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中的社会稳定问题研究

2009-12-02 09:16付建明
社会科学研究 2009年6期
关键词:政治发展发展中国家稳定

付建明

[摘要]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是现代化持续发展的基本前提。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有着同发达国家不同的背景,文明或文化的剧烈冲突、发展与平等的尖锐矛盾、参与和秩序的难以协调,给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维护社会稳定造成了特殊困难。总结历史经验,发展中国家要在现代化进程中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必须着眼于社会稳定的整体机制,科学处理发展与稳定的关系。从增长到平衡、从威权主义到民主新秩序、从民族主义到价值整合,是当代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中保持稳定、促进发展的必由之路。

[关键词]现代化;发展中国家;稳定;政治发展;文化取向

[中图分类号]D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6-0056-06

发展与稳定是现代化的一对基本矛盾。在现代化进程中,发展与稳定之间可能表现出的几种主要关联状态是:发展较快——稳定程度低;稳定程度高——发展缓慢;低度发展——不稳定;发展较快——相对稳定。从战后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实际历程来看,一些国家和地区在较长时期内达到了比较理想的发展与稳定协调互动状态,但更多的国家和地区则长期受到社会动荡不安的困扰,一些国家甚至陷入发展缓慢和社会不稳定的恶性循环之中。研究和总结发展中国家的经验得失以资借鉴,对当下中国促进科学发展、构建和谐社会无疑是有益的。

一、非西方后发背景下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特殊困境

亨廷顿在《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一书中就变化与秩序亦即现代化与稳定的关系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即“现代性孕育着稳定,而现代化过程却滋生着动乱”。他认为高度传统的社会和高度现代化的社会都是稳定的,恰恰是那些处于现代化过程中的社会最容易发生动乱。在考察了几十个发展中国家在战后的发展历程后,亨廷顿明确指出,“社会经济变革与发展势头和日益加剧的政治动乱与暴力冲突两者直接相关,这是二次世界大战后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各国的普遍特征。”

亨廷顿的分析固然不无道理,但也仅仅是一种现代化变迁和发展视阈下的一般性分析。以比较的视角,战后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具有非西方后发属性,正是这种后发性或迟发性,造成了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一系列内在冲突和矛盾。这些特殊的冲突和矛盾成为“政治动乱与暴力冲突”的直接诱因,也使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中维持社会稳定异常艰难。

(一)异质性和文明冲突

现代化既然是对传统的变革,在现代化过程中出现传统和现代性的对抗和冲突就不可避免,无论是先发国家还是后发国家都是如此。然而,与西方国家不同,传统和现代性的对抗和冲突在非西方后发国家即发展中国家表现出很大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从宏观视角看,现代化在时间维度上无疑是指人类社会从传统(农业社会)到现代(工业社会)的文明变迁,在空间维度上则是现代性在全球范围内从西方向非西方国家不断扩张的过程。对此,英国著名社会学家吉登斯作了简明的描述:“现代性指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大约十七世纪出现在欧洲,并且在后来的岁月里,程度不同地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着影响。”而在当代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时空维度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重叠交错。对发展中国家来说,产生于西方的现代文明,是一种与本国文化“异质”的外来文明,因而现代化与传统的冲突就不仅仅是新旧两种文明的冲突,而且还表现为本国传统文化与西方外来文化的对立和冲突。换句话说,在非西方后发展国家,“传统”内含于本国的民族文化之中,“现代性”则包裹着西方文化的外衣,从而使得传统与现代性的冲突在很大程度上采取了民族文化冲突的形式。也正因为如此,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所出现的传统与现代性的对抗与冲突远比在西方国家尖锐和激烈,所引起的社会震荡也更大。这就大大增加了现代化过程中社会控制的难度,有时甚至会发展到失去控制,出现严重的社会动乱。实际上,不少发展中国家的骚乱和动荡在很多时候都带有强烈的反对欧美、排斥西方文化的色彩。

(二)发展与平等的失衡

发展与公平、效率与平等,是任何国家在经济社会发展中都会面临的一个基本矛盾。这一矛盾在发展中国家则表现得异常尖锐。当代发展中国家在旧的世界体系中基本上属于西方国家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经过长期的斗争才获得了政治上的独立和解放,但是其经济、文化大多仍然相当落后,这必然造成社会和领导者强烈的危机感。为防止被重新“殖民”的危险,也为了彻底摆脱在西方推行“新帝国主义”政策之下对西方国家的“依附”,战后发展中国家几乎别无选择地把经济增长摆在优先地位,甚至采取“增长第一”战略,视经济增长为压倒一切的任务。在这种排他性的增长第一战略之下,发展与公平、效率与平等往往难以兼顾,社会公平正义问题常常被忽视,社会结构关系调整和功能整合大大滞后,造成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严重失衡,进而导致各种社会矛盾凸现和激化,引发剧烈的社会冲突,甚至整个国家长期陷入动荡之中。所谓“拉美现象”就是集中的表现。

(三)扩大参与和建立秩序的矛盾

就政治层面而言,现代化意味着民主的发展和公民政治参与的扩大,发展中国家进行现代化建设也不例外。问题在于,发展民主、扩大参与需要建立相应的秩序,这样政治和社会才能稳定运行和发展。而这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是十分艰难的事情。首先,从历史传统看,发展中国家大多专制历史长久,缺乏民主法治传统,尤其是在不少亚非拉国家长期存在军人政权统治现象,这对建立民主政治秩序是巨大的障碍和威胁。其次,从现实基础看,发展中国家经济文化落后,社会分化严重,大众的民主法制意识淡薄,从而使民主的基础脆弱。最后,从战略制定看,发展中国家的民主政治建设缺乏必要的经验,在许多情况下不得不选择对西方民主进行“制度移植”。事实上,战后不少新兴的亚非拉国家都建立了西方式的议会民主制度。而这种“移植”,往往因“水土不服”而归于失败,不仅大大降低了民主的影响力,而且造成既有统治秩序的破坏。这些因素使发展中国家在参与和秩序、民主和稳定之间很难两全。如果领导者的举措失当,扩大参与所带来的就很可能是社会动荡,发展民主所导致的则是政局不稳。

特殊的背景和矛盾使得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维护社会稳定殊为困难,但并非没有可能,关键在于战略和措施是否得当。社会稳定问题牵涉整个社会系统。以笔者的分析,除了经济发展这一必要前提之外,现代社会的稳定机制主要由三个相互关联和影响的基本层面所构成:其一,社会共享的信仰和价值观念,这是决定社会稳定的最深层次的核心因素;其二,社会结构整合和平衡,这是社会稳定的内在秩序基础;其三,直接的社会控制系统,这是社会稳定的外在秩序规范。只有着眼于社会稳定的整体机制并在各个领域采取可行的措施,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中才有可能保持相对的社会稳定。

二、社会关系和结构调整:增长与平衡

社会关系和结构平衡是社会稳定的内在秩序基础。是单纯地强调增长还是在促进增长的同时重视社会关系和结构调整,会给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带来完全不同的后果。从经验上看,能否在经济发展和社会现代化过程中努力维护社会公平,保持一个相对平衡、协调的社会关系结构,是发展中国家维护社会稳定进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这方面较为成功的例子是以亚洲“四小龙”为代表的东亚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在促进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不同程度地注意到社会公平问题,比较重视社会关系和结构调整,力求使现代化的成果惠及到社会多数,遏制两极分化趋势。正如世界银行研究东亚发展问题的报告所指出的,东亚奇迹的实质是“保持分配均等的迅速增长”。具体来看,韩国和中国的台湾地区在经济增长中一直比较注意防止收入分配差距拉大,从1970年代以来大多数年份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保持在0.3以下。新加坡和中国香港地区的情况有所不同,居民收入分配的差距相对较大,基尼系数长期在0.4以上的水平波动,有的年份超过0.45。但新加坡和香港在社会关系的调整方面又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共同的成功之处,这就是重视并建立起了可靠的社会福利保障制度。这实际上是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发展中的社会公平和正义。在新加坡,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奉行民主社会主义,在经济发展中非常重视社会福利和人民的生活保障。在社会生活方面,采取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如建立公积金制度、改善居住条件、实行免费教育等,努力贯彻社会公平原则,切实促进人民福利。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政府非常重视调节和缓和劳资关系,采取多种措施敦促资方和工会互相合作,协调关系,政府在处理劳资政三方关系上则力求做到合理合法,从而有效避免了工潮的发生。这些措施使新加坡的经济增长让多数人受益,贫困人口也能够得到政府所实施的社会福利制度的有效保障。这是新加坡能够长期保持社会稳定的一个重要原因。香港的社会福利保障同样是做得比较好的。例如香港的公屋制度就为低收入者提供了基本的居住保障。此外,在医疗保障和教育保障方面,香港也有不少成功的做法。除“四小龙”之外,其他一些东亚国家对发展中的社会关系调整和结构平衡问题也有不同程度的重视。例如马来西亚,鉴于过去经济增长中出现的贫困和两极分化现象,从1970年到1990年实施了以提高所有马来西亚人的收入水平、增加就业机会、消除贫困,通过社会结构重组纠正经济不平等、减少和最终消除各种族之间在经济上的差别为目标的新经济政策。新经济政策的实施不仅有效促进了经济发展,国内生产总值从1970年的236.2亿马元增至1990年的794.5亿马元,20年间增加了2.4倍,而且在减少贫困、纠正民族间的经济悬殊、实现社会财富的均衡占有和分配方面产生了显著效果。这对缓解社会矛盾尤其是种族间的矛盾和冲突起到了重要作用,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

相对于亚洲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拉美国家过去在社会公平和社会关系调整方面是做得比较差的。为了加快经济发展,缩小与发达国家的差距,拉美国家在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较长时期内注重经济增长速度,依靠国家对经济的强大干预,不惜一切代价拉动经济增长。1950~1980年,拉美经济经历了增长的黄金时期,在这30年间整个地区的GDP年均增长5.3%,人均GDP翻番,到1975年超过了1000美元。但拉美国家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严重失衡,其经济的高增长并没有解决贫困问题,反而加剧了分配不公和社会的两极分化。美洲开发银行的一个专题报告显示,拉美占总人口30%的穷人仅获得国民收入的7.5%,这一比重为世界最低;而在收入分配的另一端,占总人口5%的富人却获得国民收入的25%。到1990年代,拉美各国基尼系数的平均值高达0.56。世界银行的报告也显示,拉美的贫富差距是世界上最为严重的,有80%的当地居民生活在贫困当中。并且,拉美国家普遍没有建立起可靠而有效的社会福利保障制度。这种社会关系和结构的严重失衡,导致社会矛盾不断积聚并日益尖锐化,加上债务危机及其他一些因素的影响,使大多数拉美国家从1980年代以来逐步陷入经济停滞、政局不稳、社会动荡不安的困境,即学界说称的“拉美陷阱”。

当代集团理论的代表人物奥尔森在探讨国家兴衰的原因时指出了不稳定与不平等之间的相关性,他说,“许多不稳定国家都有反常的收入分配不平等,通常是既有非常富裕者,也有大量穷人。发展中国家对此应有足够的警醒,避免重蹈拉美的覆辙。近年来,一些拉美国家也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开始采取措施积极调节分配关系和社会结构,努力实现社会平等和公正,以减少社会矛盾和冲突,促进社会和谐,维持经济和社会发展所需要的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

发展中国家正反两方的经验表明,只有努力实现和保持一个相对平衡的社会结构,才能为社会稳定提供内在秩序基础,一旦社会结构严重失衡,无论外部控制系统是否强大,社会都必然会趋向不稳定甚至动乱。因此,在现代化过程中保持社会稳定,社会结构关系的调整应优先于外在的强力控制。那么,在怎样的结构状态下社会才有可能保持稳定运行呢?这需要从价值追求、结构状态和平衡机制等方面综合考虑。第一,在价值形态上,整个社会结构尤其是分配关系必须体现出能够得到社会不同阶层所认可的公平正义。只有公平正义能够得到尽可能充分的体现,社会各阶层才有可能和谐相处,政府才能得到社会和公众的普遍认同和支持,也才会有社会的稳定。在这个意义上,实现公平正义是保持社会稳定的关键。第二,在结构状态上,应该形成一个以中等阶级(middle class)为主体的“橄榄型”社会结构。中等阶级由其地位所决定,其品性中庸、心态平和、富于理性,因而在本性上趋于稳定。因此,中等阶级数量的多寡决定着社会稳定的程度,一个以中等收入阶级为主体的社会结构是社会稳定的基础。第三,在平衡机制上,需要加强对处于社会下层的贫困和弱势阶层的社会保障。在现实的社会条件下,贫困和弱势阶层的存在是任何社会结构中的必然现象。“出于社会正义的理念,公共支持政策和发展计划的援助重点,应当是那些生活选择能力严重受限制的群体,尤其是那些除了存活以外几乎别无选择的群体”。从维护社会稳定的角度看,当贫困和弱势阶层的生活乃至生存得不到必要保障的时候,就极易走向反社会反政府的道路,造成社会动荡不安乃至动乱,因此维护社会稳定必须充分保障贫困和弱势阶层的权力和利益。

三、政治发展:民主与秩序

就发展的政治方面而言,现代化意味着公民参与和民主的扩大。从发展趋势上看这无疑是不可逆转的。然而,考察战后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历程,我们会发现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即经济上

放开,包括实行市场经济和对外开放,而政治上相对“保守”,公民参与和民主政治并没有与经济同步发展。除个别例外,亚洲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的增长奇迹和拉美国家的“黄金增长”,几乎都是在强调权威、服从、秩序和纪律的威权主义政府和体制下实现的。新加坡人民行动党长期执政的强力政府、韩国从朴正熙到全斗焕政权、东南亚经济增长较快国家长期由军人控制的政权,多数拉美国家的军政府,无一例外都突出政府对发展的强力主导,强调秩序和政府对社会的权威控制,民主和参与则受到诸多限制。在不少实行威权主义体制的国家,不仅实现了快速的经济增长,而且社会秩序和稳定也得到较为有效的维护。相反,战后发展中国家的民主发展则历经反复和曲折,早期的民主试验大多归于失败,不仅经济发展乏力,而且还引至社会动荡,不得不被威权主义体制所取代。直到1980年代以后,亚非拉发展中国家才开始艰难地过渡到民主体制。

发展中国家战后经济和政治发展这种“失衡”现象带给我们诸多思考。就发展中国家现代化亦即非西方后发展国家的现代化这一背景而言,我们不能对威权主义与民主政治作简单的是非评判,而是要从现代化的特殊背景、社会条件以及发展进程和时机等方面综合考察,从中找出规律性的东西。在笔者看来,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现象在“经验”意义上至少表明了以下几点:

第一,由特殊背景和历史传统所决定,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初期民主政治发展一定程度的“滞后”带有一定必然性。把秩序和稳定摆在优先地位应该是发展中国家最现实的选择,只有先发展起来,当经济和社会条件积累到一定程度才有民主生长和发展的可能。一般来说,发展中国家不宜采取激进的民主发展战略,否则便会适得其反,不仅使民主本身半途夭折,而且会反过来影响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战后初期至1960年代不少亚非拉国家和地区民主试验的失败就是很好的说明。美国政治学家阿尔蒙德就此分析说:“在黑非洲和世界其他地区进行的民主试验的失败,主要是由于他们没有完成首先建立民族国家和促进经济增长这一首要任务,他们在政府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就想实现人民参政,还没有生产出产品就想分配。”这是我们总结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经验需要认真思索的一个问题。

第二,应当肯定,在发展中国家现代化前期阶段威权体制在适当条件下——例如政治上相对开明、专制趋势能够受到遏制、善于处理自主与开放的关系等等——对维护社会秩序和稳定、促进经济增长和发展具有相当的必要性和积极意义。尤其是当威权体制把政治上的权威和秩序同促进经济增长和社会结构关系调整紧密结合的时候,就会对国家发展和社会稳定两方面目标的实现起到重要作用。新加坡、韩国等亚洲新兴工业化国家的成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拉美的威权主义政府重视经济增长而忽视社会结构尤其是经济关系的调整,导致社会矛盾丛生、冲突激烈、政局动荡,最终使权威和秩序丧失殆尽,则是相对不成功的例子。

第三,当现代化走过前期阶段发展到一定程度(例如人均国民收入达到世界中等水平),民主的经济和社会条件成熟起来,威权体制应及时向民主体制过渡,这又是一个必然的趋势。20世纪70—80年代以来,发展中国家的威权体制除极个别之外普遍让位于民主体制即是证明。然而,实行民主、扩大参与并不意味着对权威和秩序的丝毫忽视和否定,而是必须在新的基础上建立新的秩序和规范,即法治秩序和规范。如果说威权主义易于走向专制和独裁(像不少发展中国家的军人威权政府所表现的那样),那么单纯的民主体制则会有管理涣散、行政无力的可能。因此,“为了满足积极自由的需要,有‘必要发展一种民主的秩序。”只有民主和法制、参与和秩序有机结合,给民主赋予法治的权威,才会有民主政治健康而稳定的发展。

第四,民主体制并非“天生”优越而必然受到拥护,威权主义也好,民主体制也罢,领导者都必须把推进经济社会发展、增进人民福利、建设强大国家摆在首位并有所建树,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或杜绝政治系统内的贪腐和低效,否则就得不到社会和公众的支持,甚至会遭到抵制和反对。近20年来,所有实现了向民主过渡的发展中国家现在都遭遇到公众对民主支持的急剧下降,多数国家民主的支持率降到了60%—65%,其中相当一部分降到了50%以下甚至低于40%。研究第三世界问题的专家美国学者霍华德·威亚尔达就此指出:“可以肯定地说,当民主的支持率下降到50%以下,民主就陷入了严重的危机”。发展中国家的民主体制何以会遭遇危机?关键就在于没能在发展、稳定、人民福利以及杜绝贪腐方面有实质性改观甚至有所倒退,且效率低下,同社会和公众对民主的预期严重相悖。这是很令人深思的。

总之,从秩序到民主,再到民主和秩序在新的基础上内在结合,构建民主新秩序,是发展中国家政治发展的必由之路,也是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中维护社会稳定、促进社会发展的现实选择。

四、文化取向:民族主义与价值整合

文化或文明间的冲突在亨廷顿那里被视为人类冲突的最后形式。考察战后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发展中国家的各种内外冲突背后不少都有文化和宗教因素的影响。因此,就观念文化层面而言,如何有效处理不同文化尤其是民族(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的关系,对减少冲突、维护稳定至关重要。

在现代化中处理文化或文明间的关系,关键在于如何从民族主义成功地走向文化整合。这是发展中国家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所提供的一个重要启示。应该说,适度的民族主义对发展中国家进行现代化建设是不可或缺的。其一,民族主义是在现代化中进行社会动员的重要手段。“当民族国家进行社会动员,没有任何意识形态比‘为了民族的独立、解放、繁荣、进步来得更有号召力”。事实上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道路,民众的热情和积极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以民族振兴和国家强盛为核心的民族主义旗帜的感召下迸发出来的。其二,民族主义有利于保存民族文化传统,丰富一个社会的价值资源和文化生活,凝结着深厚民族精神的民族主义是把整个国家和民族凝聚和团结起来的牢固纽带。其三,民族主义对优良民族精神的宣扬极大地有利于增强民众的民族自信心,而坚强的民族自信心是一个国家或民族自强奋斗不可或缺的心理支撑。因此,任何国家进行现代化建设都不可能放弃民族主义这面旗帜。然而,在现代化过程中宣扬民族主义必须把握一个必要的“度”,这个度在笔者看来就是不拒斥外来文化或文明,能够包容本国或本民族之外的其他文明或文化因素。煽动民族狂热、排斥甚至仇视一切外来文明的极端民族主义,对一个国家走向现代化是十分有害的。一些民族主义极度膨胀的发展中国家,其现代化进程反复曲折甚至中断,给我们提供了深刻的教训。

确定民族主义必要的度,实际上也就为文化整合提供了基本前提。而有效的文化或文明整合在一定意义上是发展中国家保持社会稳定、顺利实现现代化的一个根本性因素。这方面较成功的例子是亚洲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此外还包括先发展起来的日本。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能够走在发展中国家的前列,并且较长时期保持了政局和社会的相对稳定,从文化的视角看无一例外都实现了比较成功的文化整合。在学术界,新加坡、韩国等东亚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以及日本,在一定意义上被归于儒家文化圈的范围。在这些国家,儒家文化传统的精髓(当然各个国家和地区都带有程度不同的本土特色),例如重视伦理道德、尊重尊卑秩序、讲究中庸和谐、提倡诚信互助,同西方现代文明的基本观念和意识如竞争、开放、自主、平等观念,权利、民主、宪政、法治意识等等,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结合与互补状态。东、西方文化或文明的有机整合,使这些国家和地区给人们一种奇特的两面印象:一面是程度较高的现代化的社会,另一面是对民族特色和传统文化充分保有的社会。这种高度整合的社会共享价值观念和信仰体系,无论是对促进发展还是保持稳定,都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与此相反,那些发展挫折不断、社会动荡不安的国家或地区,几乎无一例外文化整合的程度都比较低,甚至基本没有整合,尤其是宗教意识强烈的地区和民族,例如处于伊斯兰文明圈中的西亚特别是中东地区。由于宗教同民族、国家关系的极端复杂性,更由于宗教强烈的排他性,因而宗教(教派)信仰的差异和对立往往成为国家或地区内、外部冲突的根源和导火索,也是文化整合的巨大障碍。从这个意义上说,中东和其他类似地区要实现文化整合从而为现代化和社会稳定创造必要的条件,还有一段漫长而艰难的路要走。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的结论:没有有效的文化整合,处于现代化中的发展中国家就很难实现和保持社会稳定。

(责任编辑:石本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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