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晓明
我一直在想,用什么方式來回报我的老师杨智慧——是他,为我打开知识之门,让我走近智慧;也是他,给我展示丰厚之善,教我如何做人。拿什么回报你,我的恩师?是用铭记,是用祝福,还是……
20年前,老师刚从湖南师范大学毕业,来到津市师范学校任教。我与他的相识,是在刚开学那天,是在学校校道上。他叫住我,要我搭手抬书柜。看着这位戴着厚玻璃镜片、清瘦白净、与我年龄个头相仿的大小伙子,我还以为是位刚毕业的来“善后”的师哥呢。等到了我们宿舍旁的空房里,我才知道他是学校新分配来的语文老师。
几个大书架堆满了书籍。这该看多久啊!来自农村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书。
盯上老师书本的可不止我一个人。每晚,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学校就寝铃过后,我们寝室的几个同学就悄悄溜到老师房间,与老师一同品味文字的芬芳。刚开始,我们还套近乎预热一下情感,到后来不管老师在不在,都当自己家一样直奔书架取书静读。于是,津市师范学校男生宿舍404旁边的那间房子里,总是人影绰绰,总是有着不到晚上12点不熄的灯……现在做了老师的我经常想,有些老师总是抱怨学生不爱读书,可是,恩师当年从来没提过一句要我们多读书的话,可是他的房间却“书虫”攒动。也许,书香四溢的温馨,捧书醉读的姿势,对于求知年龄的孩子来说,这才是最洪亮的言说、最诱惑无比的事情。
现在,我们这些“书虫”虽然有时会玩笑般地叫他 “老杨”,但我们从骨子里对他充满着敬畏。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发生的那件事——
那天,我们寝室的一个男生在校外与人发生了矛盾。下午课后,我们刚回寝室,就被几个肉塔似的高个儿堵住了。其中一人揪着同学的衣领,不仅扬言要揍他,而且还要他下跪赔钱……正在大家惊恐万分、不知所措时,一个单薄的身影裹挟着沙哑的声音冲了进来:“你们有什么事?我是他们的老师,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一切我来承担,我来负责!你说吧,什么事?”
老师的声音天生具有西北汉子嗓门的苍凉,平日听来难免有点“呕呀啁哳”,可这一刻,汹涌而来的是不可阻挡的侠气。
为首的高个儿语气软下来,说:“你是他老师,好,那就请你评评理……”
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了。那天晚自习,我们问老师:对方那么壮,那么凶,你真不怕吗?老师略露腼腆之色:怎么不怕,我腿还没他们胳膊粗,不过,当时没想那么多……
老师从教18年,带班15年,年年被评为“优秀班主任”,再桀骜难驯的学生也对他服服帖帖,我想,老师的人格魅力当是首要原因吧。
给老师做学生,最难忘的是他的课堂。当时学校对教师的考核不像现在这样严格,于是一些人上课就照本宣科,可老师从不这样。那时,我因为读书到很晚,有时就借宿在他那里。我见他每节课都四处查资料,对我说思路询问意见,不禁有些不解:教语文不用这么麻烦吧?老师总是笑笑:你将来就知道了。
正是因为准备充分,课堂上,老师纵横捭阖,音色虽然不美,但知识渊博,富于创见,激情而投入,常常让我们沉醉于文字间而忘记时间。记得有一回他教古文《氓》,读到女主人公的不幸命运处,老师眼中几次泪光闪闪。他由故事内容谈到作者独特的表现手法,谈到古代妇女的命运,谈到人性与道德……上他的课,我们总感觉语文的世界很美,很辽阔,让人的心灵不知不觉变得细腻丰满。这些年,我做小学语文老师,虽然取得一些学术成果,但读书的方法与研究的方法,都没能超越老师当年的模式。
我是幸运的,毕业之后,还能得到老师一如既往的鼓励与扶持。记得我在乡下一个小学教一年级语文、数学时,内心非常苦闷。
我向老师诉苦:
一个外地人在农村看见一个正在放羊的小孩,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
小孩回答说:“放羊!”
“羊儿喂大了干什么?”
“卖钱!”
“有了卖羊儿的钱干什么?”
“娶老婆!”
“娶老婆干什么?”
“生小孩!”
“生小孩来干什么?”
“放羊!”
……
我说,我就是那个放羊的孩子。
老师沉吟一下,笑了:“放羊孩子是可以走出那个循环圈子的。比如,扩大规模,养上千只上万只羊,他就是养羊的老板而不是放羊的孩子;再比如,研究如何使羊长得更快让千万人致富,他就是养羊的专家而不是普通的放羊人……”
我心底的阴霾被老师一番话吹去。此后,我随老师一起开始了教育科学研究。我写了一些零星的感悟文章,然后遥遥地给老师寄去。每隔几天,老师总会通过电话,逐字逐句地给我提意见,告诉我该怎么改、为什么要那样改……一年后,我终于见到了《湖南教育》上我的铅字文章,那一刻,我的心头犹如注上了一针自信的强心剂。
我立刻揣着欣喜去看望已经调至常德一中的老师。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我看见他站在高三的讲台上,一如当年一样激情四射、精神昂扬。突然,愧疚涌上心头:一个高三语文“把关”老师,该有多忙碌?事实上,由于超负荷工作,他睡眠常常不足。可是,一年来,我还一直拿破烂文章一而再再而三地烦扰他。而老师每次都热情洋溢,仿佛自己一直空闲一直期待我信件的到来……唉,感恩之情,怎一个“谢”字了得!
如今,我从乡下调到了城里,从省市骨干教师成为了学科带头人,但我和老师仍然经常保持着联系。他依然在关注、鼓励着我,而我依然在向他请教,依然汲取着他的智慧与道德。师恩无限。其实感恩的又何止一个我,老师的每个学生都在感念着老师。在心怀感恩中,我们追寻老师向蓝天攀援,不觉长出了一片葱茏。拿什么回报你,我的老师?我不禁想起圣人孔子,想起他身边终身追随的他的弟子们。遥望中国师生文化里这片至美的风景,我突然领悟,用老师的姿态生长一辈子,也许,就是报答,就是不尽的美丽和幸福。
【作者单位:长沙市芙蓉区火星学校,湖南长沙,410001】
责任编辑/刘 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