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事的技巧看作品的艺术特点

梁依焕

高中语文课文《信陵君窃符救赵》，节选自《魏公子列传》；而《魏公子列传》，又是《史记》中的名篇。《信陵君窃符救赵》是一篇传诵千古的作品，那么，它让人百读不厌的原因是什么呢?

首先，《信陵君窃符救赵》以波澜起伏、潆回曲折的故事情节，给人以波浪层叠、曲折回环的美感。

作者十分讲究叙事的技巧，他不是对历史事件作一般的叙述，而是非常有兴味地讲述历史故事，即把历史事件故事化，为历史事件提供生动具体、曲折有致的情节。如宴请侯生这个故事就写得一波三折，曲致动人。信陵君听说侯赢贤能睿智，本“欲厚遗”侯生，可是侯生却“不肯受”。于是，信陵君便置酒大会宾客，并在贵族、将相、朝臣等贵宾“坐定”后，他放下这些上等的客人，“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情节顿生波折；侯生坐车赴宴途中，又要求“枉车骑过之”去看朋友朱亥，情节又是一折；在见朱亥后，又“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情节再生顿跌。由于行文跌宕腾挪、转折顿挫，致使“自迎夷门侯生”这个故事，极尽曲折变化之妙。再如“窃符救赵”这个故事也写得纡回曲折，跌宕多姿。邯郸被秦军所围，赵王求救于魏，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但是，秦王又派使者告诉魏王说：“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听了很害怕，“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采取“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的态度，这使情节生出波折。面对赵国的危险处境，信陵君十分忧虑，“数请魏5E'出兵救赵，“宾客辩士”也“说王万端”，怎奈“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信陵君于万般无奈之中，只得决定“不独生而令赵亡”，“欲以客往赵秦军，与赵俱死。”叙事至此，又顿生波澜。信陵君“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辞决而行”，侯生非但不劝阻，还出人意料地说：“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情节发展到这里，又为之一顿。信陵君“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候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于是“复引车还，问候生”，文章又生一波折，而这一波折，引出了侯生为信陵君策划“窃符救赵”，并推荐朱亥同行的情节。当信陵君得到如姬盗取的兵符，“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欲不听”，情节再生转折变化：直到朱亥“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读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是因为叙事的顿挫有致和章法结构上的曲折变化，才使“窃符救赵”这个故事显得波澜曲折，富于吸引力。

《史记》以善于叙事著称，《信陵君窃符救赵》就具体体现了司马迁“善序事理”的特点。作者通过行文的波折、跌宕，使文章里波澜起伏之态；读之，如观层见叠出的奇峰异嶂，妙趣横生。作者运用故事化手法和盘折腾挪、极尽变化的笔触，构成了作品曲折多变的情节结构；而这种纡回曲折的结构，又恰似幽泉曲涧，九回百转，极尽曲折回环之美。

其次，《信陵君窃符救赵》依据历史事实，以生动感人的故事情节和个性化的语言、行动，表现了人物具有丰富内涵的性格特征，刻画出鲜活动人的人物形象。

信陵君是作者着力刻画的历史人物形象。在《信陵君窃符救赵》的第二段，作者就简要地介绍了信陵君：“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这短短几句，就突出了信陵君主要的性格特征，就彰显了信陵君“仁而下士”的谦恭品德。为了表现信陵君主要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作者精心选取“结交侯赢“这一具有典型意义的故事，具体体现他的礼贤下士。信陵君听说侯赢是个贤者，竞不避侯赢贫穷和地位低，“往请，欲厚遗之”，侯赢“修身洁行”，“不肯受”。信陵君就专为他“置酒大会宾客”，并亲自赶车去迎接他，还为他赶车到屠户中拜访朋友朱亥，而侯赢见朱亥后，却“俾倪，故久立与客语”。这时，“从骑皆窃骂侯生”，而“公子色终不变”。到家后，信陵君又引侯赢“遍赞宾客”，并且“为寿侯生前”，待侯赢为上宾。这一系列的行为表现，没有丝毫的勉强，也无半点的做作。侯赢对信陵君多方试探，甚至故意刁难，而信陵君表现出来的只是“执辔愈恭”、“颜色愈和”、“色终不变”，这充分表现了信陵君礼贤下士的真诚，突现了信陵君“不敢以其富贵骄士”的品德。

《信陵君窃符救赵》既表现了信陵君礼贤下士的谦恭美德，又叙写了信陵君急人之困、救人之危、爱民如子的仁爱行为。当秦国进兵围邯郸，赵求救于魏，而魏王畏秦不敢救赵时，信陵君“数请魏王”救赵，而“魏王不听公子”，信陵君“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决定“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这些突出表现了信陵君重信义，肯于牺牲自己以急人之难的高尚品德。当侯赢为他策划“窃符救赵”的行动方案，估计晋鄙“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时，他难过得哭了；矫杀晋鄙后，他下令：“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这些都充分表现了信陵君的仁爱之心。《信陵君窃符救赵》还表现了信陵君虚心纳谏、勇于改过的美德。如写信陵君“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行过夷门”时，侯生批评他的“与赵俱死”是一种幼稚而轻率的作法，是“譬若以肉投馁虎”的愚蠢行为。侯赢为信陵君献奇计，盗取魏王兵符以夺取晋鄙军的指挥权。侯赢又推荐朱亥随公子前去，以应危急。信陵君为了救赵安魏，接受了这些意见。这反映了信陵君善纳雅言的品质。又如当矫杀晋鄙救赵后，赵王“以五城封公子”时，信陵君“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这时门客劝告他：“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听了门客的规劝，信陵君“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这既显露了信陵君的一些弱点，又表现了他虎心纳谏、知错即改的精神品格，从而使人物性格更真实，人物形象更丰满。

作者在描写信陵君这个历史人物时，精心选取“结交侯赢”和“窃符救赵”这两件极具代表性的事例，多侧面地展现了倩陵君礼贤下士、虚心纳谏、守信重义、急人之难和具有仁爱之心的性格特点。作者在刻画信陵君这一人物形象时，运用了多种艺术手法。除通过人物自身的语言行动的具体描写来突出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外，在信陵君“自迎夷门侯生”一段里，还采用了明写侯生，暗写信陵君的烘云托月的手法，凡写候生之处，便是映衬之下写信陵君。另外，作者还有意识地以别的人物与信陵君作对照，以表现信陵君的思想性格。如写魏王的自私、怯懦、刚愎自用、嫉贤妒能，与信陵君的忠心为国、虚心纳谏、急人之难、礼遇贤士相对照，以突出信陵君的美好品行。而这样对比着写，又使信陵君的形象更鲜明，性格更鼹豁。

在《信陵君窃符救赵》这篇人物传记中，司马迁不仅成功地刻画了信陵君这一人物形象，还出色地描写了侯赢这个人物。在作者笔下，侯赢也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如当他还不深知信陵君的为人时，故作倨傲，列信陵君进行了一系列的试探，“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这些似乎不近人情的举动，都表现了他过人的机智；当他深知公子的为人以后，就马上改变态度与公子真诚相待，且为公子出“窃符救赵”的奇谋，表现了他出众的才智和老谋深算的个性，公子临行，他推荐朱亥与之同行，以助公子成功，表现了他考虑问题的周全缜密：最后他“北乡自刎以谢魏国”，又表现了他“士为知己者死”的思想观念，同时也表现了他对不得已而杀晋鄙的自责心理。作者通过描写侯赢的行为举止，特别是通过侯赢的几段对话，具体表现了他虽身居社会的底层，却不肯失操守的高洁品行以及富于智谋、深沉英鸷、信守诺言的性格特点。

司马迁重视写人，尤其是注意人物性格的刻画。在《信陵君窃符救赵》这篇人物传记中，作者不仅刻画了信陵君、侯赢这两个主要人物的性格特点，也描写了次要人物的个性特征。如写朱亥的笔墨不多，作者只通过“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这一小段对话，就表现了他豪爽、不顾个人安危、仗义勇为、忠于知己的个性，一个豪爽、仗义、勇敢、旷达的人物形象便突现在读者面前，使人读后难以忘怀。

读《信陵君窃符救赵》，我们深深感到：司马迁善于叙写最具有典型意义的事件，再现出历史人物的生动面貌。司马迁善于细腻描写人物的语言、行动，以突出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而这种对历史人物具体形象的描写，既刻画了个性鲜明、神情毕肖的人物形象，又增强了作品的文学特征。

司马迁善于叙事，长于写人。

有人评《史记》说：“读一部《史记》，如直接当时人，亲睹其事，亲闻其语，使人乍喜愕、乍惧乍泣，不能自止，是子长叙事入神处。”读《信陵君窃符救赵》，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体会到这一艺术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