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麦　　子

老刘和老纪同在一个单位，同住一个大院，两人的儿子小刘和小纪同在一所学校念初中，还是同桌。不同的是，老刘是单位的局长，老纪只是普通干部：小刘的学习成绩差，小纪的学习成绩好。

在单位，老纪总在老刘面前低三下四。在学校，小纪总在小刘面前趾高气扬。因为小刘常常要小纪帮着做作业，考试时，小刘更要靠抄小纪的卷子才不至于回家挨老爸的打。小纪帮不帮小刘做作业，让不让他抄卷子，要看小刘的表现。为此，小刘时不时从家里拿些好吃的来讨好小纪，甚至还把老爸的香炯偷来给小纪抽，反正老爸的香烟都是别人送的，多了去了，老爸也没个数。久而久之，小刘把小纪培养出了烟瘾。

眼看数学测试临近了，小刘又开始提前打基础了。这天放学后，小刘对小纪说：“数学测试你得让我得个高分，不然我的屁股又要被老爸打肿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裹住的东西，神秘地说：“两条中华烟，够哥们吧?”小纪接过烟，得意地说：“没问题，我得95分，至少让你得90分。”

今儿是中秋节，老纪瞅着单位的人都拎着大包小包往老刘局长家跑，自己和老刘近在咫尺，不去不合适；况且单位正在搞机构改革，部分人员要分流，听说处里已向局里上报了分流人员，自己就在其中，最终进退去留全凭老刘一句话，在这关口不走上层路线，就只有走霉运了。可大过节的，总不能空着手去呀，他把屋子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也没有寻到合适的东西。妻子建议把她单位发的那盒月饼送去得了。老纪说：“老刘家的门槛高着呢，你们单位发那低档月饼，给他家喂狗都嫌差。”

正在犯愁时，小纪回来了，见父母都在，溜进自己的房间，偷偷从书包里取出中华烟，慌里慌张往床下藏，恰好被路过门口的老纪发现了，质问儿子烟从何来。小纪哪敢说是小刘给的，收老爸领导家公子的贿赂，不是给自己的脸找耳光吗?他支吾半天，谎称是帮一个同学写作文，同学爸是个大款，从家里拿来感谢自己的。老纪挥手就要教训儿子，妻子拦住他：“儿子比你有出息，你只知道往外送，儿子却能往家里拿。”老纪突然眼睛一亮，老刘是个烟鬼，这不是现成的礼物吗?他心中暗喜，说：“以后不要乱收别人的东西了，烟我没收了。”回到客厅，老纪把两条中华烟和老婆单位发的月饼，装进一个大袋子，又觉得舍不得，想了想，取出一条烟，塞进大袋子，对老婆说：“把老家带来的那块腊肉拿来，算是土特产。”

老婆心痛道：“腊肉我们要吃，烟我家没人抽。”老纪说：“就你不会算账，一条中华烟好几百元呢，一块腊肉值几个钱?这条烟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说着，他把剩下的一条烟用原来的塑料袋裹紧，锁进柜子里，拎着东西出了门。

在老刘家，老刘摆出局长的架子，说：“老纪啊，你平时从不到我家，好像我家有老虎似的，你今天来的用意我清楚。这次局里机构改革，人员分流，你要有思想准备呀。”老纪心里一紧，苦笑道：“我年龄偏大，学历偏低，再就业有困难，还请局长考虑我的难处……”

老刘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这种情况正好是分流的对象，谁没有困难?我们都是党员，要正确对待组织的决定呀。就这样吧。”老刘站起身，拿出了送客的架式，老纪到嘴边的话只得咽回肚子里，灰溜溜地告辞。

回到家，老纪越想越忧，既可惜那几样打了水漂的东西，更担心自己无望的前程，竟然一病不起，十多天上不了班。

这天，老纪家突然来了不少人，他纳闷自己卧床半个多月，无人上门探望，今天是咋了?

原来，这些势利眼都是来看望新处长的。老纪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不仅没被分流，反而被任命为处长了。他惊喜得痛哭失声，反复琢磨也闹不明白，命运咋一下子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不管怎么说，老刘局长帮了咱天大的忙，这个恩、这个情咱可不能忘。

当领导就是爽，一晃三年多过去了，局里的马副局长到龄退休了。老纪当然想顶这个空缺，他知道老刘这一关无比重要。上次到老刘家坐了坐自己便当上了处长，说明老刘不一定在乎你送了多少，而是在乎你眼里有没有他。当了几年处长的老纪也收过一些礼。他打开柜子，想找几样别人送的东西，再转送给老刘。东翻西找，他发现柜子的角落里，有一条用塑料袋裹着的中华烟，老纪不抽烟，早把它给忘了，今儿见到，才想起这烟的来历。

他打开袋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一看，大吃一惊，上面写着：“刘局长：感谢您对我承包工程的关照。这两条烟里各有5万元，算是我的再一次感谢，请笑纳。薛志兵敬上。”这个薛志兵，老纪认识，是承包局里几个工程的包工头。老纪赶紧拆开香烟的包装盒，果然是崭新的5万元。这么一大笔现金怎么会跑到咱家来了呢?经过对儿子的严加审问，得知烟是小刘从家里偷来送给小纪的。

老纪脑子一转，陡地如梦初醒。薛志兵把10万元装进香烟里，送给刘局长，可刘局长早已得过薛志兵的好处，薛志兵字条上的“再一次感谢”足以证明，这次上贡，刘局长还真把它当成两条烟了，压根儿未动过，结果被小刘顺手牵羊，转移到了小纪手里。老纪再把其中的一条烟送给了老刘，他还以为是老纪给他送了5万元，因而让老纪做了处长。

老纪妻子问：“刘局长会不会知道这钱原本是薛志兵送的?”

老纪分析道：“不会，这笔巨款落在我的手里，还有薛志兵的字条，这可是要命的证据，他要知道了，怎么好几年了也没一点反应?别说让我当处长了，早已打击报复我几十回了。”

老婆乐道：“你真是傻人有傻福，捡了个大便宜，还赚了一笔，明儿我把钱存进银行。”

老纪说：“就你见钱眼开。这钱咋处理，我得好好算计算计。”

整整想了一天，老纪觉得自己要补副局长的缺，把钱和薛志兵的纸条还给老刘，是最有分量的砝码，一来把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老刘，说明自己对他忠心耿耿，谁不重用亲信?二来让他知道我清楚他受贿的短处，不用咱，他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晚上，老纪给老刘打了电话，用反复思量过的措辞，把两条烟的来龙去脉详细叙述了一遍；然后把一切罪过都推在小纪身上，埋怨他不该收您家公子的东西，说刚才还把儿子狠狠揍了一顿；再后，他又大大表白了一番忠诚，说您对我一向不薄，这事我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最后说，一会儿就让小纪把东西给您送家去。

老刘哼哼哈哈地打着官腔，说是吗?还有这种事?我早就戒烟了，谁给我送的烟我都没打开过，所以真不知道还有这个情况，这个小薛呀，怎么也搞这些名堂，拉拢腐蚀党的干部，简直不像话!最后老刘说：“你把东西送来也好，我明天就把它退给小薛。对了，一半钱在你手里，另一半钱我还没发现，待会我还得去找找，你清楚这笔钱我可没拿哟。”老纪连连说那是那是。

老纪想当副局长的事，电话里他不好说出口。放下电话，他又觉得自己不表露用意，万一老刘想不到这茬，我岂不是白费苦心吗?于是，他写了一个条子：“刘局长，5万元给您送去，请查收。马副局长退休了，还望局长关心我的进步，多多栽培，我定将终生报答。”

然后他署上自己的名字，把纸条塞进塑料袋，叫儿子给老刘家送去了。

副局长的宝座老纪觉得已经坐定了，高兴得睡不着觉，仿佛焕发了青春，一夜里竟和老婆亲热了两次。

对于如何处理这迟来的不义之财，老刘也打开了算盘。其实，这事他早已知道。薛志兵到他家送礼，正好老刘不在。薛志兵经常来老刘家，知道他家的老保姆根本不识字，便让她找了一张纸，当场写了一个字条，放在袋子里，好让老刘知道这“烟”是谁送的。下午，小刘也没细看，便把烟偷出去送给了小纪。当晚，老纪从老刘家刚走，薛志兵打电话说了此事。

老刘追问了儿子，又看了看老纪送的“烟”，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老刘气得把儿子痛打了一顿。妻子说：“你把儿子打死也没用了，叫老纪吐出来不就完了?”老刘骂道：“妇人之见!这老纪是个善主儿吗?他只把钱给我退回一半，明明是想黑吃黑，要贪那一半钱嘛；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扣留了薛志兵的纸条，这可是收受贿赂的罪证呀，他敢把这个证据藏起来，什么时候就敢拿出来!”妻子一听，也觉得问题严重了。老刘左右权衡，只得吃个哑巴亏，赏给老纪一点甜头，让他当了处长。尽管他对老纪恨之入骨，却因老纪手里有他的把柄，让他敢怒不敢言。

如今证据和钱都物归原主，老纪要讹他，也口说无凭，老刘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几天后，有人通知老纪，说市委来人找他谈话。老纪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认为副局长的位置已经搞定了。当他走进指定地点时，他惊呆了，找他谈话的不是组织部而是纪委，他被宣布实施双规，交代他行贿跑官的问题。

原来，老刘把薛志兵的纸条烧了，却将老纪的字条留下，连同那5万元送到了纪委。他要狠狠整整老纪，出出心头的恶气。

老纪又没想到弄巧成拙，纸条上自己的手迹白纸黑字，确系行贿跑官的铁证，后悔莫及。

老刘的如意算盘也打错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老纪还留有一手，把薛志兵的纸条复印了一份，眼看自己栽了，便把这个证据交给了纪委，并将事情的经过一一作了交代。

不久，老刘和老纪都因涉嫌违纪违法，被双双撤职，等待进一步调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