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武
东莞必须要在诸多制造产业中进行取舍,最重要的标准是看该行业内的企业能否组成具有一定规模的产业集群,而不是“新能源”、“新环保”、“新材料”这样让人心动的名词。
1991年,东莞就曾提出转型升级,但却因遭到港台投资商的抵触而无疾而终。为了高速增长,这个城市不止一次地错失良机。
今天东莞的问题更复杂。既要保经济增长,还要对产业结构做出根本性调整,对不合理的人口结构进行引导性重建——这样的愿望似乎太过理想。即使是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拥有远比东莞更好的发展条件,眼下也不得不面临产业结构调整而导致经济增长乏力这一残酷事实。
然而,无论是《东莞市产业结构调整规划(2008—2017)》,还是东莞向深圳学习的7个方面,一方面仍将思路局限于经济规模和速度本身,另一方面并未深刻剖析自身的资源条件和现实挑战,产业发展规划脱离当前产业现状。整个《规划》看似全面新颖,高新产业从生物医药到新能源、新材料几乎无所不包,通篇读罢让人不得不担心,明日之东莞,究竟向何处去?
作为全国乃至世界的制造基地,东莞目前汇聚了14000多家外商投资企业和近8000多家国内工业企业,行业涵盖之广、生产能力之大以及加工产品种类之多,形成了其他城市不可比拟的资源优势;但与此同时,东莞一直以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优势产业或不突出、或企业规模小而分散,过度依靠劳动力成本而缺乏创新增值能力,至今没有培育出一个全国性知名的企业品牌或者是产品品牌。此外,到目前为止整个东莞的上市公司也只有四五家,这与东莞经济地位极不匹配。
如果“广”、“大”、“多”的模式并不合理甚至难以为继,我们有没有可能从诸多行业和企业中寻找那些有能力整合行业资源、实现产业链价值最大化的领头羊来推动东莞的产业再造?
所以对东莞而言,一个首要的命题应该是在诸多制造产业中进行取舍。开展这种取舍的标准,除了确认是不是具备有足够竞争力的资源、是不是符合城市发展定位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考量这一行业内的企业,是不是能够组成具有一定规模的产业集群。
迈克尔·波特在《产业集群与竞争》中描述到:“产业集群可以通过增加内部企业或产业的生产力、鼓励行业创新能力、并刺激新企业的产生来不断扩大产业集群并形成竞争优势。”
位于东莞的裕元工业园就是一个可以借鉴的产业集群例子。裕元工业园成立于1993年,最早的投资开发主要是为耐克、阿迪达斯等世界知名运动品牌生产运动鞋。作为世界最大的制鞋企业之一,裕元的生产厂房总共面积已达476万多平方米,其中40%位于中国东莞;2008年总共生产并销售2.55亿双各类品牌的鞋子,产品90%以上销往亚洲、美国和欧洲。目前园区总占地3600亩,园区内形成鞋材和电子科技两大支柱产业,目前进驻厂商达18家,包括 10家鞋材生产企业和 7家高新科技电子厂,2007年裕元工业园内企业出口总值接近10亿美元。这些鞋材生产企业的集聚,不仅大大提高了制鞋的生产力水平,有效降低了生产成本,同时,还以制鞋为产业核心,形成了包括鞋材上游供应商、生产模具提供商、成型设备制造商、制革厂、进出厂物流以及园区内培训、医疗、社区服务等在内的产业集群。而这些行业和企业的产生,都是为裕元提供更好的配套服务,以确保其产品从设计、生产到最后出口销售都能迅速高效地完成,最终获得在全球范围内的竞争优势。当然,那些一味依赖成本压缩的制鞋企业,会在集群的形成过程中遭到淘汰——就像前一阶段多家鞋企倒闭关厂一样,而产业链上的另一些重要功能则可以借机补充以实现产业升级。比如东莞制鞋业可以纵向联合服装制衣行业,同时吸引品牌公司就近设立服装和鞋类设计研发中心,与香港开展广泛联系和合作,开展鞋类、服装工艺和材料会展,同时吸引各品牌公司在东莞设立采购常设机构以优化采购方案,这都将有助于产业集群的进一步完善——这也对提高东莞创新能力和改善人才结构有很大帮助。
东莞所要做的就是发现并培育这类规模较大、基础较好、产业链整合能力较强的企业来推动产业集群的建设。政府应对它们采取有针对性的政策扶持,比如说创新基金支持、上市推介、人才引进激励等,引导产业升级,并培育本地消费市场,帮助建立良好的行业秩序和竞争环境。与此同时,东莞应该果敢地放弃那些既不能帮助东莞获得竞争优势,也不具备规模优势、无法实现可持续发展的企业和行业。它们甚至包括那些听起来很让人心动的“新能源”、“新环保”以及“新材料”的新兴行业,其道理很简单:东莞有什么优势呢?
2001年,东莞将城市定位为“现代制造业名城、文化新城、生态绿城”;2007年,东莞提出了经济社会双转型的发展战略,并明确城市建设目标为“现代制造业名城、创新创业热土、宜居生态城市、和谐幸福家园”;到了2009年,东莞定位“建设以信息化产业为特色的现代制造业名城、适宜创新创业安居乐业的生态城市和珠三角新兴物流城市”。
但 “创新”、“创业”、“生态”等这些概念与东莞实际并不吻合。比如“生态”确实很重要,可就按东莞常住人口只有750万来算,平均人口密度也超过3000人/平方公里,同时东莞缺电量占到整个广东省的25%,生态谈何容易?再说大家都在喊生态,不差一个东莞。
而且明确城市定位应该问问新莞人和潜在投资者的意见。据官方数据,东莞目前户籍人口约有170万,常住人口近700万,如果包括那些未登记的流动人口,东莞人口约有1200万。流动人口为东莞供应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并发展了本地消费经济的规模,但同时也让东莞难堪重负,社会治安就是一例。流动人口还给相关产业的发展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诸如房地产、金融服务、电信、零售等行业的投资都不得不格外谨慎:今天我按1200万人口规划,再过几年东莞人口骤降,有钱的撤了资,打工的辞了工,投资者应该如何是好?据仲量联行2009年3月发布的《中国新兴城市40强》报告,在40个二三级城市中,东莞的零售商集中度仅排第11名,2008年地产投资总量仅为210亿元排第21位,物流产业活跃程度则仅排名第25位——由此可见,东莞城市之竞争力何堪以忧!此外,东莞只有4所高等院校,2007年大学毕业生只有25000人左右——这远远无法满足东莞高素质人才的需求,创新创业说来容易,实现是何其地难。
城市定位必须基于客观现实,不能避实就虚。东莞的地理位置其实是它最好的优势资源之一。东莞地处珠三角核心地带,北接广州、南连深圳,毗邻香港,其地理位置决定了东莞的发展应重点着眼于与广州、深圳、香港的互动并互为补充,与这些城市形成城市发展、产业结构、人文环境、以及消费水平等各个层面的梯度,同时协调与周边珠海、佛山、中山等城市的发展方向,区别于其他城市以避免恶性竞争。东莞的城市定位,对内至少必须处理好旧城与新城、旧产业结构与新产业结构、旧莞人与新莞人以及投资企业之间的关系,对外要协调好与深圳、广州、香港以及其他兄弟城市之间的关系。
勿庸置疑,在东莞未来的发展过程中,外部环境也存在一些不确定性。比如说世界经济范围内传统制造业转移的趋势和速度,中国经济增长以及对外资吸引力的可持续性,环渤海区域以及川渝区域分别作为中国区域经济发展的第三极、第四极的建设开发速度,香港、深圳和广州在接下来阶段城市发展的变革和再定位等等,这些因素都对东莞的发展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
然而对于这些东莞并不必过于担忧。一方面,所有这些因素趋势是基本确定的,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本人的看法是,外部变化快是快,但并非那么容易:据美国经济预测机构IHS/ Global Insight预计,2015年之前中国将在实际工业增加值方面超过美国(但在人们印象中中国早已经成为全球第一制造大国)。如何理解?如果从1978年开始算起,中国用了近40年时间不断承接产业转移并快速发展制造业才在总量上超过美国;更进一步讲,其他包括印度、越南、印尼等在内的国家想承接世界产业转移成为中国第二,无论在规模还是在速度上,恐怕短时间之内还不太现实。中国国内各区域发展也并非一蹴而就: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环渤海地区的发展规划就被提出,试图成为继珠三角、长三角之后的中国增长第三极;直到今天,产业转移确实在发生,但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快就可以轻易创造一个“第三极”。另一方面,今日东莞之实力,加上谨慎的危机感与果敢的、直面问题实质的改革,将完全可以让东莞应对并化解这些不确定性带来的挑战。
欲解东莞产业结构和社会发展之难题,必须放弃一味追求GDP规模和增长速度的思路——在这一点上,如果东莞今天都无法迈出这一步,我们就更别指望中国经济改革能达到了。东莞必须清晰地认识自身的资源优势和发展定位。很显然,“世界制造之城”、“现代制造业名城”或者“宜居生态城市”并不是清晰得体的东莞城市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