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洁
这次时代主题的大讨论是在和平与发展命题刚刚开始确立时展开的,在当时可谓是走在了时代的前沿,突出反映了中国人追求真理的智慧与热情,“这次讨论在《世界知识》的历史上是要记上一笔的,我们确实还是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的”。
饥渴的年代
这是我们随机抽取的一份1979年1月3日的《人民日报》。
当时的《人民日报》一般为八个版面,其中国际新闻多安排在第5版和第6版。这天报纸的两个版面上,国际新闻及国际涉我新闻、评论共13条,另有国际简讯4条。
其中第5版有:
“我驻美联络处举行招待会庆祝中美建交”
“华盛顿、纽约、芝加哥等地华侨举行盛大庆祝活动,希望台湾同胞为统一祖国继续作出贡献”
“法国去年大力加强同非洲的关系”
“坦桑尼亚报纸赞扬中美建交具有重大意义”
“外国首都巡礼——华盛顿”
“我外交部发言人发表谈话,谴责(罗德西亚)史密斯反动当局侵犯前线国家”
第6版有:
“民主柬埔寨政府发表声明,揭露越南在苏联支持下大举进攻柬埔寨”
“国际札记:供认不讳”
“法国和比利时报刊指出:限制战略核武器谈判是一个圈套”
“战略武器谈判未达成协议,苏美双方互相指责”
“支持柬埔寨反侵略斗争是全世界人民的义务”
“英伦海面的不速之客”
“扩军备战重压下的苏联经济”以及国际简讯四条。
这几乎可以说,是当天多数中国人能够了解的全部国际新闻。当时新华社的《参考消息》和《参考资料》还都是内部资料,多数人无缘看到,电视还非常不普及,而电视新闻主要是央视“新闻联播”,包括若干国际新闻内容。《人民日报》几乎是一般民众了解国际新闻的惟一渠道。
十年动乱,国内有关国际问题的报道和评论几乎全是千篇一律的说教模式,脱离现实,国际问题研究领域非常薄弱,各种国际文化传播像是一片荒漠。但是在文化封闭的厚厚坚冰下,民众渴求知识的希望从来没有停止过萌动,坚冰一旦被打碎,便会喷发而出。此时,三中全会已经开过,改革开放正在铺开,国门初步打开,中美已经建交,中日关系正在蜜月,人们可以听到外国流行歌曲、看到西方电影,极少数人已经能够走出国门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禁锢多年之后,人们对外部世界的热情正如不可阻挡的潮流,外面的一切对很多人来说,是那么新鲜和陌生。人们处在了解外部世界的饥渴和焦虑中。比起从前。《人民日报》的国际新闻内容已经增加了很多,但是显然远远不能满足人们的需要。
就在这时,一扇新窗口被打开了。复刊的红火
在经过两期“征求意见”的试刊后,1979年1月1日,《世界知识》复刊,在停刊12年后重新与读者见面。《世界知识》的复刊,正好解了广大读者强烈希望了解外部世界的饥渴,满足了他们从“文革”的闭塞环境中解放出来的文化需求。作为当时国内惟一一份报道国际问题的专门期刊,在当时国门初开的特定历史环境下,《世界知识》享有着独特的地位和影响力,发行量节节攀升,读者来信和要求解答各种问题的信件纷至沓来,简直令人应接不暇。“红火”——曾任《世界知识》主编和世界知识出版社总编辑的萧扬,用这个词形容当时的《世界知识》。
作为外交部下属的杂志,《世界知识》与各研究院所和大专院校的顶级专家保持着密切沟通,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学术资源优势,能够深入分析报道国际时事和我国对外政策,这牢固地树立了《世界知识》的权威性。深受读者欢迎的栏目还有通讯和游记等,在当时的环境下,这类栏目满足了读者探视世界的好奇心,多少弥补了他们不能亲身经历和感受的缺憾。
当时,邮局在柜台上一般都摆有《世界知识》出售,受众颇多。每期杂志出刊的日子,出版社读者服务部门口都有人早早排队等候。有些读者不知道如何订阅,还将费用直接邮寄到出版社。
有读者甚至将《世界知识》的文章作为对外经济活动的依据。某单位需要发送一批货物到某国家,却找不到对方码头的数据,一时心急火燎。有人拿出一本《世界知识》,上面的通讯中写道该国港口能停泊万吨轮。该单位如获至宝,兴冲冲用大船发货。到达时才知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由于码头太小,该单位不得不用小船一船船倒运……编辑们闻知,心有惴惴,一方面吁叹人们了解世界的渠道之少,另一方面则感慨自己肩上责任之重。
此后,人们了解外部世界的渠道越来越多,对外部世界的看法也越来越丰富多彩。
《世界知识》复刊一年多后,1980年5月,新华社主办的《环球》杂志问世,《世界知识》第一次有了对手。当时,编辑部专门开会讨论面临的形势,研究对手,剖析自身短长。除了不断调整栏目设置外,80年代前期,出版社还派生出《世界博览》和《世界知识画报》两个定位不同而又颇受读者欢迎的新刊。
与此同时,国内各主要报纸纷纷设立和加强国际版,公众对国际问题和国际报道的热情有增无减,当时有人戏称;报纸不设国际版等于“自残”!
再往后,报纸、电视……新闻媒体有了一个又一个突破,带给我们一个又一个惊喜,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鲜活的、立体的、感性的、客观的世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种巨大变化用“日新月异”已不足以形容。
“历史上是要记一笔的”
改革开放之初,我们确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指导思想。要想一心一意搞建设,除了稳定的国内政策,还离不开外部的和平环境。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缺一不可。
当时我们对国际局势的估计仍沿袭列宁在《帝国主义论》中提出的看法,即我们的时代是帝国主义战争与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我们的政策就是立足于随时应对战争危险,而且要树立准备“早打”、“大打”、“打核战争”的思想,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被投入到战备之中,对我国的经济建设和各方面工作影响至深。“杂志是外交部的下属单位,以反映党的外交政策为己任,这个观念深入骨髓”,“我们在外交上的转变比国内转变要晚很多,当时杂志实际上有很大欠缺”,萧扬回忆说。实际上不仅《世界知识》,国内其他新闻媒体,报道国际问题时均离不开美苏争霸的主调,报道中写的全是“狼烟四起”、“烽火遍地”云云。现年92岁的《北京周报》原主编汪溪回忆,“当时我们只能这么写,没有办法”。话里话外透露出几许感慨和几分无奈。
伟大的时代呼唤伟大的人物,需要伟大的理论。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敏锐地抓住“时代问题”这个关节点,早在1979年就提出有可能争取多一点时间不打仗的想法。此后小平同志更明确指出:没有这个判断,一天诚惶诚恐的,怎么还能够安心地搞建设。1985年6月,他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强调指出:在较长时间内不发生大规模的世界战争是可能的,维持世界的和平是有希望的。也就是在这一年,小平同志提出了对时代问题的判断:“现在世界上真正大的问题,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或者说发展问题”,“和平问题是东西问题,发展问题是南北问题”。以“和平与发展”为时代特征的新理论横空出世!
在此期间,学者们开始了有针对性的研究。1987年,党的十三大提出“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的主题”的思路。《世界知识》紧随时代步伐,于1987年12月云集社会科学界各路精英,在发刊1000期之际召开了“我们所处的时代”座谈会,对“和平与发展”的命题进行了大讨论。在这次讨论会上,学者们虽然意见各异,但没有人再坚持帝国主义与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观点。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何方明确表示:“我们正处在和平与发展的大时代,必须不失时机地加快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如果再认不清时代,继续延误时机,我们就会更加落后,世界上将没有我们中国的应有地位,以致被开除球籍。”
这次时代主题的大讨论是在和平与发展命题刚刚开始确立时展开的,在当时可谓是走在了时代的前沿,突出反映了中国人追求真理的智慧与热情,萧扬在回忆时说:“邓小平同志讲了和平与发展问题后,实际上有些人是不接受的,但是《世界知识》站在了正确的方向上”,“这次讨论在《世界知识》的历史上是要记上一笔的,我们确实还是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