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背我去看病

黄孝阳

我第一次坐火车，是6岁那年，去省城看病。

老家不通火车，得往邻县搭乘。我和父亲坐上一辆“解放”牌卡车，卡车上堆满圆木。天刚下过雨，路边有叫不出名字的紫红色小花以及披着青苔的黑岩石，偶尔还能见到一丛翠青的芦苇。不过，路况实在糟，泥泞不堪，稀泥里还藏着石块。每逢上坡。卡车吭哧吭哧直喘粗气，就像一头时日无多的老牛。终于，车熄火了，轮胎卡死在泥坑内，司机师傅骂骂咧咧拖出两块长木板垫在轮胎底下，忙乎了好半天，眼瞅着暮色从那片蔚蓝里一点点坠下。司机眼白鼻赤地说，这条路上来往车辆甚少，总不能在路上过夜，得徒步回县城叫人赶来修。他问父亲咋打算，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把我抱下车扛在肩头，说，看看是否有运气搭个顺风车。父亲大概是考虑到我在发高烧，县城里的医生也说了，得尽快送省城大医院。

那是我第一次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我抱住父亲的额头。

父亲左手拎着那个出门必带的人造革包，右手拽紧我垂下的两条瘦腿，身子略向前倾，踩着泥浆。大步向前。因为他没穿雨鞋，那双解放鞋很快变成两坨会移动的泥团。于是，没走多远，父亲脱下鞋子，抓把青草擦拭干净，用鞋带绑好，赤着脚走，边走还边教我辨识路边的树。那种树皮深褐有鳞片状纵裂的树，叫马尾松，可采割松脂，针状叶还可提炼芳香油……不过，它最怕虫咬，一咬就完蛋，亏得当年秦始皇东巡时还封它为“五大夫”。那是鸭掌树，因其叶子像鸭掌。离我们老家不远的地方出过一个大学问家，叫欧阳修。欧阳修有个朋友叫梅尧臣，他曾寄了一百张“鸭掌”给欧阳修，欧阳修大为感动，做诗一首：“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掌虽百个，得之诚可珍。”这些都是我闻所未闻的。我兴奋不已。可惜，少年的心毕竟不能持久，新鲜劲儿很快过去了。而我们的运气实在不佳，路上没遇到一辆车。路人也少，偶遇的几个，都是肩挑着码得小山似的两捆柴。村庄慢慢出现，慢慢消失。风从山脚跑到田边。跑到石上，跑进水渠里潺潺地流。竹林上空是一抹淡青色的暮霭。

我在父亲的声音里渐渐睡去。梦见一条河，清澈见底，水底是拳头大的卵石，排列出许多汉字，一个个瘦削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碧绿的水草缠绕在父亲最拿手的这些瘦金体上，别有一种妩媚之意。河的上面是船，特别大，高百余丈，如摩天之崖；长数十里，又若威严群山。这么大的一艘船怎么划得动?可爸爸把桨伸入水里，只一用力。船便行走如飞。我在船上……我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已伏在父亲背上。父亲只穿件棉布背心，肩膀似泼过一盆水，滑溜溜，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说不清楚的香味。父亲的外衣裹在我身上，很暖和。我抽抽鼻子问：“爸，到了吗?”

“到了。”父亲小声地说。四周是没有形状的山与树，黝黑的、灰黑的、浅黑的……或浓或淡的黑随着风声飘动，不时有耀眼的光从黑处进出。虫子在一声声地鸣。远远近近。狗狺狺地吠。山路曲折，月色安静。光与影在父亲脚下发出声音，沙沙的，脆脆的，似一块刚从土里扒出剥了皮的“青羚角”，用牙齿一咬，汁液满嘴。我舔了舔嘴唇。

我们没有赶上当天去省城的火车，在那个县城的候车室待了一晚。父亲背着我走了30多公里的山路。我趴在父亲的膝盖上觉得无比幸福。我有幸吃到平生第一根香蕉，父亲在候车室门口买的。我记得父亲抹去额头沁出的汗，剥开香蕉皮，拍拍我的头，递给我。我小心握住，生怕这根长长的东西会突然折断，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去舔，酥的，牙齿都痒。我轻轻咬了一小口，一股清香顿时溢满口腔，这种味道与曾嚼过的“青羚角”完全不同，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舌尖直通大脑中枢，并绽放出一大团耀眼却不刺目的光芒。我整个人都开始战栗，被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紧紧包裹。噢，菩萨啊，天底下咋有这般好吃的东西?我心里情不自禁地打个突突，又咬了一口，脸怯怯地转过去，说：“爸，你也吃。”“爸不喜欢吃。你吃。”

父亲取下一直挂在肩膀上的水壶。壶里的水已在路上喝完了。父亲往候车室厕所方向的那个水龙头走去，过不多时，回来，一抹嘴边的水迹，眼睛里蕴满笑意：“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报纸，厚厚一大叠。这回不怕火车站里的人赶咱们出候车室了，大不了在外面打地铺睡。”

我在父亲怀里听着父亲轻微的鼾声度过了那一晚。迄今为止，那是我与父亲距离最近的一次。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我都不敢奢想父亲会这样。

路子对你说

每年编辑7、8月份合刊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轻松，准确地说，是为读者感到轻松，因为轻松的暑假到了。

暑假是自由的，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记得小学毕业后即将读初中的那个暑假，我完整读了一遍《西游记》。那个时候爸爸妈妈的想法很保守，平时根本不允许我读“大部头”的书，虽然家里有“四大名著”，我也只能悄悄流口水。期待了好久的暑假终于到来，再向爸爸请求，他很爽快地就把书找出来放到我的书桌上。

最近两期的“沙龙话题”栏目请大家谈暑假的愿望，我也常常看典子收到的稿件，同学们的计划五彩缤纷，有盼望旅游的、狂玩游戏的、学习跆拳道的、勤工俭学的……当然，也有打算好好读书的。现在网络资讯发达，娱乐的方式也多种多样，大家自然可以有多种选择。不过，不要完全把阅读置之脑后哦!因为，匍读的好处是其他任何娱乐休闲方式无法替代的，我赞同本期“新课标‘新阅读”所选《读一本书，做一段修行》一文的说法，阅读更像是一种“修行”，坚持才会有效果。记得从一篇回忆录里看到，作家老舍先生有一个习惯，每天至少要写500字，无论这一天有多忙都要坚持。大家是否也可以养成每天固定读多少页书的习惯呢?

期待大家暑假后来信来稿，分享所见所闻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