次,甚至成为推动叙事的动因。例如,《我的美丽与哀愁》中莉莉的行为的真正推动力都在于她梦境中的叙事段落所带给她的心理冲击甚至心理依赖,最终导致她的死亡。与“冥誓”相对应的现实生活的表现就是柳玉梅和莉莉融为一体。《暗恋桃花源》看似三个叙事体,彼此不构成叙事的推动力,而观众在欣赏的过程中,逐步被带入到创作者所期望的哲理性的思考,将叙事的推动力变为思想表达。当前,中国电影的时空设计,经历了“第五代”的影像造型的洗礼,再经历好莱坞大片的冲击,高科技的虚拟技术的冲击,难道别无他路了吗?其实,台湾的《暗恋桃花源》和《我的美丽与哀愁》就提供了一个时空设计的优秀范例。中国古典文学进入叙事,也就提供了一种另类空间的可能性。而在这个另类空问的造型和视觉图谱与现实空间的视觉图谱交叉,调节了观众对单一视觉形象的厌烦心理。在视觉不断的变换中,观众也被不停地调动起观赏的兴趣,叙事的跳跃也不再是难以忍受的事情。《暗》片中的“桃花源”和《我》片中的“后花园”不仅使故事更有意蕴,它们所代表的美好的理想境界,对应着现实的无奈。跨度较大的故事时间,空间影像呈现的亦古亦今,带给观众的是丰富而多义的视觉图景,将不同时空的故事能够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有效地表达了创作者的一种哲理性的思考。
虽说电影的欣赏过程是一次短暂的视觉消费,但是如何提供给观众丰富的视觉想象,如何启发观众的思考,已经是电影发展百年以来对电影本体创作所提出来新的课题。对这两部影片的叙事和时空的解读,对我们今天的中国电影的创作仍然富有建设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