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民俗文化嬗变与和谐社会调适

2009-12-10 06:47储冬爱
广西民族研究 2009年3期
关键词:城中村柔性

【摘 要】“城中村”是现代化、城市化进程的结果。随着生产环境的改变,“城 中村”文化 空间也开始蜕变。村落文化的失落,既是村民的自我逃离,也是城市文化中心主义对村落文 化的消解;不仅会导致城市文化生态的失衡,同时也由于城市的同质化管理而引发原住民传 统文化心态的失落。因此,必须把握“城中村”民俗文化的未来走向,探讨适应新的社区和 谐的柔性、异质化管理的理念和模式。

【关键词】城中村;民俗变迁;柔性、异质化管理

【作 者】储冬爱,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广 州,510641

【中图分类号】G423.04 【文献标识码】A 【文 章编号】1004-454X(2009)03-0090-006

The Transmutation of the of the Customs in“City Village”and the Adaptation for the Harmonious Society

Chu Dongai

Abstract:The “city village” is the result of the modernization and ur banization process. With the change in the production environment, the culture space of the “city village” has been transformating gradually. The lost of village cul ture is not only the self-escape of the villagers, but also the disintegration of the village culture which is made by the city cultural center . It will lead to the imbalance of urban ecological culture and the lost of aboriginal traditi onal culture mentality for the homogenization of city management. so we must gr asp the future direction of the “city village”'s custom culture a nd explore the flexib le, heterogeneous management principles and practices for the new harmony of th e community.

Key Words:city village, folk-custom transformation, flexibi lity, heterogeneous management

中国农村的城市化进程,给中国乡村带来了深刻的变化,而对于那些今天已经成为城市一部 分的昔日乡村——“城中村”来说,其变化更为明显。“城中村”,形象的说法是“都市里 的村庄”。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取得快速发展,城市化水平不断提高。在许多大城市, 新区建设和旧城改造同时进行,城乡边缘带迅速城市化,所有农业用地都正在或即将转化为 非农业用地,位于其中的村庄逐渐被城市包围起来,形成了半城半乡特色的一类社区,人们 把它称为“城中村”①。城乡二元景观并存是这类村庄的共同特点。我们可以为“城中村 ” 下一个正式的学术定义:原来的农村人口和建制,由于城市的扩张变为城区,改变了生产、 生活方式和管理模式,但仍保留其原有经济实体和族群联系的城市特殊社区。英语可以译为 City Village。

“城中村”是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的一种现状,集中反映了农村社会向城市转变过程中的 复杂变化,城市街道的建设、商业网点的分布、娱乐文化的渗透等等,不仅改变着这些乡村 的物质生产环境,也改变着原乡村居民的精神生活环境,千百年延续下来的乡村生产生活方 式,也正在城市商业文化的强势冲击下逐步走向趋同。从民俗变迁的角度推测,“城中村” 发生的变化既有其自身历时性的变迁,又可能包含有共时性的冲融,既有传统民俗在现代社 会的回放,又有与商业文明结合的再生,而衰落则是其主要的发展态势。这种乡村民俗的变 迁,折射了中国社会发展与文化生态的未来走向,原住民传统文化与城市文化如何融合,其 关系如何调适,将是城市化进程和“城中村”改造的新课题。广州作为中国城市化发展“先 行一步”的城市,“城中村”的民俗文化变迁和社区建设,都具有十分突出的“标本”意义 ,总结和探讨这一问题,对当前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构建和谐社会都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一、城市化与乡村文化空间的失落

“城中村”现象以珠江三角洲地区最为普遍,以广州最为集中。广州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 地,许多乡村还没有来得及自身的调适,就被裹胁进都市化的浪潮,一个个既非城市亦非乡 村的“城中村”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据统计,广州市385平方公里规划发展区内有139 条“城中村”。在经历“农转居”、“撤村改制”,到“农转居”人员社会保险计划等系列 改造措施以后②,虽然这些村落的建制相继被取消,传统意义上的村民已经消失,但土地 的 集体所有权制度、社会管理制度及与之相联系的“村籍”制度依然存在③。这就使得原村 落 文化仍然具有存在和传承的特殊条件,这种特殊条件与一种特殊而重要的文化空间形态有关 ,这就是“城中村”。

在城市的扩张中,众多的“城中村”不仅失去了其村落形态的生存空间,也失去了其文化形 态的生存场景。猎德村可为其中的典型,作为村落形态的猎德在整体拆毁后已从广州的版图 上彻底消失,失去“家园”的猎德村民,在等待回迁的煎熬中,凭藉易地重建的祠堂延续着 族群的记忆。再如扒龙舟的河涌,目前能够保留下来的已屈指可数。位于市郊的珠村,原是 一个有着800多年历史的传统村落,在城市中心东移的过程中,广深(九)铁路、广深高速 公路、广园路快速交通干道先后从村中通过,将村域分割为北、中、南三部分,失去了大部 分土地的珠村人成为了城市的“村民”。每年农历的五月初一,是珠村龙船“招景”的日子 ,百余条前来“应景”的龙舟从珠溪河鱼贯而入,直达北帝庙,酬谢神恩的场面蔚为壮观, 但现在好“景”不在,村内与珠溪相连的河段不足800米,只能供村中两条居功至伟的“乌 龙公”(即龙船王)做游龙表演,其他探亲队伍只能止步于村边的珠溪河,但能在自己的河 涌(粤语发chōng音)里划龙船已足够令人羡慕。都市夹缝里的石牌村人在最后百多米的河 涌里艰难地挥桨,冼村扒龙舟活动虽然也年复一年,但因为河涌的消失,不得不移师到村落 以外的珠江河面④。

勿庸置疑,乡村向城市的趋同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是,这种发展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 其文化上的潜在的单向性和事实上的不平等。在这个过程中,村民由于城市化生活的诱惑而 普遍缺乏文化的自我保护意识是一个方面的原因,如许多祠堂被人为拆毁,为商业让路;而 城市的规划和建设者也很少考虑村落族姓文化,尤其是非物质文化方面的因素。一些与村落 的非物质文化相关的自然环境正在村落的城市化改造中逐步消失,除了上文所说用于划龙舟 的河涌,而其他一部分与宗族观念或者宗教意识联系比较密切的场所,如寺庙、宗族祠堂等 ,虽然能够保留下来,但绝大多数已是破败不堪。如广州珠村,除了潘姓宗族祠堂——明德 堂以外,其余的都已经年久失修。在吉山村、车陂村等,一些宗族祠堂只是因为同时兼作他 用,如敬老院或老人活动场所,而得以较好地保存下来。从目前“城中村”密密麻麻拥挤不 堪的楼房来看,这些村落的建设从来没有经过很好的规划,充分利用有限的土地资源以获取 尽可能大的物质生存空间,是村民们的自觉选择。这一方面体现了商业文化(或利益)的强 大驱动力,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城市与乡村政府建设规划的协调性和前瞻性的匮乏。

村落文化的失落,既是村民的自我(有的是被迫)逃离,也是城市文化中心主义对村落文化 的消解。“城中村”是当今中国社会城市化发展的结果,这种发展所体现出来的城市中心主 义的单面性和城市文化上的沙文主义,不仅使城市在空间上覆盖着周边村落,也在文化上消 解着乡村居民的民风民俗。这种现象在本质上可以概括为“城市文化沙文主义”。

在这种单向度的发展理念的引导下,乡村始终是被改造、被同化的对象,它所带来的必将是 乡村文化也如同街道、商品这样的物质标准的整齐划一,而城市化的结果,就只能是在城市 文化的覆盖下“城中村”族群民间文化个性的丧失,遗憾的是,对于这一切,在许多人眼里 ,都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政府还是学界,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二、“城中村”民俗文化的变异

当然,“城中村”民俗在城市化中的变迁,有着多种可能。一些民俗事象逐步消失,另一些 改变了形态,还有一些则可能被保存下来。借助于“城中村”这样一个特殊的文化空间,传 统的民间文化也可能呈现从原生态乡土社会向城市环境的迁移、调适(adaptation),乃至 重新整合和创新发展的过程以及趋势。推测来看,“城中村”民俗的嬗变大概有以下几种倾 向:

1、古老而独特的风俗成为彰显族姓身份的表征。其中,以族姓血缘为纽带的聚居、联系和 交往方式,使这些今天的城市居民仍保持着昔日乡村传统中一些相对稳固的因素,这些因素 与他们长期的生产生活方式相关,同时又承载着他们深层的精神世界,族姓居住的村落历史 越久远,这部分的传统风俗就越稳固。珠村的拜猫、扒龙舟等都属于这一类。

珠村有着800多年的建村历史,村中两大族姓自中原迁徙而来,择水而栖,聚族而居,形成 了相对稳固的文化传统。“拜猫”习俗即是其中的一个。每逢正月十六,虔诚的珠村人(以 妇女为主)都会聚集于北帝庙里拜猫祈福。这位猫神(村民呼之为“猫老爷”,从实物看, 似猫似豹,体型较一般猫大),据说是一位村神,自开村始就住在北帝庙里,和北帝为伴, 从未分开。笔者通过实地调查、分析后,认为“拜猫”是一种替代的虎崇拜,并同时混合了 拜财神、祭白虎、拜小人等多种动机的综合俗信⑤。笔者见闻所及,也有来自广州市内的 拜 “猫神”的香客,他们身居闹市,慕名而来。据介绍,类似的香客有逐年增多的趋势。其中 所反映出来的社会文化心理,当然是复杂的。但从民俗学的角度看,它似乎隐含着一种事实 :城市化对乡村民俗的影响,并非完全是单向的;在城市文化不断改变乡村民俗的同时,乡 村民俗中一些传统坚固的成分,也正随着城市文化与人际的便捷交流而悄悄的向着城市传播 渗透,使得乡村的民俗传统获得了更为广泛的城市文化认同。正是这样一些稳固的传统风俗 ,彰显着在城市文化的覆盖下昔日乡村居民的身份特征,也是我们把这些昔日的乡村称为“ 城中村”的重要的文化依据。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村民来说,以独特的民俗彰显族姓身份的意识并不明显,他们只是在一 定地域、相同的民俗活动中,以标明族姓的符号、独特的表现彰显着族姓的身份,例如村口 的牌楼、“扒龙舟”活动中的龙舟形制、鼓和标旗等。在城市化以前,珠村人虽然有着由务 农到亦农亦商的生活和生产方式的演变过程,但他们毕竟是农民。长期以来的集体农耕生活 使他们养成了稳固的宗族观念和一致的宗教信仰,扒龙舟不过是宗族主体力量——男性的一 种显现方式。城市化以后,作为他们赖以生存的资源——土地已不属于族姓村民所有,商业 化的生产活动是他们生存的唯一选择,纯粹的城市商人也是他们从今往后的必然身份。但观 念的转变与身份的转变远不可能同步,居民身份的转变也不意味着族群身份的转变。如何在 新的社会竞争面前,在族姓村民的原有的紧密关系被打破后,能够较好地维系族姓的群体意 识?以族姓群体参与的方式举行的扒龙舟就成为首选的活动。因此,珠村的扒龙舟,就成为 “城中村”的村民在融入城市文化后一种群体身份的表征。龙舟的大鼓和船桨上依旧鲜艳的 标明宗族姓氏的大字,不过是这种表征的最为直接的符号。

2、乡村精英在民俗重建中起担当作用。笔者通过与“城中村”人几年的交往、访谈发现, 与“沉默的大多数”不同,村民中的部分文化精英,则有可能意识到以民俗的方式彰显族姓 身份,不仅具有凝聚族姓民心的作用,而且具有参与城市商业竞争的内在文化价值。例如珠 村村民、身兼广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的潘剑明,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不断地奔走在 政府与媒体之间,为保存珠村、潘姓族群重要的历史文物(如近代历史名人潘文治故居、位 于沐陂村的潘贞古墓)、宣传珠村的民俗活动输财献力,包括自拍自录,保留影像资料;自 费聘请专家记者,自荐为主流媒体的通讯员;最早的“珠村民俗一日游”即由他发起,费用 全包。现在,潘不仅是珠村民俗活动的形象代言人(经常出现在报纸、电视的新闻节目中) ,也成为周边村落民俗活动的推介人,如车陂村的“摆中元”、吉山村的“村会”,以及一 些祠堂、庙宇的重修落成典礼等,无不请他做中间人。

潘在村落文化建设中的作用之所以比别人大,不仅在于他清楚地知道乡村文化与城市文化的 区别,更在于他比别人更清楚地知道乡村族姓文化在村落未来建设中的作用和意义。因此他 努力地挖掘、保存甚至放大某些现存的民俗事象,突出其独特性或者唯一性以扩大影响。由 乞巧遗俗的宣传,到举办“乞巧文化节”,到命名“乞巧第一村”⑥,诸多努力,无不体 现 出这种意识。这部分村民中的文化精英,将成为“城中村”民俗文化重建的主导者和中坚力 量。他们的努力,也将会影响着“城中村”民俗的未来走向。

3、村民代际传承的效果关系着村落文化的命运。广州是中国南方开埠比较早,商业比较发 达,文化的融通性比较强的地区,迁来的族姓相对比较多,建村的历史也比较长,因此村落 自身的文化传统,也会相对比较稳固;同时,广州也是城区建设发展和扩张比较快的城市, 不到20年的时间,许多“城中村”就经历了原来纯粹的农村,到城乡接合部、到城区街道的 变迁过程,这就使得这些“城中村”的民俗文化传统受到更为迅猛的城市文化的冲击。换言 之,“城中村”的文化生存面临着比其他乡村更艰难的抉择,族群意识的坚守也更为困难。 最明显的是代际的分化:年轻一代趋于向城市文化的认同,而年长一辈则更多的是坚守,这 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猎德村、珠村等村落民俗活动的参与群体大部分是中老年人的缘故。在珠 村、猎德村我都见到过因人手不够而无法下水的龙舟,珠村摆七娘⑦的主体几乎是清一色 的 中老年妇女,这个原本属于少女的节日成为老婆婆们度过余生的消遣。年轻人中也有参与民 俗活动的,但更多的是出于作为族民的责任和义务,而不像中老年人,将这些活动,视为他 们族群意识赖于张扬的机遇和文化娱乐的舞台。村落族群文化能否在不同代际有效传承,也 将决定着“城中村”民俗生存与发展的命运。

4、外来移民的文化效应。改革开放以后,广州成为全国外来工聚集较多的地方,而“城中 村”利用其原有土地大量建造厂房、商铺和住宅,因其租金的相对低廉,往往又成为外来工 租居地的首选,这就打破了“城中村”原来的族姓集中居住的生活格局,昔日朝夕相处,交 往频密的家族邻里,今天却成了陌生的他乡之客。比原族姓村民多出好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他 乡居民的涌入,在分割“城中村”居民居住和交往空间的同时,也形成了村民的身份转换和 双重身份感:作为城市中心的“他者”和外来居民“他者”的族群中心。传统的村落族姓民 俗于是就有了彰显族群身份的多重意义:在城市中心的强势压力下的族群力量(物质的、精 神文化的)显示和外来居民面前的“主人”优越感。通过“拜猫”、“摆七娘”扒龙舟等民 俗活动,珠村人从租住的“他乡客”和外来观光者眼中,感到了珠村族群独特的精神价值, 自然也会有一种满足感,正是这种满足感,增强了“村落”原居民独特的身份地位,更进一 步强化了族群内部的自我认同。这构成了“城中村”民俗活动的重要动力。

作为城市化发展的衍生物,外来居民向“城中村”的大量涌入,还带来了一个文化效应:外 来文化直接走进“城中村”居民的每一个家庭。如在广州珠村的调查中,我亲眼目睹了一个 贵州来的外来工熬制艾草水,给家人沐浴用。询问后得知,煮艾草是老家多年保持下来的习 惯。作为一种习俗,明显不同于珠村。虽然,外来人员对珠村而言目前只是一个陌生的“他 者”,但类似的习俗,长而久之,必然会对原村民产生影响:在另类的习俗中彰显原村民风 俗的独特性同时,也可能融合进或者改变着原村民的风俗。这既给“城中村”传统民俗的传 承造成新的压力,也带来“城中村”民俗发展的多种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说,城市化所带来 的“城中村”的民俗变迁,就不仅仅是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交融与冲撞的结果。

三、重建城市文化生态与社区和谐调适

如何看待“城中村”正在或业已发生的文化变迁,以促进“城中村”的可持续发展,从而建 立和谐社会,我认为可从以下三方面努力:

第一、“城中村”是中国城市化建设进程的一个结果,就其文化的内核而言,城市文化 主要是商业文化,而乡村文化主要属于农业文化。“城中村”民俗的变迁,主要是两种文化 的冲撞与交融,但由于城市化所带来的商业活动、工业化生产的发展及其从业者成分的多样 性,其变迁的动因事实上要复杂得多。当我们在关注当今整个社会民俗变迁的大趋势大背景 时,必须准确地把握“城中村”民俗及其变迁的独特性,寻找其独特的动因,才能对“城中 村”民俗事象作出科学的解释和正确的引导,以构建和谐社会,促进经济的发展。

任何民俗事象的发展变化,都有其自身的规律。广州市内为数不少的村落大都是中原族群辗 转南迁、聚族而成,“城中村”在城市化进程中的民俗变迁,在根本上是原村落族姓南迁以 来的生活、生产以及文化习俗不断与岭南文化磨合、交融并适应后者的历程的一个延续,它 所沿袭下来的各种习俗,既具有其所由来的地域与族群的深远渊源,又带上了明显的岭南文 化特色,城市化进程中的商业文化的影响,在给“城中村”民俗注入新的内容的同时,无疑 也加快了其变迁的速度,使其呈现出由乡村民俗向都市民俗转型、演变,并不断与后者碰撞 、交融的发展态势,从而形成了“城中村”民俗发展的独特景观。对这样一个连续过程的把 握,有助于我们对“城中村”民俗发展的特殊规律的理解,具体来说,即要善于把握“城中 村”原居民(村民)由身份、环境变化、族群关系变化所带来的特殊诉求,避免原住民族群 文化传承的中断、与中心城市文化的疏离和代际心理的失衡以及其他不和谐因素。

第二、城市规划建设必须具有文化生态的眼光。“城中村”是当代社会与经济发展的一种特 殊现象,它体现为城市的空间对乡村的消融,在城市的强势文化挤压下,“城中村”的民俗 会逐步的向城市文化趋同,这会成为“城中村”民俗变迁的主要态势。但文化有多样性和复 杂性的特点,在“城中村”特殊的文化空间里,乡民文化与当代都市文化共存已是不争的事 实,而且乡村民俗中一些具有民族文化的普遍特质的因素,也会随着“城中村”与中心城区 的日益密切的文化交往而被城市文化所认同,从而逐步向城市文化渗透,这也是值得注意的 。广州市国际“龙舟节”的举办,正是四乡龙舟活动使然;珠村的“拜猫”同样能获得城市 人的认同,表明一种农业文明的实用宗教有可能转变为城市文明的精神宗教。“拜猫”活动 中有“打小人”的仪式,其根本的目的,是企求人际关系的和谐,是一种不指涉具体人事的 “祛恶”,这对于邻里空间密切而心理疏离的城市人,或者往日是乡村而今天是城市的居民 来说,都是十分必要的⑧。因此,“城中村”不应该,也决不仅仅是“改造”的对象,更 不 能一拆了之。因为,重塑乡土文化空间,是保持当代都市文化多样性、多质化的内在要义。

“城中村”的民俗变迁,会使一部分具有特色的民俗事象被强大的城市商业文化所淹没,正 如“中国乞巧第一村”——珠村的乞巧活动,在城市盛行的娱乐文化的冲击下,已不为年轻 人所热衷,“摆七娘”正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机。长此以往,“城中村”的一些有特色的民 俗活动将成为历史的陈迹。如何挖掘、研究、保护或者借助城市文化来扩大他们的影响,以 保存城市中有价值的非物质遗产的活态存在和城市文化的多样性,应该成为民俗研究和政策 制定者的关注点。广州近年来“乞巧文化节”的成功经验与不足,可以成为有益的借鉴。由 广州市委宣传部、天河区委、区政府联合主办,珠吉街道、珠村村委联合承办的“广州乞巧 文化节”已连续举办四届。在“传承历史,演绎现代”的指导思想下,主办方将整个乞巧文 化节分成两大块:保留村民自发的“摆七娘”,以示对传统的继承;主办单位组织的“乞巧 女儿形象创意大赛”和“七夕巡游”等代表着对现代的演绎,可谓立新不破旧。近似于都市 “选美秀”的形象大赛和动感十足的巡游表演,产生了极大的观光效应,推动了节日的复兴 。通过官方的再造与包装,“七姐诞”真正从祠堂走向了现代化的都市。但另一方面,在节 日从民间走向官方的过程中,民俗节日的内核发生蜕变。带有官方色彩的文化节具有“二手 民俗”的特点,和“人为操作的表演性质”⑨,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节日原有的文化内涵 ,加速了文化消费主义的趋势,而这与保持文化原生态的要求又是背道而驰的。

第三、“城中村”的可持续发展,必须探讨一种异质化的管理模式。以往和目前对“城中村 ”的管理,都只是注重于法制、经济和行政上的刚性管理,而且是与原城区的“同质化”管 理,这样的管理忽视了“城中村”原居民在新环境下的特殊诉求,既造成了城市文化对乡村 文化的简单覆盖,导致普遍存在的城市文化生态的失衡,也造成了“城中村”居民族群文化 传承的中断和代际心理的失衡,这需要做我们全面而深入的调查与反思。

实际上,国际上发达国家在城市化建设的实施方面有着很好的可资借鉴的成果,如欧洲一些 发达国家的城市发展中的“乡村化”或者“乡间化”趋势;但如何结合中国现阶段的城市化 建设的实际,寻找本土化的具有文化生态特色的发展和管理模式,仍是一个有待拓展的领域 。

民俗文化的传承有自发性,也有引导性。“城中村”民俗文化变迁的走向决定了村落未来文 化重建的方向;而政府的政策与管理方式将直接影响着“城中村”的文化命运与健康发展。 这就需要将二者关联起来思考,设想一种柔性管理、异质化管理理念和以人为本的管理模式 。文化生态型的城市建设只有充分关注和尊重“城中村”的民风民俗,才有可能实现。如何 对“城中村”分阶段、有重点的实行柔性、异质化管理,不但需要政策指导,更需要一 种机制。猎德村的改造曾引起广泛瞩目与热烈讨论,但突如其来的金融海啸,房地产业深受 影响,复建步伐明显迟缓,村民何时回迁成为一大悬想。一拆一建,广州人痛失“岭南周庄 ”⑩,猎德人失去心灵家园,“猎德效应”未及展开,“猎德模式”更不可复制。

参考文献:

①张建明:《广州城中村研究》,1-2页,广东人民出版社,2003。

②广州市政府实行改造“城中村”的政策,共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直接改 村民户口 为居民户口,但保留村的建制,依然实行村民委员会的管理模式。2003年3月30日珠村村民 就在一夜之间变为城市居民,村民委员会被保留下来;2005年5月,广州市启动对城中村新 一轮的改造——撤村改制,村委被撤消,取而代之的是股份实业有限公司,设两个社区合并 管理,这是第二阶段。2006年广州市再次启动有步骤的“农转居”人员社会保险计划,以图 彻底切断村民与村落的最后联系。

③李培林:《村落的终结》,4页,商务印书馆, 2004。

④“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今天的广州珠江新城还能划龙船,虽然河涌仅剩最后 百多米可 以划船。端午节,石牌村人在现代都市的最后的缝隙中,在最后的猎德涌里,执着地挥动起 最后的船桨。冼村的村民远远看着石牌人,羡慕他们还可以在自己的涌里玩龙船,就“闹” 他们的村干部,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涌填掉!在广州的城市化进程和旧城改造中,很多涌被填 掉了、被拦掉了,被盖掉了,可以划龙船的涌段比以前少多了。”见《缝隙里最后的船桨》 ,载《羊城晚报》(2006-06-03)。

⑤⑧见笔者论文《广州珠村“拜猫”习俗调查与分析》,《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 科学版)2006年第4期。

⑥这是广州民俗文化研究会对珠村乞巧的美誉。媒体据此说珠村是新中国成立以来 第一个恢 复乞巧活动的乡村,其实是不准确的。番禺县(现为广州市辖区)的凌边村一直没有完全停 止摆七娘活动,“文革”期间也曾偷偷进行。近邻黄村的恢复也早于珠村。珠村之所以有名 ,是因为媒体的报道和介入,这又与珠村村民、广州市民协副主席潘剑明的大力奔走分不开 。2001年七夕,潘剑明自费邀请广州市民协及市内两家新闻媒体(《羊城晚报》、《广州日 报》)的记者到珠村过七夕节。正是在这一年,珠村的“七娘诞”开始为海内外所知晓。

⑦参见笔者论文《传统时期岭南地区“七姐诞”的民俗探析——以广州珠村为例》,《文化 遗产》,2008年第4期。

⑨参见王霄冰:《民俗主义论与德国民俗学》一文,《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3期。

⑩《猎德村变身:广州人痛失“岭南周庄”?》,金羊网—新快报(广州)(2007-08-30 )。

〔责任编辑:邵志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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