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母爱

2009-12-01 08:44
福建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母马马驹马群

孙 原

1.

一阵风尖啸而来,吹散了阿妈的头巾。阿妈只是用背对着风口,扯回了羊毛毡的头巾,紧紧地在脖间缠了缠。歌声,却依旧从噪间流出,没有中断。

唱歌的不止是阿妈。阿奶和阿姐也在唱。是那种典型的蒙古的长调。

一家子老小几个人,在羊栏里围成一个圈。圈圈的中央,是一只刚刚做了妈妈的母羊。草堆上,两只刚出生的羊羔儿,伸着头在母羊身下找奶吃。

这只母羊,产羔后还没下奶。一家子没有办法,只有按照古老的方法,唱歌催奶。远处的山头还有积雪。北风就是从那边的山岗劲吹而来,卷过空旷的草甸子,呼呼地直往人脖子里钻,刮得人手脚冰冷。

但是,歌声不管风有多大。风有多大,歌声就有多大。

悠扬的、带着苍茫和凄美的长调,一声高似一声,旋转回环在蒙古包的上空。母羊就凝神不动。两只耳朵,前摆,后摆,仿佛寻找歌声的方向。

风刮得紧的时候,就有呜呜的声音。

但是阿妈、阿奶和阿姐的声音,也就愈加响亮和悠长。也愈加……温柔。

是的。温柔,

母羊的眼神也就迷离。迷离出温柔。

忽然,阿爸的声音也加入了。

阿爸的声音粗犷、低沉。然而,就算寒冷的草原风呜呜地啸叫,阿爸的歌声竟也十分的……温柔。温柔中,分明还有希冀。

草原牧区,春季是产羔的季节。羊群的繁殖,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简单。母羊一般—胎只产两只羊羔。一胎生三四只的,算是英雄母亲。但是种种原因,并非每位羊妈妈生产后,都能有奶喂养它的孩子。羊群的存栏和扩充,包括天气变化、草原年景、流行疫病等各种制约因素太多,并非外人想象的那般诗意。

就像现在,两个生命在嗷嗷待哺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妈阿奶、阿爸阿姐的歌声,被证实的确是可以让母羊催奶的神奇办法呢?蒙古民族的歌声,除了被证明可以用来庳对在羊群的生命繁衍中,很多艰辛中的第一个艰辛,好像、的确,是在他们的生活起居、社交和生老病死的各个地方,无所不在的。也许,草原的蒙古人,就是用歌声,将生命的过程,变成人与自然相融的有始有终的乐章,变成一段一段不同旋律的音乐长剧。

2.

我很少了解马。以前只是从影视剧里看见马,知道它善奔跑,总是勇士征战的那种画面。这次去呼伦贝尔,见到真正的马群。膘肥体壮、来来去去都是大半个山坡卷起烟尘的那种。马群的主人跟我说,马和羊不同。羊憨憨的,狗都赶着走,马可不一样,马聪明得根。马通灵。我开始还不信。直到一个早晨,我看见的一幕。

那个早晨,我起早,在蒙古包外散步。

围栏里全是马呢。晨曦里,它们好像也刚醒来。忽然,好端端地,它们当中挤挤挨挨地有了骚动。马群中,就有一匹高大的栗色马,似被一位王者簇拥出来那般,走向围栏的大门。这当口就听“吁”地一声唿哨,扭身一看,原来是赶马的人飞马过来了。

壮实的赶马人偏身下马,才将围栏的大门搬开,只见头马率先小跑出栏,身后呼呼啦啦,马群鱼贯而出,除了此起彼落的马儿喷鼻声,空气里顿时充斥了新鲜马粪和草料混杂的味道。与此同时,相邻的几个露天马厩的马群,也被各自的赶马人驱赶着,从我眼前成群结队小跑而过,汇入更大的马群——马儿们这是要赶早去稍远的草场,寻找带着露珠儿的新鲜牧草了。

正当马蹄声渐远,草原复归安静,一声稚嫩的马儿嘶鸣声传入我的耳朵。接着又是一声。我用眼睛循着声音望过去,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望着远去的马群,抬头连声叫唤着。

这是一匹掉队的小马。小小的单薄的样子,但是毛色洁白,很可爱的马驹儿。

一定是刚才马群冲出围栏的乱劲,冲散了马驹和妈妈,小家伙没能跟上队伍,成了离家的孩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小马一定刚出生不久,步履尚且歪斜不稳,正是需要妈妈教导奔跑和野外生存技能的时候。这时候离群,即便只是一天,也不知道有多少惶恐和孤寂的啊。我住的蒙古包的马主人,口中依依啊啊地说着什么,张开双臂朝着小马驹走去,我想那一定是在宽慰那白色的小家伙吧。

忽然——

对,那时候的感觉,就是“忽然”——刚才马群远去的方向,地平线的尽头,忽然插起一团烟尘。烟尘的前方,出现了一匹急奔的马儿。它一边嘶鸣,—边裹着烟尘奔踏而来,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百米开外的时候我看清了,是一匹月白色的高大马儿,马的四蹄踏起的土坷垃飞溅,脑后的马鬃,随着身姿起伏飘动。

是母马!

是小马驹的妈妈!她来找掉队的孩子了。

我明白过来的那个瞬间。我全身的血仿佛呼地就涌上脑子里。耳朵仿佛一下子听不见了。眼前就只有一个无声的画面:那匹奔跑而来的母马,她仿佛是朝着我们飘着过来,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她那长长的马鬃和马尾,也好像随风飘荡的波浪……

接下来的画面,让我感觉到仿佛那种好莱坞大片的场景:那小马驹看见妈妈,高兴得四肢胡乱地点地,仰起头撒娇般地叫唤。而母马,在数米开外一下于放慢了脚步,甩着头不断发出短促的鸣声,那声音很温柔,我听起来就是“来了来了,我的孩子,别怕,别怕”。母子俩快要接近的瞬间,他们反而是彼此频频点着头,脚下却是原地踏步了!——啊啊,这是一种马儿之间的亲情的舞蹈么?

然后?你问然后?我正要告诉你,我会记忆一生的一幕。

然后,那母马,轻轻地、缓缓地走上前,先是将脸部贴了贴马驹儿的脸,随后,将自己漂亮的、长长的颈,和缓地摩挲抚慰着小马的颈部……她蹭了一下,再蹭一下……小马驹儿,那个享受啊!它悄无声息地,眯缝着眼睛,无比顺从地用脖颈回蹭着……对,就是那种“交颈相亲”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马的家族才有的特殊动作。

但这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丽的动作。

多美的母爱啊,普天之下的生灵,共有的大爱!

等我回过神来。那母马,已经引着小马驹转身,缓缓地用前蹄刨了刨地。它们这是要起步,去追赶马群去了。

朝着地平线马群消失的方向。母马仰头嘶鸣一声,开始迈步小跑。

哈,她的孩子,现在在妈妈侧后半个身位的地方,撒开四蹿稳稳地跟着。

它们相依相随,渐渐地,在绿色的草原上,越跑越快。

恍惚之中,那种电影中的慢动作的感觉,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的身影,在云影斑驳的绿色草原上越来越小……

责任编辑 贾秀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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