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生 赵科印
[摘要]《走西口》作为央视黄金剧场的开年大戏,引起的轰动自不一般,不说电视剧的内容,单就民歌《走西口》的苍凉忧伤凄婉缠绵就足以吊起观众的胃口。但由于该剧在叙事过程中历史叙事话语与意识形态叙事话语的不协调,而降低了该剧的艺术品位。
[关键词]走西口;意识形态;叙事话语
据央视网站报道:央视一套黄金剧场开年大戏《走西口》收视火爆,目前各地方电视台也正在热播中。影视部提供的数据显示,《走西口》全剧的收视率高达9.50%,同期八套的《大理公主》收视率为1.96%,前段时间播出的《关东大先生》前28集平均0.99%。《走西口》的一举成名,似乎在预料之中,不说电视剧的内容,单就民歌《走西口》的苍凉忧伤凄婉缠绵就足以吊起观众的胃口。在大众文化消费需求日益增长的今天,《走西口》无疑符合了当前民间社会的心理需要,符合大众文化消费者对历史的窥探欲望,可以说是央视百家讲坛向影视文化的延伸。但《走西口》在讲述“一部中华民族为了生存而顽强拼搏的雄浑激昂的赞美诗!”的同时,叙事话语的内在矛盾却大大降低了该剧的艺术水准。由于意识形态话语的介入,使一个民族一段厚重的历史发生异变。在该剧的叙事中,我们可以直观感受到意识形态叙事话语与历史叙事话语并不和谐的叙事氛围。
“电影似乎与生俱来就是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一个最佳装置,可以不断地对意识形态进行复制和再生产……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效果已经内在于电影机器之中。”从我们的影视生产体制及传播体制来看,意识形态对影视作品的干预一直就是制约影视作品无形的幕后之手。布尔迪厄告诉我们:“上电视的代价,就是要经受一种绝妙的审查,一种自主性的丧失,其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其中之一就是主题是强加的,交流的环境是强加的,特别是讲话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种种限制的条件致使真正意义上的表达几乎不可能有。”《走西口》之所以能击败其他电视剧,中标央视一套黄金剧场的开年大戏。除了以上深得大众文化消费者青睐的题材外,该剧主题向主旋律的靠拢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通过意识形态话语的隐形书写达到特定的意识形态目的,并非《走西口》的首创,这里我们想说的是,这一隐形书写如果处理失当,势必造成作品艺术品位的下降。《走西口》试图把一个历史的宏大叙事与民族革命的必然性嫁接,但由于处理失当,使这部凝结着一个民族一段厚重的历史,包含着成千上万人生死离别命运的历史题材,披上一件并不合身的“革命的外套”,在历史叙事话语与意识形态叙事话语的分离中,降低了该剧的艺术品位。
该剧历史叙事话语与意识形态叙事话语的交锋,在片头和片尾的主题曲就已经展开。走西口是因为生活无法维持“无平地沃土之饶,无水泉灌溉之益,无舟车渔米之利,乡民惟以垦种上岭下坂,汗牛痛仆,仰天续命”。它的歌词是妻子送别丈夫,少女告别情郎时的一些家常话。民歌《走西口》的歌词如下:“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走路走那大路的口,人马多来解忧愁。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苦在心头,这一走要去多少时候,盼你也要白了头。紧紧地拉住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虽有千言万语难叫你回头,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真实地再现了男女间真诚、率直、难舍难分的爱情,其间感情真挚,多的是情人恋恋不舍的分离,多的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关爱,多的是可能永久分离的苍凉和无奈,真实地抒写了走西口的山西人真实的内心世界,这完全是符合历史真实的叙事。电视剧主题曲的歌词:“妹在家里头,我心跟着哥哥走。我这辈子的泪蛋蛋只为哥哥流。拆散了炕头头,拆不散骨肉。寻不到盼头头,哥就不撒手。嗨,走西口,哪里是个头;走西口,不知命里有没有;走西口,人憔悴了心没瘦;走西口,流着眼泪放歌喉。”则完全进入到意识形态叙事进程,在儿女私情的背后,它更多了一份执著与雄壮。特别是“寻不到盼头头,哥就不撒手”“人憔悴了心没瘦”“流着眼泪放歌喉”几句,使歌词在悲壮与浪漫、宿命与抗争中,力求体现“一部中华民族为了生存而顽强拼搏的雄浑激昂的赞美诗”的精神内涵,更试图用现实意识形态的道德标准对人的要求,对这一历史的存在进行规范。从而在某种意义上超出了传统民歌纯粹的男女之情的表达,具有意识形态的道德意义。
如果说,主题曲对民歌《走西口》的意识形态改造还是开始的话,剧中插入的一条以诺颜王子、徐木匠、田青等为线索的革命主线,在使这一题材具有主旋律意义的同时,也真正开始了该剧的意识形态叙事。纵观该剧。一方面,该剧着力表现了社会的黑暗。以夏三为代表的恶霸官僚,通过下三烂手段制造冤案,巧取豪夺。逼得百姓走投无路。包头的县知事吴玉昆则是个自以为是、草菅人命、贪财好利的昏官,甚至与土匪勾结,残害百姓。以刘一刀为首的土匪则绑架勒索,公然横行于光天化日之下,这些都是为了说明革命的必然性和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另一方面,诺颜王子、徐木匠、田青所从事的革命活动,占有相当大的篇幅,革命的历程也从清末的辛亥革命写到中国共产党人的革命活动。特别是该剧为了达到特定意识形态的目的,在剧中又活生生地把山西商人的家训革命化。剧中田家的祖训不断被修正,直至彻底符合革命的需求为止。田家祖训:“大忠大爱为仁,大孝大勇为义,修齐治平为礼。大恩大恕为智,公平合理为信。”可以说是封建文化的象征;徐木匠修正后的:“天下一统为仁,民族兴亡为义,自强不息为礼,福亏自盈为智,以义取利为信。”可以说代表了旧民主主义的革命观:经过田青修正为:“世界大同为仁,祖国山河为义,家国天下为礼,刚柔相济为智,一诺千金为信。”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着旧民主主义革命向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转变,从而完成了该剧意识形态叙事的使命。而与之对应的走西口的历史叙事话语,则显得十分单薄。对走西口的苦难的历程往往一掠而过,仅仅通过匪窝惊魂、沙漠枯骨、草原遇险几个镜头象征性地表现一下而已。缺少必要的典型事件对这一宏大历史叙事的支撑,这也是该剧历史厚重感缺失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人物的塑造方面。剧中与田青一起走西口的梁满囤、王南瓜、大个子以及走西口的前辈裘老板等按理说应是走西口的主基调,他们历尽艰辛,饱尝人间生离死别的人生经历才是走西口真正的历史真实。这些混合着自私狡黠精明的性格,才是真实的走西口人的性格。正如狄德罗所说:“说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大的复合物,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定义。”剧中这些人为了获得生存历尽艰辛,王南瓜、大个子做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活计,梁满囤更是忍受着既不拿工钱又干着牛马活的苦工。这才是大多数走西口人的真实的生活。梁满囤作为其中的代表。塑造的较为成功。为了自我扩张,他“卑鄙”地背叛童养媳田丹丹对他的一往深情。但又真诚地诅咒自
己背叛的“卑鄙”,他的灵魂不仅受到田丹丹的审判,也受到自我的审判。即使在梦中,他也喊的是田丹丹的名字,他最终的死也不能说与田丹丹毫无关系。梁满囤的文化素质及其生活环境,也决定了他的性格具有执著倔强的一面,又具有自私狭隘的一面。他不是一个完人,但是一个真人。总之。梁满囤是一个较为真实可信的活生生的人。但遗憾的是,该剧把这些性格及其行动,仅仅作为田青这一形象的陪衬。在意识形态叙事的关照下,田青这一“高大全”的光辉形象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通过智斗匪徒、视死如归、不惧严刑拷打、对爱人充满痴情、对仇人以德报怨等这些良好品质的精心包装,田青终于成为一个完美无瑕的成功者形象。特别是在徐木匠的引导下,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终于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这牵强僵硬的革命性转折,从艺术角度讲。实为一大败笔。特别是结尾,剧中所有的正面人物集体高呼“仁义礼智信”的革命化阐释,把所有主人公送上革命的道路,观众不知会做何感想。这样一种艺术表现手段,让我们联想到的只能是当年的样板戏。
《走西口》意识形态叙事话语与历史叙事话语的不和谐,从艺术上破坏了这一厚重的历史题材,这也是该剧被不少观众诟病的重要原因之一,有网友直接用“走西口走出一支革命的队伍来”对其进行批评。当然,不是说《走西口》就不能写革命,但革命毕竟不是走西口的核心,走西口与革命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仅仅是这一厚重的历史事件的偶然事件,把偶然当成必然来写,势必破坏历史的严肃性,正如恩格斯批评英国女作家玛·哈克奈斯时所说:“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您的人物,就他们本身而言,是够典型的;但是环绕着这些人物并促使他们行动的环境,也许就不是那样典型了。”诺颜王子、徐木匠、田青等这些人物在现实中也许有存在的可能,但无论从走西口的目的还是时间,这些革命事件都不能成为走西口这一厚重的移民史的典型事件,北京工商大学教授梁小民认为:山西人走西口的时间大概是明代的中期开始,那么截止时间大概到清朝末年,其中的高潮应该是在明末清初,这个时候数量最大。所以最能代表走西口厚重文化底蕴的就不是该剧所选取的历史时间节点。该剧选取这一时间点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突出该剧的主题,而宁愿牺牲这一历史题材厚重的文化底蕴。纵观全剧,剧中主要的正面人物几乎是清一色的革命党,就是田青的母亲也被塑造成一个深明大义的革命母亲形象。难怪有观众说:“《走西口》不错,但故事略显单薄,没有《闯关东》内容丰厚。不过这也难怪,后者的编剧曾经深入东北当地数年,走访闯关东后人数以百计,有生活积淀。”《走西口》的编剧和导演并不是没有生活积淀,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有意迎合主旋律,历史叙事让位于意识形态叙事。让山西人走西口的艰辛与悲凉,让一部山西人用血泪、坚韧、诚信写就的奋斗历程,变成了一部革命史。潘知常先生指出:“借助于新意识形态的‘看不见的手,中国传媒正在日益成为新意识形态的平台,日益从权力的媒介走向媒介的权力。它并不建构现实,也不反映现实,而是虚构现实、想象现实,并且在此基础上重新定义现实,将现实不断生产出来。”《走西口》的编剧和导演则是通过虚构历史、想象历史,将一个民族厚重的历史进行重新的再生产,让观众看到一个革命的《走西口》,而不是一个他们所宣扬的“一部中华民族为了生存而顽强拼搏的雄浑激昂的赞美诗”的《走西口》,让大多数的观众笼罩在电视所虚构的意识形态氛围中。
电视不是要摆脱意识形态,而是不要虚构意识形态。对于历史题材巨制。一定要注意把历史叙事与意识形态叙事协调起来,不能为了意识形态叙事而忽略甚至无视历史叙事的存在。否则,将会是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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