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瞻逸事

余显斌

莫子瞻，丰城望族子弟，平生无所好，惟好品茶。

据丰城人传说，莫子瞻少年时，读书归来，没有其他事，就一头扎进自己房中，再不出来，且声息俱无。莫老爷子十分高兴，一日在客人面前夸口道：“我儿学习，手不释卷，像一个女孩子一样。那成绩，大概是不会错的。”说完，捻须大笑，十分得意，可笑声未停，莫子瞻下学归来，递上成绩单，莫老爷子傻了眼，脸也红一阵白一阵，哑口无言。

莫子瞻的成绩，门门不及格。

莫老爷子从此多了一个心眼，一日瞅莫子瞻进了房，不一会儿，也突然来到，只见莫子瞻躺在竹椅上，拿一把茶壶，有滋有味地，正在品茶呢。

莫老爷子大怒，胡须直抖，冲过去，抓过茶壶就准备往地上扔，莫子瞻一把拉住，威胁道：“爹，你要是不砸壶，我就给你好好读书；你要砸了壶，就等着我回回拿零蛋吧。”

一句话，让莫老爷子泄了气，长叹：“玩物丧志啊，玩物丧志啊！”退了出去。

莫子瞻说话倒还算话，以后，成绩日长，一直读到中学、大学，成绩一直处于前列，喜得莫老爷子逢人就夸：“我莫家看样子要出红顶子，呵呵！”

可莫子瞻又一次让莫老爷子大失所望，并没有做官，更别说戴红顶子。

当时，已是民国，社会混乱，官场险恶，莫子瞻谢绝了部长的聘请，一身长衫，回到家中，守着莫老爷子，和偌大一份田产，吃不愁，穿不愁，日日品茶绘画，好不清闲。

这样大概过了三年，心闲生事，莫子瞻告诉莫老爷子，自己想到东洋留学。

莫老爷子说：“读书，为了做官耀祖。你不当官，读那么多书干吗？”

莫子瞻说：“东洋茶道，非常兴盛，儿十分羡慕，想去瞻仰瞻仰。”

莫老爷子知道儿子的脾气，打定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一声长叹，任他去了。这一去，又是三年，再回来，莫子瞻已不是一身长衫的莫子瞻了，而是一身燕尾服，一顶礼帽一根手杖，外带唇上一撮仁丹胡。

整个丰城人都摇头长叹，背地里暗骂“假洋鬼子”，莫老爷子没有他法，惟长吁短叹。

最让丰城人和莫老爷子看不过眼的，是这小子还带回个日本娘们儿，一身长衫大袖，携一把蝙蝠伞，拉着莫子瞻的手，走出一路的招摇。

莫子瞻不当官，莫老爷子发愁；莫子瞻当官，莫老爷子更生气。

因为，莫老爷子当的，是日军的维持会会长。

莫子瞻回到丰城，几年后，日本人打倒了丰城，听说城里有一个日本留学生，还娶了一个日本女人。日军小队长小野听了，带了礼物，急急来拜访，请莫子瞻出山，说：“为了中日亲善，为了大东亚共荣，无论如何请莫先生出山，力撑乱局。”

莫子瞻还没听完，一口应承下来，说：“早应该如此，中日亲善，是我的夙愿啊。再说，我也算日本人的女婿啊。”说完，拉着日本妻子，陪小野喝酒，聊天，朋友一般。

小野高兴地哈哈大笑，放下礼物走了。

莫老爷子知道了，直翻白眼，指着莫子瞻，骂“畜生”，话未说完，鲜血狂喷，当夜身亡，死时，遗言：“生儿不忠不孝，自己愧对祖宗，用布盖脸，不入祖宗坟茔。”

莫子瞻一一照办，这一点倒做得毫不含糊。

以后，莫子瞻无拘无束，整日出入日本军营，如常客一样。小野队长也是茶道中人，特爱品茶，所以，每次来时，莫子瞻總会提着一盒子，里面或是茶叶，或是点心。小野接了，哈哈大笑，拍着莫子瞻的肩道：“你的，皇军的朋友，我的朋友。”

莫子瞻总会点头哈腰，如一个大虾米，道：“谢太君过奖，谢太君。”满脸阳光，仿佛得了一个金元宝。气得丰城人背后暗骂：“狗！”

一日，是重阳节，莫子瞻又去了日军军营，提了一坛酒，一个大纸盒子，放下，对小野说：“今天是重阳节，按风俗，要喝酒，要品茶，要登高。所以，我就给太君送来了酒和茶。”

小野很高兴，留莫子瞻共饮，莫子瞻说还有朋友要会，一弯腰，匆匆走了。

莫子瞻走后不到一个时辰，一声巨响，那个茶叶盒子爆炸，竟是一枚改装的炸弹。日本军营，一片狼籍，小野和几个卫兵，都倒在血泊中。

日军气势汹汹，围了莫子瞻的院子，可大门敞开，连一声狗叫也没有，更别说人了。

莫子瞻早已进了山，参加了游击队。多年后，莫子瞻成了一位将军，仍然热爱茶道，戎马之余，总会让自己的日本妻子按日本茶道烹茶，品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