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用“新法”第一案

爱　升

徐州5岁女童圆圆独自玩耍时遭到绑架，随后女绑匪给女孩父亲打电话。向其勒索2万元。就在警方接到报案展开调查时。被绑架的圆圆却自己回家了。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孩子回家后，女绑匪却又打来催要2万元的电话。女绑匪此举如此不合常理，案件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隐情?随着女绑匪孙小颖落网。案情终于真相大白……

2009年“六一”前夕，徐州市鼓楼区法院依法以绑架罪判处被告人孙小颖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万元。绑架案属恶性刑事案件。按照原来刑法的规定，案犯至少要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法院的上述判决，是基于我国刑法修正案(七)将绑架罪的量刑定为最低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而做出的。此案是全国法院适用“新法”的第一案。

紧张侦查时，被绑架女童突然返家

2008年6月8日13时许，家住徐州市鼓楼区丰财街的5岁女孩宋圆圆走出家门，独自来到铁路三角线垃圾中转站东面的涵洞旁玩耍。半小时后，一个年龄在20岁左右、身穿红色上衣的女子忽然在圆圆身旁停住了脚步。将一根雪糕递给了圆圆。随后，圆圆跟在这个女人的后面走了……

14时左右。圆圆的父亲宋福的手机忽然响了。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陌生女人的声音：“你是宋福吗?”得到宋福肯定的回答后，对方却说了声“打错了”便把电话挂断了。宋福感到莫名其妙：对方既然找的是自己，为什么又将电话挂断了呢?况且对方声音发颤，显得慌慌张张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福百思不得其解。谁料，几分钟后。他的手机突然再次响起，打电话的仍然是刚才那个女人：“你听着，你女儿圆圆在我手里呢，她正在看电视。生命安全没有问题，但你要立刻把2万块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然后我就放人。”

女儿被绑架了?!宋福的脑袋嗡地一下胀大了，冷汗顺着脊梁骨冒出来。他想问对方女儿现在哪里?但对方已经把电话撂了。冷静下来。宋福急忙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此时。宋福的妻子张敏正焦急地等待女儿回家。圆圆出门时，张敏曾叮嘱女儿玩一会儿就回来。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女儿一直没有回来。正当她要出门寻找女儿时，丈夫的电话打回来了，询问女儿是否在家?张敏急忙说：“圆圆出去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出什么事了吗?”宋福怕妻子担心，只说了声“没事”，就把电话挂断了。

女儿没在家，看来真的是被人绑架了!宋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脚步匆匆地来到徐州市公安局鼓楼区公安分局丰财派出所报案。

民警接案后，正欲向宋福询问有关情况，宋福的手机突然又响了。宋福有些紧张，不知该不该接这个电话。一旁的民警示意他接听，同时对他与对方的通话进行了监听。

陌生女人与宋福的通话非常简单。要求他在半小时之内把2万元钱汇入指定的账户。虽然陌生女人的声音比较慌张。显得有些恐惧，但说话内容却条理清晰，目的性很强。民警分析，犯罪嫌疑人所表现出来的慌张、恐惧等状态，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故意表现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增加事情的真实性以及恐慌感。由此警方推测，犯罪嫌疑人应该是非常老道、心理过硬的一个犯罪老手，是经过精心策划后才对受害人实施绑架的。可是，一桩经过仔细谋划、谨慎实施的绑架案，绑匪又怎么会只要求2万元赎金呢?事情有些太蹊跷了。

按常规考虑，绑架案的作案者大都是与受害人有一定关系或相识的人。于是警方决定先从宋福和妻子张敏的社会关系入手展开调查。可是。宋福夫妇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经济上不算富裕，也没有与别人发生过矛盾。于是，警方通过对宋福询问。基本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

随后，警方开始秘密调查宋福手机上留下的来电显示的号码，结果发现。犯罪嫌疑人与宋福的三次通话，使用了三部不同的电话。而这三部电话均是公用电话。更令人惊讶的是。三部公用电话的地点都在宋福家附近。犯罪嫌疑人是否在暗中监视受害人家人的动向呢?警方迅速分头找到了三个公用电话亭，向电话亭老板了解情况。

情况很快就反馈回来。据三个电话亭老板反映，下午2点以后，有一个20岁左右、身高在1.5米、皮肤较黑，身材微胖、梳披肩发、操安徽口音、穿红色上衣的女子在他们那里打过电话。三个电话亭老板描述的打电话的人的体貌特征一致，由此警方基本确定，该女子就是这起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同时，三个电话亭老板回忆，那个女子打电话时是一个人来的，没发现身边有其他人。

警方分析，受害人还被犯罪嫌疑人关在某个地方，但究竟是一人作案还是团伙作案无法确定。犯罪嫌疑人有可能就在附近，她没有告诉受害人家人汇款账号，一定会再打来电话。警方立刻对周围的公用电话进行监控，等待犯罪嫌疑人出现。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40分钟过去了，犯罪嫌疑人还没有出现，而且没有和宋福联系。民警们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难道犯罪嫌疑人有所察觉?或者失去耐心撕票了?正在大家焦急万分时，宋福的手机突然响了。民警们立刻瞪大了眼睛。宋福的心也随着手机铃声震颤起来……

话筒里传来的不是犯罪嫌疑人的声音，而是宋福的妻子张敏：“圆圆回来了!”

继续勒索时，嫌疑女孩被擒归案

宋福悲喜交加一时愣在了那里。民警们也觉得不可思议，绑匪一无所获。怎么就放人了呢?是犯罪嫌疑人良心发现中途收手，还是其他原因迫使犯罪嫌疑人中止犯罪了呢?一切也许见到孩子就能搞清楚。于是，民警们跟随宋福赶到他家。一进门，就看见圆圆跪在地上，气头上的张敏正在呵斥女儿。

宋福急忙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边给她擦眼泪边问她去哪里了?圆圆似乎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母亲的一顿呵斥已经把她吓得不知所措，又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更是说不清楚自己去了哪里，只说自己玩去了。这时，民警陈新煜蹲下身，对圆圆说：“圆圆别害怕，告诉叔叔你跟谁玩去了?”圆圆定了定神说：“跟一个穿红衣裳的阿姨玩去了。”

穿红衣裳的阿姨!圆圆所说的人与警方掌握的犯罪嫌疑人特征相似。陈新煜急忙再问：“阿姨带你去哪里玩了?”圆圆想了想说：“那边。”

孩子说的那边是哪边?民警再问什么，圆圆就说不清楚了。民警只好让宋福夫妇好好安抚女儿，等孩子安静下来再详细了解事情经过。谁料。就在这时宋福的手机突然再次响起。宋福急忙接听。出人意料的是，电话是女绑匪打来的。“我给你一个账号，你要尽快把2万块钱打到这个账户上，否则我对你女儿就不客气了。”

女绑匪的电话令宋福和民警们匪夷所思。孩子已经回来了，她为什么还打电话来勒索钱财呢?难道她不知道人质已经被放回来了?为了稳住对方，民警示意宋福尽量和绑匪周旋，拖延时间。宋福便对着电话说：“我正在办银行卡，办好了就可以给你汇钱了，你再等一会儿，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账号……”

在绑匪跟宋福通电话之际，张敏看到绑匪又打来勒索电话。感到非常紧张和压抑，便走出家门到外面理理思绪。她刚来到街上，却惊愕地发现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有一个女人在打电话。那个女人看上去20岁左右，

穿着红色上衣，体型偏胖。边打电话边四处张望，显得鬼鬼祟祟的。张敏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她，这个年轻女人极有可能就是绑架自己女儿的那个人。

张敏抑制住怦怦的心跳，不动声色地悄悄向电话亭靠拢。到了跟前，她清晰地听到那个女人正在冲话筒报一串数字。立刻转身拨通了民警的电话，悄声说：“我看到那个女人了。正在这儿打电话呢。”民警叮嘱张敏：“千万别惊动她，慢慢在后面跟。”就在张敏与办案民警通话时。打电话的女人似乎有所察觉，放下电话匆匆走了。张敏在后面跟了上去。

女子脚步匆匆地来到铁路36宿舍1号楼，径直走进了楼道。张敏不知道女子有没有同伙。便没敢跟着上楼。她急忙给民警打电话。告诉警方自己所在位置。不一会儿，警察和宋福带着圆圆赶到。由于张敏无法提供女子进了哪间屋子，警方只好在楼下秘密守候。

几分钟后，楼道里传出一阵关门声。随即。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走出楼道。张敏从女子体形上觉得很像自己跟踪的那个人，但由于衣服颜色不一样，她又不敢肯定。民警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让张敏把圆圆带过来认人。

圆圆走到白衣女子跟前，冲她喊道：“阿姨。”女子愣了片刻。转身就走，民警见状，立即将其带回派出所。经审讯，女子对绑架圆圆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女子交待。她叫孙小颖。1988年7月出生在安徽省萧县杨楼镇。家境贫困。初中毕业后，不甘心在农村生活一辈子的孙小颖离家来到徐州。在一家工厂打工。2008年初。经朋友介绍，孙小颖认识了比自己大3岁的毕立鸣。并确立了恋爱关系。毕立鸣虽说也是农家子弟，却性格开朗，能说会道，深深地吸引住了孙小颖，两人租房同居在了一起。尽管生活拮据。但有男朋友呵护，孙小颖还是感到幸福。

2008年6月7日下午。孙小颖跟着毕立鸣来到一家宾馆，参加毕立鸣朋友的聚会。酒足饭饱后，几个朋友开始在一起玩牌，孙小颖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孙小颖被一阵争吵声惊醒了，发现那几个朋友正在逼迫毕立鸣写借条，而毕立鸣就是不肯写。孙小颖询问得知，原来，毕立鸣的朋友租了一辆车，毕立鸣做的担保。可是，朋友把车给撞坏了，随后不知去向。车主便找到毕立鸣，让他出15000元修车费。

见毕立鸣不愿意出这笔钱，一个姓谢的人把孙小颖带到另一个房间，恶狠狠地说：“毕立鸣我们先扣下，你赶紧拿钱赎他。不然就打断他腿。”随即，几个人一起折磨毕立鸣。天快亮时。毕立鸣只得给姓谢的人写了一张15000元的借条，并要在6月8日还清。孙小颖被逼迫为这张借条做了担保。

饱受了一夜的恐惧之后，孙小颖被放出来了。可男朋友还在那伙人手上，她必须赶快筹钱搭救他。但是，整个上午过去了，孙小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筹钱的法子。中午，感到有些绝望的孙小颖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当她走到离住处不远的铁路三角线垃圾中转站东面的涵洞旁时，忽然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在那里玩耍。见小女孩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孙小颖便买了一支雪糕，蹲下身递给了圆圆。随后又和孩子一起玩起来。

和天真的孩子在一起玩，孙小颖的心里亮堂多了。她起身往家走，谁知小女孩竟然在后面一直跟着她。快到家门口了，小女孩还没有返身。这时，孙小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罪恶的念头：绑架。

“走吧，上阿姨家玩去吧。”孙小颖就这样轻易地把“听话”的小女孩带回了自已家。随后，孙小颖询问小女孩和父母的名字以及电话号码。毫不设防的小女孩告诉孙小颖。说她叫圆圆，又将父亲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和盘托出。孙小颖对圆圆说自己是她母亲的同事，到门口仓买买来零食，让她边吃边看电视，等着母亲来接她。自己则悄悄地溜出家门。

真相大白时，女孩成为适用“新法”第一人

孙小颖来到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颤抖着手拨通了小女孩父亲宋福的手机。由于紧张，所以她和宋福通话时。语气和声音显得很慌乱。并非是她有意装出来的。宋福还算沉着，一边报警，一边让孙小颖提供银行账号。孙小颖转而给控制毕立鸣的姓谢的人打电话。让他给自己一个银行账号，待会儿就把钱打进去。然后孙小颖就把这个账号告诉了宋福。之后，孙小颖惶恐不安。可是。孙小颖既然想要钱。却为什么还没拿到钱就把人质放了呢?圆圆到底是怎么回家的呢?

原来，孙小颖前两次出门打电话时，把圆圆反锁在了屋内，圆圆就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视里的动画片。孙小颖第三次出门。竟忘了锁门，圆圆看动画片播完了，而那个“阿姨”还没有回来，就自己推开门下楼回家了。孙小颖回家后。发现小女孩不见了，便越想越害怕，换了身白色衣裳，匆匆出门打算打电话查看银行账户有没有钱到账。没想到刚一出门就被警察抓住了。

根据孙小颖的交待，警方随后赶到某宾馆，将被朋友非法拘禁的毕立鸣解救出来。

2008年10月14日。孙小颖被徐州市鼓楼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2009年2月12日，徐州市鼓楼区人民检察院以孙小颖犯绑架罪，向徐州市鼓楼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2009年2月15日。徐州市鼓楼区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审理了此案。庭审中，孙小颖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向法官表示：“我知道我的行为不好。触犯了法律。希望看在我是第一次触犯法律的份上，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经法庭确认，受害人是在孙小颖第三次出门时没有锁门才跑回家的。对于孙小颖当时的动机，公诉人与辩护律师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检察官认为。孙小颖在看守所的问讯笔录中很明确地讲到，孙小颖之所以没有锁门。是看到受害人很听话，在吃东西、看电视，认为受害人还不会逃跑。才没有锁门。后来，孙小颖发现受害人不在了。在下楼时被警察抓捕。孙小颖下楼的目的是想打电话查看银行账户有没有到账。

辩护律师则认为。孙小颖在第一次询问笔录里和法庭上，都是这样讲的：孙小颖没有锁门，是因为她感到害怕，觉得事情变得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决定放弃绑架并索要赎金的念头，她不敢送受害人走，是怕她的家人打自己。因此想故意放受害人回家，才没有锁门。孙小颖发现受害人走了之后，决定再给受害人的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她不要钱了。这，属于犯罪中止。

而检察官认为绑架罪是“行为犯”，行为人只要实施了勒索财物和绑架他人(或者绑架他人作为人质)的行为，就构成犯罪：孙小颖的行为并不存在自动放弃犯罪的中止情况，没有拿到赎金是因为警察很快就将其抓获了。

辩护律师还辩称：孙小颖的犯罪行为带有一定的盲目性，在作案中并没有任何周全的计划：她因为男友受到他人的胁迫，自己一心要解救男友。帮其偿还债务，因筹款无果，才临时起意。铤而走险。绑架了受害人。另外，孙小颖提供给受害人父亲的银行卡并不是她自己的，也不知道密码。在整个过程中，孙小颖没有对受害人进行威胁，也没有对其父亲进行恐吓，社会危害性较小，希望法庭对孙小颖酌情从轻处罚。

按照1997年我国颁布的刑法中规定，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致使被绑架人死亡或者杀害被绑架人的，处死刑，并处没收财产。

法官认为，孙小颖的行为已构成绑架罪，但其行为过程中对受害人仅有哄骗，没有殴打、恐吓或其他暴力行为，甚至直到最后连受害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犯罪情节一般：勒索财物也确因被他人追索债务，社会危害性相对较轻，被告人没有其他法定减轻处罚之情节，但若以十年以上量刑，是否符合刑法的“罚当其罪”和“罪刑相适应原则”值得商榷。如果在十年以下判处刑罚，则必须依照法定程序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就在休庭期间，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七次会议于2009年2月28日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七)》，并于通过之日起实施。修改后的刑法，对于绑架罪又新增了一档处罚标准，情节较轻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可是，孙小颖实施犯罪是在新法出台前，她的量刑是否能够运用新法呢?经过合议，法官认为此案应适用“从旧兼从轻”原则。2009年“六一”前夕，徐州市鼓楼区人民法院依法对孙小颖绑架案做出一审判决：被告人孙小颖犯绑架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万元。

宣判后，孙小颖表示不上诉。她紧紧抱着父母流泪。自从她被捕后，毕立鸣再没有出现过，这让她伤透了心，她向往的爱情已经化为泡影。

据了解，对孙小颖一案的判决，是全国法院适用“新法”的第一案，体现了罪刑相适应的刑法原则，充满了人性化色彩。

(责编：向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