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影
于孙逊而言,出名很意外,如果不是朋友发短信祝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火到什么程度。这意外的名气让他有点儿不自然,“如果观众认可我是个专业演员,就足够了。”面对记者,孙逊有一点儿腼腆和羞涩,将一个纸团揉在手心里。
尽管孙逊此前被冠以“反派第一小生”的头衔,但并非广为人知。他曾出演过《红粉》中的任来喜、《双凤楼》中的卫安、《谍影重重之上海》中的方孝、《长江一号》中的师长、《狙击生死线》中的蔡晓春等诸多大反派,而这些角色与“三营长”反差极大——三营长是孙逊第一回扮演一个有喜感的革命军人。
在《顺溜》剧中,三营长这个角色完全是为了剧情需要设置的功能性人物,甚至没有自己的过去,只有陈大雷曾经提到过三营长是湖北人。起初三营长也不说方言,不过孙逊越拍越觉得别扭,他找到导演花箐提议让三营长说方言,导演答应试一试,于是才有了后来满口湖北方言、幽默诙谐的三营长。
而今,孙逊凭借这次创造性的演出终于红了,但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我还是我自己,只是个演员而已。出名可以给我带来更多选择的机会,但是,并不影响自己的生活。”生活中孙逊是个性情中人,喜怒即形于色,不会掩藏情绪,高兴就大声唱,失意则大声哭。有时候有点儿孩子气,喜欢看闲书,没事儿就研究研究话剧,如果有假期就回湖北和父母团聚。
“淘气包”就那么顺溜地长大
初见孙逊,记者差一点儿认不出他来,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甚至有点儿拘谨的男子与《顺溜》里的那个诙谐幽默、胡子拉碴的三营长联系起来。现实中的孙逊不爱说笑,有时候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严肃,谦逊、颇具绅士风度。孙逊说,这些都源自妈妈严格的家教。
在孙逊5岁的时候,妈妈带他到朋友家做客。当时主人分给每个客人两块酒心巧克力。要知道那个年代吃一块儿水果糖都是件奢侈的事情,何况巧克力。孙逊将自己面前的两块吃掉后,临走时将妈妈面前的两块也悄悄地装到兜里。
妈妈忙着和主人告别,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但一回到家妈妈就狠狠地打了孙逊。在妈妈心里,礼貌和品行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一个人没有礼貌,那么他就很难有好的品行。自此,孙逊记住了这次酒心巧克力的教训。
孙逊7岁的时候随父母来到武汉,所以湖北话说得很地道、很有味儿。“那时候老师在学校要求我们说普通话,但有蛮多同学说得不标准,就成了弯管子普通话。有一次上课时,一个同学用湖北黄陂话朗读了一篇课文,笑得我直不起腰来,印象很深。”正是有了这些生活经验,孙逊在《顺溜》中才能将诙谐幽默的黄陂方言信手拈来,将三营长这个角色演绎得惟妙惟肖。
可是,谁能想到,当初他的兴趣可不在演戏上。
小时候的孙逊特别好动,上树打鸟,下河摸鱼,只要出了家门,就像出笼的小鸟,不到天黑甭想见到他的踪影。
孙妈妈虽然爱孩子,可是她有自己的原则:爱归爱,一旦孩子犯了错,该罚该打绝不姑息,尤其痛恨撒谎这样的错误,一经核实,坚决打击。所以,孙逊从来不撒谎:“我妈妈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执行得比较到位。”
孙逊常常偷偷去东湖游泳,这是孙妈妈特别担心的事情,每次孙逊从外面回来她都要在他的后背上划一下,如果出现一道白印儿,说明他肯定偷偷下水了,因为皮肤被水泡过就会这样。南方的水乡泽国,小孩子都深谙水性,可是每年都有溺水的小孩儿,这些消息常常让妈妈心惊胆战。
那时候为了能让这个好动的孩子安静下来,身为声乐老师的妈妈,无论是去给学生上课还是去琴房练琴,都将孙逊带在身边。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子倾泻在地面上,看得见有细细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伴着妈妈悠扬的琴声,小小的孙逊坐在琴凳上歪着脑袋静静听着。
这幅画面至今都保留在孙逊的记忆里,“真的,我还记得妈妈裙子的颜色。”这个时刻,他天真得像个少年,“你很难想象一个淘气包怎么能那么安静地听一下午,痴痴傻傻的,好像真听得懂似的。”孙逊说当时自己不过七八岁,根本不懂乐理,只是被那动听的声音迷住了。
悦耳迷人的琴声激发了孙逊对艺术最初的想象和向往,但他真正与艺术结缘却并非始于表演,而是画画。长方体、圆柱体、人体局部素描、水粉……年少的孙逊用笔画下了他6年的光阴。这些经历一度让孙逊想报考美术学院,梦想着毕业后在大学里做个美术老师,教课之余,可以背着画板,漫步在绿树成阴的校园里,既受人尊敬,又不失浪漫。
或许是感受到了儿子身上表演的天赋,父亲坚持让孙逊报考自己的母校——中央戏剧学院,孙逊的哥哥也在这儿就读。孙逊心里虽然有一点儿舍不得放弃画画,可是一想到能和哥哥同校读书,于是也就欣然接受了。
当时上海戏剧学院正在山东招生,孙逊想去试一试。没想到初试、面试、复试、文化课都顺利通过,于是也就决定去上戏。虽然没能和哥哥在一块儿念书,不过大上海也让孙逊着迷。东方明珠、夜上海、外滩……“至今我都爱吃成甜口的糖醋排骨。”
大学四年,孙逊过得相当惬意,上表演课,泡图书馆,踢足球,偶尔也接戏挣点外快。“逐渐地开始喜欢上演戏,喜欢上那种在舞台上的感觉。”
大二的时候第一次接戏,孙逊挣了几百块钱,在当时那可是不小的数目。他拿到钱就去商场给妈妈选了一条墨绿的围巾。后来听爸爸说,妈妈收到围巾就像小女生一般雀跃并且骄傲。此后每一年秋风乍起,妈妈都会围上这条围巾。孙逊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付出是那么美好。而在以往的岁月,他已看多了父母对他的付出,对彼此的殷殷守望。
像妈妈那样深沉地爱
“人家是一见钟情,他们是一脚定情!”孙逊说起父母相识之初的故事饶有兴趣。当年孙妈妈所在的湖北省歌剧团来中央戏剧学院演出《洪湖赤卫队》。联谊晚会的时候,演员和学生们一起跳交谊舞,有个男青年踩了孙妈妈一脚,一个慌忙道歉,一个连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个男青年就是孙爸爸,两个人因为这一脚就此相识。
只不过一个还是清苦学生,一个远在湖北,两人的情思只能通过鸿雁传书来表达。孙爸爸毕业后被分配到广州军区文工团,两人依然无法团聚。直到3年后,孙爸爸转业来到湖北,两人这才结束牛郎织女的生活,热热闹闹地组建家庭,结婚生子。孙妈妈理性、含蓄、少言寡语,就像一泓清泉,孙爸爸则浪漫、热情、感情外露,像一团火焰。如何将这水与火调和好,需要高超的生活艺术。而妈妈说她没有秘诀,只是用心过日子而已。
孙逊的妈妈的确是那种特别有心的人,精心地打理规划,让清苦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儿。也正因如此,两个文艺青年的结合才不至于成为一场灾难。
孙逊记得每天上学前,妈妈都会准备三个方格子手帕,里面可能是一颗话梅,一颗橘子糖,也可能是一个
煮鸡蛋。要知道,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是很珍贵的。
因为妈妈制造的小小悬念和惊喜,小哥俩儿很期待每天早上去上学。还没出门哥俩儿就开始猜测今天的手帕里会是什么,连爸爸也会很期待,搞得两个小孩子更加好奇。
孙逊很佩服妈妈,知识分子挣得少,就那么一点儿微薄的工资,在妈妈手里却有办法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并且保证每个人都有一身体面的能见客人的衣服。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让两个小孩子拥有一个富足的童年,并且幸福地长大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孙妈妈在用心地生活,也无时无刻不在用心地爱着丈夫。她是一个不善于用言语表达情感的人,她的爱总是静悄悄的。当初孙爸爸调到湖北大学任教,离家很远,骑自行车要一个小时,偏偏他又是急性子,自行车骑得飞快。孙妈妈特别担心,每天晚上,都会不停地到阳台张望,两只手绞着围裙,直到看到丈夫出现在街口,才能安安心心地做饭。第二天,又会揪心地等待他安然归来。
“当时自己年纪太小,体会不到妈妈的那种担忧。以为爸爸每天下班都会骑着自行车回家来,那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因为在孙逊的印象中,妈妈是个能量巨大的铁人,从来不生病,从来不疲惫,家里永远都是刚刚收拾过的样子,爸爸的衬衫从来都是整齐地叠好,皮鞋永远都一尘不染。“她有着强大的爱别人的能量,即使她已经白发苍苍,我依然能强烈地感受到。”
“妈妈是用行动来表达爱意的,她将点点滴滴的爱意揉进了绵长的岁月里。”小时候难得放一场露天电影,妈妈早早地去给爸爸占个好位置,现在则潜心研究菜谱,给患糖尿病的爸爸做好一茶一饭。
孙爸爸有时候有点儿冲动、有点儿孩子气,不喜欢吃药,甚至还会故意忘记。“妈妈每天定时将一杯白水、几颗小药丸端到爸爸面前,要看着爸爸吃下去。”即使出差,也会定时打来电话,听见爸爸把药吃了,她才能安心。
“只要你相信幸福,就能感受到幸福。”妈妈对幸福的注解深深地影响了孙逊。“爱情不会永远保持激情,过日子考验的是彼此的宽容和体谅。”孙逊说自己从爸爸妈妈那里遗传了获得幸福的能力,无论将来演艺事业会有怎样的起起伏伏,都不会让他失去深深埋在心里的那份幸福感觉。
像骆驼那样坚持梦想
自1996年上海戏剧学院毕业之后,孙逊被分配到南京军区政治部前线文工团做了一名话剧演员,拿一份微薄的工资。
十几年过去了,当初的同学,甚至学弟学妹已经是名车豪宅、名声在外,而孙逊仍然要贷款买房子,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多数年轻人不都这样吗?”何况父母单位待遇优厚,医保社保齐全不用他操心,孙逊自觉已经比别人幸运许多。
“人生总是有高潮和低谷、顺溜与不顺溜的时候,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别停下前行的脚步,总会离梦想越来越近。”孙逊说自己的平和心态源自父亲在他幼年时的教导。
上小学6年级的时候,爸爸给孙逊讲古文故事《千里马》之后问他:“千里马和骆驼,你喜欢哪一个?”
孙逊说:“当然是千里马呀,虽然世间少有伯乐,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而且千里马风驰电掣,日行千里,多带劲儿!”
“可是骆驼走得虽然慢,一生走过的路却是马的两倍!”爸爸说了一大堆骆驼的好话,可是孙逊仍然倾心于千里马。
长大后,孙逊才渐渐明白爸爸的用意:骆驼隐忍、耐心、坚韧,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没有千里马那般风光荣耀,但是骆驼执著于一念,为了远方,厚积薄发。
道理虽是如此,可是有时候,夜阑人静,想起两鬓斑白的父母,孙逊心里会有愧疚,毕竟父母对自己的期待不止于此。对影视顿有研究的父亲,一直希望自己能在表演事业上有所建树,可是自己一直不温不火。
每当此时,他都会回趟家,和父母待上几天。陪妈妈逛逛超市、菜市场,和爸爸聊聊话剧、说说电影,晚上便会安然入梦,熟睡如婴儿一般,浮躁的心也就随之沉静下来。
即使偶有浮躁,孙爸爸总会帮助他沉淀下来。孙逊在电影《上海往事》里演了一个类似丁力的角色,有一场戏是他穿着风衣、戴着帽子去袭击对手,一上楼就干掉了五六个人,然后坐下摆弄枪。孙逊跟父亲说当时觉得这个角色演起来特别帅,特别拉风。
父亲平和地告诉他:“帅其实是骨子里的气质,不是表面耍出来的。”类似这样的父子对话还有很多,正是有父亲的教导,孙逊才更加注重自己的内涵,在表演上也愈加成熟内敛。
“丰富的人生经历,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是我的人生很平淡,没有波澜坎坷,所以我不得不多读书、多学习、多积淀。”说这话的时候,孙逊一脸的严肃认真。
而今,孙逊火了。可“火”却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一个词。“我就是我,一个想朴素却不够朴素的我,一个想不平凡却很平凡的演员!”在孙逊看来,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他演绎的角色能够被观众认同。
身处纷乱复杂的娱乐圈,“闲庭信步,宠辱不惊”是何等珍贵的心态。
“大环境时时逼迫和提醒你,演艺圈是个名利场,可我以为,无论做人还是演戏不可名利为先!心中没有真情、没有童趣、没有惊雷,何以去诠释一个又一个不同而又鲜活的形象,心中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又何以去诠释一段又一段温软壮阔的情感!”说这番话的时候,孙逊深邃的眼神中隐约闪烁着一种了悟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