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爱你１分钟

一路开花

那个草长莺飞的午后，当她怀抱一摞书本急冲冲地从门外奔来，无意倾倒于我课桌上时，我的心便如同那些翻飞黯淡的书本一般，哗啦啦散了一地。我故作从容地一动不动，不帮她拾拣书本，亦不多说片语。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一举手，一投足，就会将心里句然裂开的秘密抖落在地。

似乎，我当时能做的，仅是用故作冷漠的态度来掩饰心灵深处的大响。没人知道，在那个三月黄昏的暮色中，一个平日里最爱惹是生非的少年，被一个柔弱的女生在意想中打成了重伤，且自此再无还手之力。

我开始在意自己的发型，衣着，音量和言语。我尽可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自己变得更好。说不定，她会对我的突然改变，暗自有一种浪子回头的欣慰。

但是，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悲，那么多日子悄然过去，她都不曾发现，那个几度在班里闯下大祸的少年，早已在时光中慢慢平息。直到有一天，后排的男生赫然看到我手里抱着一本《老人与海》，才厉声尖叫着讽刺，嗨，嗨，大家快来看啊，全世界最荒谬的文盲竟然研究起海明威来啦!

她拨开讥笑的人群，用一种几近咆哮的音量维护了少年的自尊。似乎，我再也无法忘却，当日她所说过的那句简短的对白——“看名著怎么了?名著写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吗?你们要是觉得人家是文盲，那你们和文盲坐在一个教室里学习，你们算什么?”

她是班长，在旁人看来，这是出于本职的对群体内部弱者的具体维护。但在我看来，那天，却是那么特殊，那么别有他意。我似乎愿意觉得，她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如同我默默地倾慕着她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她拒绝了我。当我迎着风，鼓足勇气对自行车后座上的她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她竟然不顾一切地纵身跳车，与我远远分开。

我懵懂的恋情和那段炽热的告白，最终只能在一片奔如流水的哄笑声中，遥逝成风。我决定将心门再次关闭。可谁知道，少年的心，一旦开启，便再也身不由己。

离别的时刻，我终于再次鼓足勇气，走到她面前，轻轻地说了一句，呵，曾经，我可是多么多么喜欢你啊，而你，却还是无动于衷。我说得有些凄婉，悲凉，物是人非的惆怅。

我以为，她会一如既往地对我冷漠决绝，拂袖离场，岂知，她竟然无所避讳地牵起我的右手说道，谢谢你这几年的坚持，但我只能爱你一分钟。

那一分钟，真有一世那么漫长。她紧紧握住我的右手，领着我，奋不顾身地穿过喧闹的人群，走进那条夏花四散的幽幽小路。

蔷薇已然漫过墙头。我努力地快些，再快些，那样，我便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和她一同走到蔷薇木架的尽头。极短极短的六十秒，让一个坚毅的坏男孩，泣不成声。我庆幸，欢喜，自己终于，终于有了那么一段长达一分钟的恋情。

我的心，再次有了一阵通天大响，轰轰然地，从天边的流云深处赶来，将纷乱的心门，再次掩合而上。

今日，当我终于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回视这段青涩辛酸的暗恋时，终于明白，会在转瞬即逝的一分钟里豁然解脱的缘故。

原来，我一直所追慕的，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是那个于暮色中被打乱的倔强少年心，以及一些在成长追逐中自以为被流言击得粉碎的薄弱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