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真实残酷的地道战

2009-12-09 04:11丁晓山
民间故事选刊·下 2009年3期
关键词:毒气军装民兵

丁晓山

战前部署和高涨的士气

北疃村,位于河北省定县县城东南约30公里。

当年任定南县县委书记的赵铁夫回忆说,1942年5月27日日军要“扫荡”北疃,“七地委已预先得到情报。5月26日上午,地委召开会议研究部署打击敌人的任务。我参加了会议,会议具体部署:决定由定南县大队一部配合少量民兵开展地道战,阻击敌人。同时,由分区派一部分部队支援县大队和民兵,在外围打击敌人。”

当天下午,赵铁夫同县委军事部长兼县大队副政委赵树光,到北疃村传达了地委的决定。会上大家商定了具体的作战部署。

当天晚上,县大队、区小队的战士们一听说要在家门口打仗,觉得又有地道作依托,又有分区部队支援,很有信心,士气高涨。会后。赵铁夫带着一个不到30人的区小队去了西城村,留在北疃村的300多战士、民兵,在赵树光的指挥下,修工事、备担架,设障碍物,埋设地雷。

部队、干部们一忙活,村里的老人们也忙着指挥家里人“备战”,砌死院门,把家中粮食等财产先下地道坚壁起来。

老人们说,北疃这一仗打得怪,按常理,既然已经知道日本人明天要来“扫荡”这村,那还不早跑光了,给鬼子留一个空村子?这回可好,不但本村的人没跑,周围一些村子的百姓,怕日本人顺道到村里去报复,也都奔着北疃的地道来了。一位老人说,直至下半夜,街上还有不少人,有背着枪的战士,有刚忙完一项工作,又想起另一项工作急匆匆走过的干部,也有外村来的百姓,正摸黑挨门找自个要投奔的人家。

地面打退鬼子三次冲锋

5月27日,天刚蒙蒙亮,赵树光就指挥县大队、区小队及民兵进入阵地。不到6时,西城村几个村干部就跑去报告昨晚带着一个区小队来的县委书记赵铁夫,说鬼子来了,大概正在渡河。赵铁夫让村干部领着到前头去看看敌情。到了沙河堤上,往河北岸一看,只见尘土四起,敌人正朝西城村方向开进,很快就要到了。赵铁夫等人连忙回到村里先进地道。

日军、伪军几百人进了村,大皮靴踩得地皮直颤,但未停留,直奔北疃村去了。

约7时许,他们听到从北疃村那边传来密集的枪声。

这时的北疃村又是什么情形呢?

赵树光回忆说: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敌人就兵分两路,从东北方向朝我压来,小钢炮、掷弹筒,追击炮弹也一起落到阵地周围,阵地上硝烟滚滚,不少战士的衣服着了火。

直至敌人靠近了前沿阵地,我们的排子枪、手榴弹才一起吼叫起来,敌人像煮饺子般倒在血泊中。

日本人冲了三次,均被打退,这下可把日本人给惹火了。日军大队长大江芳若把他的部下召集到村东北两里的一片坟地,大骂了一顿,并重作部署,开始新的进攻,日本兵脱去上衣,穿着白褂子,戴着鳖子帽,端着明晃晃的上了刺刀的三八枪,哇哇叫着又凶猛地冲了上来。打到下午一时多(一说“太阳平西”),日军首先从民兵把守的西南角也即北疃村与南疃村接合部的朱根德家突破,一进村就上房,架起机枪就扫。在敌人火力占优势的情况下,原来计划先利用村边工事打,再利用高房工事打,最后打地道战的做法行不通了,只好下地道,准备利用地道再收拾鬼子。于是,成群的日本兵冲进村子,北疃村表面被日军占领。

民兵在地道内作战

赵树光他们一下地道,发现约五尺高、三尺宽的地道里,挤满了人。不仅仅是人,还堆满了东西。

老乡们把家里的家当几乎全搬进来了。地道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再加上猪、鸡、农具、炕柜、纺车……真是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队伍窝在地道里动弹不得,地上的敌人未受到打击,可闹得欢了。日本兵在一些汉奸的引导下,强迫抓来的民夫在当街、院内乱挖。北疃村靠近沙河,又是平原,地下水位高,地道不可能太深。挖着挖着还真挖到地道了。日本兵一边冲着地道乱叫,一边从身上拿出毒气筒,扔了进来。毒气在地道里四处蔓延,又从别的地道口、出气孔冒了出来,于是又有许多洞口被敌人发现。

据幸存者回忆,地道一挖开,人们觉得眼前一亮。接着听见上头日本人在哇啦哇啦叫,然后只见“嗤”地一声,掉下个冒烟的筒筒。地道里的人,包括战士,谁也不知道这是毒气筒。接着就闻见一股辣椒味、火药味,还带着甜味。然后就觉得喘不过气,胸口憋得像压着块大石头。眼睛直流泪,直流清鼻涕。顿时,洞内混乱起来,人们东走西撞,争着往洞口挤。但地道内空气不通畅,人又太多。

毒气很快就发生了效用,中毒的人们一个个紧靠着洞壁,倚在泥土上。一个个双手在胸口抓来抓去,有的在地上打滚,然后一批批窒息而死。

幸存者说,在洞里被熏死的,以老人、妇女、孩子居多。当时洞里躺满了被熏死的人,有的地方二三具尸体倒在一起,把地道都堵住了。有的是一家子死在一块,像北瞳村的王牛儿,带着分别为10岁、8岁的两个儿子,死在一块。北疃村的李菊,怀里抱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孩子还正吃着奶,就这么死在洞里。后来去掩埋尸首的人说,还瞧见一位50多岁的妇女,仰着倒在洞里,两臂一边挽着个10岁左右的女孩,都死了。

一些离洞口比较近的人,中毒较轻的人,挣扎着爬出地道。鬼子怕地道里毒气不散,不敢下去,但强迫抓来的民夫下去,把昏迷不醒的人拖上来。地道口外头到处是鬼子,一见人爬出来了,有的顺手就是一刺刀,侥幸不死的,又被鬼子大皮靴一踢,“开路的!”押到房里看守起来。

爬出地道幸存者的回忆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几位爬出地道幸存者的回忆吧。

村民王文雪的回忆:那天下午,我满身泥土,满脸眼泪鼻涕,一歪一斜地被鬼子给押到朱根德家的南屋里。屋里已有三四十人,也都是个个张着嘴。呼吸短促地瘫在地上哼哼着。

到天黑时,屋里一共押来七八十人。人挨着人,屋外有鬼子站着岗。中了毒气的人,浑身发烧、口渴难忍,鬼子却偏不让喝水。这一夜,陆陆续续死了16人。

第二天(5月28日)鬼子吃过早饭,就把屋里还活着的人全赶了出来,就站在朱根德家的院子里,四周是鬼子。一个翻译官过来说:“谁换上军装就能活命,不换就死了死了的。”

翻译官问了几遍,见大伙也不说换也不说不换。就又叫道:“愿穿军装的留在西院,不愿换军装的到东院去。”然后鬼子挨个把人拉过去,翻译官问:“换不换?”有的回答:“不换!”就让鬼子一把推到东院去了,有的迟疑了一会儿,说:“换。”就留在这院不动,回答说换的人多。回答说不换的只有16个人,我是其中的一个。这些人便都给押到东院来了。

一进东院,就瞅见山药井边上倒着两个人,走近一瞧,是本村的许根柱、许福山,都已经死了。大伙心里正难受,又瞧见有个一脸杀气的鬼子提着一桶水进了院,把洋刀在水里蘸了蘸,顺手把刘玉章给拉过去,强迫他跪下,接着一刀就把头给砍了,那血从腔子里喷出来,一米多高。鬼子一脚把尸首踢下井里,又掠过四个人,“咔”“咔”,又砍了两个。我一看这鬼子是真杀,不能等死,扭头一瞧,墙上正好有个缺口,墙那边就是西院,就在鬼子正欢人的时候,抽冷子一下从缺口处蹿到西院。

院里好几十人正乱着换军衣,也没人注意,我赶快拿起套军装换上。

原来,鬼子让百姓换军装,是拿我们充被日本人俘虏的八路军。下午,鬼子押送着我们这些“八路”回定县。这以后,又拿汽车把我们运到关外抚顺下了煤窑,半年多后我才逃回来。

村里人告诉我,在朱家东院山药井里发现了15具尸体。我知道,不愿穿军装的那16人,就剩下我一个,算是死里逃生。

村民李洛田的回忆:我爬出地道后,被鬼子押到李洛敏家那两间小屋,几十口子人,全都挤在那两间小屋里,有的发烧把自己衣服脱了,有的一口一口喘粗气,就这么躺着、靠着、立着。第二天太阳平西的时候,听见街上鬼子整队要走,这才把没死的都赶出屋,只见一个上身没穿军服,只穿件褂子,下身挽着裤腿的鬼子,手里拿着把亮光光的刀,嘴里哇啦哇啦叫着、指挥着鬼子兵把人都拖到粪堆上,一个个全给枪毙了,连90多岁的老头李洛敏,也让鬼子给杀在家门口了。刘兵站,还只是个13岁的孩子,也给杀了。我是最后一个。

只听到“叭”地一声,只觉肩膀、下巴上一热,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下了。但没死,我心里还明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不一会儿,鬼子走了,我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托着下巴,去外村找大夫。大夫说,算我命大,这一抢,从肩膀上穿过,又从下唇处穿出,也不知是怎么打的。

老人不愿回忆惨景

有极少数人,逃出了北疃村。像县大队副政委赵树光,在洞里熏昏后,被日本人抓来的民夫从地道里拖了上来。

当时是拿一根竹竿,前头绑上绳子,就像套马杆差不多。由民夫套在人身上,上头一拉,给拖出来。赵树光回忆说,日本人把这些身上带着枪(大都拿着枪就昏过去了)的战士、民兵,都押到村西一户人家关押起来。日本人可能是想留下活口,就让民夫送来一桶水,水一下肚,一个个忍不住吐起来,吐完了,又觉得轻松了。不知怎么,日本人防守得不严,虽说房顶上有哨兵,但房门没锁,人也没绑。于是赵树光他们乘着黑夜,一个个蹑手蹑脚出了房屋,又贴着墙往村外撤,逃到村外大麦地里了。

27日中午,听着北疃村的枪声稀疏下来,又见村里房顶上站满了鬼子,接着听见村里传出阵阵妇女的哭叫声,零星枪声,鬼子的嚎叫声,就知道北疃村这回遭了难了。都说咱的干部呢,咱的队伍呢,怎么不来搭救一把?其实,在北疃村外头的干部,何尝不想支援北疃。县委书记赵铁夫回忆说,在5月27日上午,北疃村的枪声、炮声正响成一片时,他就派人去东西赵庄送信,请据说是驻在那儿的分区独立营赶快来支援。

一直到了第二天晚上,分区部队也没有来。周围村庄的百姓见日本人从北疃村都撤了,一些干部,民兵,才急急赶到北疃进村,就见到处是死人。死在当街的有300多人,死在村东北井台上的有90多人,死在鬼子在村里的大队部所在处—李洛敏家的,有29人。朱根德家院里,一个青年被辘辘将头砸得稀烂,红的血、白的脑浆流了一地。青年妇女李朱儿,赤身露体,坐于墙角,两腿分开,头耷拉着死去……

一些当年去北疃村掩埋过尸体的老人,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一听问及当年的那些事情,脸上立刻显出痛苦的神情。话很少,问一句,说一句。有些事情,问了也不说。似乎很不愿回忆当年那悲惨的情景。

选自《生活文摘报》2008.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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