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波诗二十首

2009-11-13 03:53孙文波
诗歌月刊 2009年10期
关键词:想象

孙文波

平淡的生活,有缺陷的诗

对小的喜欢对大的放弃。

你选择用树

比喻自己。你是樱桃树,还是苹果树?

或者你是刺槐?如果不是,那是白杨。

你却不说。故意制造神秘。

我管你是什么。你是树,我就是园丁,

手拿剪刀剪你的枝。秋天你落叶我烧

落叶。这行吗?

你要说不行,那我做

一只鸟。等樱桃或苹果熟了,我啄食。

或者我天天早晚一次站在树叶浓荫里,

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要不然我在树梢

筑巢,冬天我的巢也算一道奇怪风景。

如果你还说不行。那好!

我决定自己是一木匠。用斧子砍倒你。

我又锯又刨,把你做成板凳,和桌子。

平淡的生活,生硬的诗

苹果在转基因。柑橘在变性。主义

笼罩下的词绝对专制。我说,等于我

什么都没说;你反对,等于你什么

都反对。悖论的修辞,让我寻找诗的成立。

付出的是心游万壑,如鹏击长空,看到

苹果和柑橘被搞成可怜的象征;太象征了。

苹果的强硬,柑橘的粗暴。以至

在一堆词中间,我寻找它们的温柔,

必须刨开其他词。重要的是,我必须刨开

世故的、奸佞的词,它们一直试图用旧反对……

或者这样说,一直以权威面貌出现,

好像自己是词的大臣,词的皇帝。让我感到,

词的国度其实是腐朽国。唉,我怎能

长期容忍这种事发生。我宁愿目睹混乱。

我说,混乱好啊。当苹果也能在空中飞翔,

柑橘成为与主义斗争的盾牌。或者,

当我看到苹果在词的海里翱游,就像美人鱼;

柑橘也被人看作驮起情感的骆驼。到那时

我才会觉得我得到解放;在解放中,

我写下苹果的共和和柑橘的民主。我会说:

看到苹果没有变成坦克,柑橘没有成为

炸弹。就是看到我终于没有成词的奴隶。

椰林湾记,前后矛盾的诗

波浪的萨克斯,波浪的大提琴。

倾听者看到鱼的芭蕾——如果你要

形容一下,必须把所有词重新清洗

——你清洗沙滩一词,让它洁白、细软,

犹如雪;你也清洗岩石一词,它在水中

矗立,是螃蟹避护所,鱼和虾围绕它,

就像人围绕政治——与它们相对,

是观望者对季节的躲避,成为候鸟逃离寒冷,

在冬天里寻找春天——他穿着体恤坐在海边

看见大海甩出响鞭,啪啪,抽打沙滩

——本来,这样的观望应该心旷神怡,

唉!远方却让观望者思想一片茫然

——他茫然,是看到大海无边,水就是天;

他茫然,波涛已动荡千百万年,有时是丝绸,

有时是上万只公狮跃起,发出破天的吼叫。

总是有贝壳、死鱼被抛弃在沙滩上。

今天见到,一百年后的人见到的也是这些。

——一百年后他早已是一缕幽魂。

谁知道他曾到过这里——来,也是没来。

看,也是没看。这就是意义——就是

观望者听到了音乐,思想却矛盾一片。

椰林湾记,老老实实的诗

我喜欢这里:椰子树下

被海风侵蚀的农舍,

露出斑驳黑色,仍然庭除干净;家家门前

有尼龙吊床可以摇晃;

家家有半大不小的

杂毛狗卧在树下,眼睛迷蒙地望着过路人,

它们狂吠的声音,也没有改变这里的安静。

我爱这里的安静。

一个多月,我在这里是

无所事事的闲人,逛,是我每天做的唯一

一件事。我逛遍了周围的每条伸进椰林的

小径,没有小径的椰林深处,

我也钻过好几次。

我说太安逸了。我说这里非常绝对。

当然,最绝对的是这里没有冬天,

腊月里

我仍穿着短裤和体恤。夜深时,在沙滩上

望月亮照耀下的海,它迷离、梦幻,使我

的心虚无。忘记了世界。

椰林湾记,东拉西扯的诗

1

撕开。不是撕开一张纸。是撕开一片椰林。

想象中的撕。我进入到它的内部,了解它。

这些左倾的树,右倾的树。这些球形果实。

改造我关于南方的认识。我说:隐藏自我。

意思是我愿意放弃一个故乡。寻找新故乡。

意思是,天涯其实就是心灵。如果认定了,

我也许可以成为坐在椰树下守着夜晚的人。

2

摇摇晃晃。感觉是在丝绸上走路。

也感觉色情正在变成低飞的海鸟。

我不晕眩。对自然,我才很色情;

看见木瓜咽口水,看见菠萝也是。

至于看到山钦庙这种供小神的庙,

我也抒情:狗日的,你是望海神,

一层层涌浪朝向你,就像在叩拜。

等到我终于看清楚远方。才发现

哦!远方是墙。是水到了天上去。

3

那么,怎样?铁壳船的主人。半句也是诗。

半句。不去谈万泉河入海口,不去谈博鳌。

只是说明他太朴实,让我看到两种水纠缠。

并对恶俗的坐佛,她的兰花指,有些吃惊,

想要打喷嚏。但他让我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只把注意力放到观察水的移动。岸的走动。

青山绿水流转,我是其中的过客。太霸道。

使得现实也成为圆形废墟;安静的像幻影。

我是不是飘飘欲仙?我是不是应反对人世?

4

蓝水、细沙、白腿。南腔与北调。

热带茂盛植被掩隐下的别墅酒店。

入画之后,是时代的标志。绝对。

吓退的是我这样的人;想凑热闹,

但凑不起热闹。得到的是大打击。

哎呀!发展主义。就是展现欲望,

恨不得海洋私有化。让空空荡荡,

更上一层楼。空得只有钱的气息,

在遮阳伞下萦绕不去。盛装凌人。

5

应该搏弈;与月亮。与氲氤雾气。应该

一下子就顶住天。让你们看到威伟身躯。

然后把一湾蓝色装进炫耀的口袋。然后,

坐下来抓住那些企图转瞬即逝的小历史。

说:它们就是槟榔,可以染黑我的话语;

也是贝和螺,腐烂后只剩下空壳。一听,

却有巨大鼓噪。不平衡吗?平衡。应该

比咸风中的细杉平衡。它们的绵延苦涩。

而我却看到有人其实是无人。应该搏弈。

6

搏!偌大的国家后花园,你和我只是

两个在五指山路游荡,看风景的闲人。

你说:经济不景气,风景成为煞风景。

太正确。连路边的流莺也看透这一点,

好的飞到别处,剩下的比风景还难看。

搞得你我,只能以评头论足打发夜晚。

想象腐朽,三十二种风月。那是什么?

肉体的吹拉弹唱。复杂啊!地下系统。

隐密的国家现实;是现实背面的现实。

7

是私密。不识鱼之面目。刺,痛入骨。

变成谨小慎微的斜眼观鱼人。听房客

聊斋,把他看作物质的情人。感叹他

看透人命薄如一张纸。寂寞真的就是

身后事。要不,那些抬着木头神的人

怎么都是女人?抬着,就是留住魂魄。

我在她们后面跟随。想象,竟然想地

体内风雨大作。就如同台风突然来临。

8

还是石头表现永恒。制造岸的峥嵘。接受水波拍打,

以白花四溅的形式。当我攀援,知道它非常硬。

是钢铁,是拒绝。双脚只能转筋。思想也转,试想

看到它的根基,一千米下面的压力。只是哪里

有能力这样。只能感到冷已入骨髓。坐下来谈无能。

9

无能就是崇拜。崇拜人运势不济,昏灯中

胡乱抒情。我抒情,扯住一朵大云不放手,

掬起一捧沙看走势。但一切都枉然。再看

我也没有看出来我与国家的关系。我只与

幻想有关系;幻想,人就在自己的文字中,

被隐藏在虚空里。我走,它也走。除非我

也像神,寂寥中,发现能够在水上写永恒。

是啊!水动荡就是我动荡。可以动即是止。

生活研究,不要主题的诗

生活,让汽车发疯,从北到南,六千里路。

这是我女人。精神装上马达,一座座城市

如风掠过,一段传奇搞成图片——而我不!

在家里像熊瞎子不动窝;吃了睡,睡了吃。

想象,只是对想象的想象;眼前尽晃动着

歪山斜水,鸟是呆鸟,鱼是傻鱼。我修正。

我修正:一屋一世界。电油汀反对冷。书,

建猎场围栅栏。好一个假阳春。让我懒出

表象。看什么都像看梦境。当然我心不懒,

壮志是粉饰上苑村,它无名,我让它有名,

我修辞中歌功颂德,给它荣耀。漂漂亮亮,

吸引同侪来临。抒乡土情,冷眼打量风景。

打量风景就是不打量商人。商人太贼。话

一箩筐一箩筐,小算盘拨得滴溜转,搞得

我躲都来不及——我生气、咬牙、念咒语:

你放屁放得屁股痛,你造谣造得舌头转筋。

不过,他们比我过得风生水起。走路横行,

弄出乌烟瘴气。只是背后风凉话像鬼贴身。

鬼贴身。这是语言打滑。溜到滥情的一边。

必须纠正:我还是应该论山水。改造它们

成为卷轴画;松梅菊竹,与亭阁交相辉映。

关键是登山如小饮。是打望。看一切朦胧。

关键是能提气:心中生豪迈,觉得山非山,

城非城。什么都是烟云,什么都是空了吹。

空了吹,就是生活不正确没有关系。就是

不把自己活成别人。就是不管动脉、静脉,

粗管子变细,细管子堵塞,一只耳朵变成

摆设,仍然坚持不让嘴巴委屈。这样很好。

宽心;宽如银河系。让自己坐着也是高蹈,

躺着也是天鹅;让自己是狮子,更是巨蝎。

清明谈,故意幼稚的诗

语言制造的泪水,在纸上横流

——我的祖国,今夜,有多少鬼魂

被它惊起,在黑暗中奔走。穿行

在每一个十字路口。轻的,像一羽鸡毛,

重的是泰山石——只是我,咬紧牙关,

不动笔,在心里默念:忍住、忍住

——我忍住,是因为不想用我的泪水惊扰他们;

不管是死于地震的孩子,还是死于矿难的同辈。

甚至我的亲人;祖父、祖母、外公、外婆,

我也不想惊扰他们——因为我

知道我的泪水洗不尽死亡带给他们的疼痛,

也不想用泪水清洗他们活着时自己的无为

——为他们我做过什么呢?我写诗,

谈论过政治,但政治仍然不正直;我写诗,

谈论过公平,但公平仍然不公平;我写诗,

谈论过幸福,但幸福仍然不幸福。

我的谈论是纸上谈兵——后来我

不谈论它们了。后来,我只谈论时间,

谈论事物的消失——是啊消失,不仅是人的消失,

是一切都会消失——有一天,我的祖国也会消失,

我居住的星球,也会消失——有一天,

是哪一天?我猜测了,肯定是不太远一天。

那一天,能源没有了,地球上停满机器;

那一天,粮食不再生长,饥馑席卷大地,

那一天,大地上只有鬼魂。没有泪水。

迎春花,君子好逑的诗

太黄色。色情的想象把语言

带离至暧昧的方向。我看见

在那里一朵花就是一张脸,一对乳房;

就是无限的想象——我虽然已经过了

乱想年龄,看见它们,眼前仍然

出现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耳中仍然

响起流水的声音——我说:欲望是永远。

到了八十岁也是——这是本性啊!

它让我在灿烂的山坡上回忆青春年少的时日,

心中生出遗憾,那时为什么没有放纵的勇气,

天当被地当床,在花丛中浪漫一回。

现在只能后悔——后悔令人郁闷

——人为什么不能像花朵每年绽放一次

——人所能做的只是使用语言。

用它营造一种景象——花朵也是醉人的物质,

当我置身其中,明显感到花的托举之力,

让我有身轻如燕,慢慢飞升的感觉

——一瞬间,我仿佛已飞越几千年历史。

我知道并不是我让语言非要色情。

而是温暖的黄色使语言变得柔软

——真太柔软;整座山就像床榻。

静夜吟,空洞无物的诗

挑灯。看万里风云如晦;

战舰在海上列队,斗士

在牢狱蒙冤。一切如星空与我的

距离——思古人把江山装在心底,

做陋室铭——我不这样,只是

度黯然长夜——写,只是与时间游戏

——革命是另一种意义的事情——

反对,不过是反对自我的盲目。

喜爱,不过是看到江山有江山的富丽;

绿水流转山林逶迤,我曾经从北到南,

从南到北进入风景的内部,

寻找什么才是安慰我的存在。最后

看到苍茫——我希望与苍茫融为一体

——在心中,我早已经营了一个世界。

它白云苍狗朝三暮四,不经济不政治。

让我看什么都像看戏——看什么

都等于不看——看什么都是过程

——伟大是我,渺小也是我。

不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不是……

与友人郊游记,自大的诗

登山在山脚终止,不是不想

攀上山顶,是被守山人拦住,

理由是你我像潜在纵火者

——我们为什么纵火?变态的怀疑,

说明制度从小处反对人——

不得已我们只好改走水库大坝,

沿坝溜达——观察,任何地方都能带来

乐趣——一座干涸水库也有不凡的境界:

它的荒凉等待着由想象改造

——我看碧绿千顷,上下都是浮云;

看自己正凌波微步,逍遥等于仙人

——当然,有没有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退后一步,我和你也成为风景,

融入自然成为它的一部分——更广大的部分,

譬如风摇晃树木送来沁人肺腑的清香,

野花星星点点,犹如大地闪烁的睛瞳,

不过是衬托你我;同时也告诉我们,

人间事没有什么了不起,不管是友谊消失,

还是灰飞烟灭的婚姻,都是可抛弃的过去

——我不知道你怎样——我的确

已抛弃很多过去。最近,我看山是山,

又不是山;看水是水,又不是水。

五·四,没有方向的诗

春天。语言的性感。磁力。

话带来乱想之动静——山开始摇,

水开始沸。一道奇妙的景。告诉

你我,世界可以不真实。就像

悬挂在空中的云——说悬挂,这是夸张,

是修辞造假,是假打败真——不过,

这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瞧瞧你的周围,

人是假人货是假货,不知携带着

多少不明身份的病——照样欢天喜地

——就像树年年绿。就像不满意生活,

仍要活。吃,非常绝对——不怕吃空一切。

不怕是什么?就是唯物主义战胜唯心主义。

就是别人都呆在身体里,而你不在。

你昨天是光,今日是气,明天——

算了,不说明天——只说在语言之道上,

你走得太远,说你是山也成,说你是水

也没有什么不对——我的确看见了,

是山,很巍峨;是水,非常轻柔。

——让我想到一匹马。马上禁声。

现象学,反对存在的诗

复制。语言的追踪器。这是多么

可怕的存在——花生出花,鸟变出鸟,

这些本没有什么。关键的是,一个人

以另一个人的腔调说话。这个世界

就此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又少了一个人

——让我犹如脑袋被重重击打,天旋地转,

看事物出现重影——我可不愿意这样。

我需要一个清晰的存在——即便看鸡蛋或者看石头,

不管它们怎么变形,我希望看见的都是本来的它们;

细致的纹理,我把这看作科学——

意思是,当我走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

我就是我,我与商店的关系,剧院的关系,

以及我与一条马路拐角的关系,是唯一的关系

——就像现在,我写这首诗,一开始

用复制这个词,这种用法是我的用法。

我甚至会让一辆车飞翔,另一辆窜上房顶,

这是因为我希望它们这样——童话,

在我这样的年龄意味着带我追忆逝去的时光,

让我看见消失的绝对——当然,我也可能不这样,

而是循着生命的必然规律,让一个老迈的人

进入这首诗。或者干脆不写人造的事物,

只是描述一个夜晚的静;在静中我听到星星

切切细语,看到树木的舞蹈。这是我希望

自然传达更多的秘密——我知道一个人的秘密

只能是一个人的秘密——他从中出发,

得到一切,有自己的途径。唯一又绝对。

论自然,环境主义的诗

一小时雨,没有淋湿土地半寸。

观察者找到了发表看法的话题:

狗日的,一朵云有逃跑的嫌疑,

在空中掸大地的花子。我要批斗它,

给它安上胆小鬼之名。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不喜欢云?这是啥子逻辑?

我曾歌颂乌云,万里墨黑的天空像铅,

大有将一切压扁的气势;这是壮丽,

自然伟大的暴力。在我心里,

畏惧这样的暴力。它让我知道,

必须关起门做人,反思自己

的表达,能否到达天上。我需要找到面对自然

表达的方式。它可能在书里,也可能不在书里。

更可能哪里都不在,只是一闪即逝的念头;

更多念头推搡它,在念头与念头中,

变化,有时薄如纸片。有时小如沙粒。

它们不与任何事物有关,甚至不与我有关。

与我有关的是……树木肯定与我有关,

鸟兽肯定与我有关,让我伸手可触。

其实我也可以说它们与我无关。与我有关

的是空气和水。谈谈它们比谈论别的有用。

我谈论空气中的浮尘,水中的细菌,

把它们与口罩和过滤器联系在一起,

与心情联系在一起。我说我谨慎;

看见了天空昏黄,感觉心中苦涩。

登首象山札记之四

绕过棘丛,踩着雨水洗过的砾石,

今天的攀登是今年第一次——入眼的

绿色,我必须用葱茏来形容。很养眼!

虽然见过多次,我仍要说出赞美之辞。

六月雪、野山桃,翡翠般的山枣,

带给人安静的感觉。尽管我已经喘着粗气,

仍然陶醉于这样的安静——直到登上山顶,

直到在守林人居住的瞭望塔前坐下来,

回望平原,红砖村舍,波光粼粼的引水渠,

以及远方灰色薄雾中的城市。我想起

与人聊过多次的话题:一山有一山的灵性。

这座山的灵性是什么?不是它的名字,

是每一次置身其中,它都能带给我诗句。

今天同样如此——真是登山如洗礼。

它使我想说,山水对人的教育非常仁慈,

辽阔而绝对——犹如“一切的峰顶”。

火热的季节,乱整的诗

天气酷热。如何能让语言清爽,

似一池碧水,或者就像清风一缕?

乱了心绪,一团火从头顶到脚趾。

要是你能够像潜伏的间谍,潜入

我的体内,会发现我的肝脾就像一座炼丹炉,

正在炼火红之丹。当然,也许不是,是在炼

一锅血水。好了,这样写,语言

的功用只能把热搞得更热。是!热中热。

我的眼前已热出幻象;一匹麒麟,在我的面前

跳跃着展览怪姿。哎呀,这怎么了得?

我只好赶紧让自己幻象中看到现实的图景,

譬如,看到鸟站在窗外的槐树枝上,

几只鸭子在水渠捉鱼。然后我应让自己入南山,

向草学,向花学,也向在山隙间乱爬的虫子学;

学习叶片上的光斑,也学习从叶片上

滴落水珠。当然,还要学习裸露的

灰白的岩石,在它的纹理中寻找伟大的哲学,

至于已风化成沙砾的部分,更是要捧在手里,

以研究的态度打量它们。这样的

学习让我相信,语言的使用不过是为了

转移注意力。如果我说,环境决定一切。

我的意思是我的语言在热的包围中,

只好创造不现实的现实,想象乱整。

急就章,与MJ有关

1

蝴蝶。飞舞的精灵。引导骚人的

赞美:穿花是色情,停栖花蕊也是。

让我恍惚,分明看到青春的敌人

——哦!悲剧。我这样想。眼前

出现消失的佳人;耳中响起琴瑟声;

锦绣、书卷、月色,凄凉的大美丽,

把我带入审美的绝境——为什么?

我知道如此提问矫情——矫情就矫情

——如果你也看到蝴蝶短暂的一生。

如果你不是庄周,不搞玄乎的说辞,

你就会懂得蝴蝶的一生非常悲剧;

它的美比星光更凄迷,比革命更热烈。

是用死亡来反对死亡。用美摧毁美。

2

千变万化,玻璃镜框中不朽的标本。

它们让我目睹人残忍——翩翩舞姿

已遥远,和煦之风只有在想象中吹

——谁才是自然之子?改造自然的我们,

当然不是——连所谓的比喻都已用滥,

像意识形态标语。我还能怎么面对?

我啊!转身便面对物质的包围。

我知道已没有什么能改变我。我想象,

不过是在空中造楼阁。那是棉花楼阁;

不馨香,犹如真理。但它让我发现

拯救的路径——想象飞翔是可以的事

——语言因此有了翅膀,在空中乱飞。

让一切变成偈语,一切都是否定。

与蒋浩、阿西、杨勇游兴凯湖后作

东部边陲。一水分割的不是白鱼。

它游来入你我肚腹。我说:鱼无风尘味。

一句牛叉的诗带来满堂喜悦——太好啦!

酒足饭饱,你我裸体跨入浩淼水域

——这是与天地融一体,激发眺望

之心——我以为我们就此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

我以为,所谓的千里水域,不过是人进入不了

自然的腹地——事实,当然就是这样。

不管我们蝶泳、仰泳,还是潜入水底

——那边除了水,还是水——哦!这样也好。

一道水中的铁网构成无法跨越的禁区,

让想象就此变成白色的鸥鸟,在水面上飞翔

——尽管这样的飞翔太虚玄了,我不可能真看到

水的尽头;也无法了解,如果走到别国的土地上,

会生出什么样的感叹——但已经够了。所谓

灵魂的洗礼,有时就是当我们到达一个地方,

然后想象更远的地方。渐渐地,在我

的心底,一幅图画变得清晰:一水之隔

也是永恒之隔——人的边界,是人自己。

与阿西、蒋浩驱车哈尔滨至绥芬河识见记

面对起浮的群山,它们青黛的颜色,

我能说什么——壮丽是一种形容,伟大是

另一种。相比之下村庄显得丑陋,人也是

(破坏,就在眼前发生)。除了叹息,

我不能再表达多余的情绪——我只能

让自己做一个匆匆过客。我的确是匆匆过客。

哪怕正午时分到达横道河子镇,我和你们

在有上百年历史的俄国远东机车库、火车站前,

吃了当地有名的佛手脆饼、野狍丸热汤。

但一场突兀而至的急雨似乎是一次提醒,

让我们只能赶紧上路,并觉得最好的方法是记忆中

留出位置,记住看到过的景色——只是我不敢肯定

多年后,还能否在头脑中还原此次经历?

那些山峦,一座座连绵不绝,有的奇峻,有的秀媚。

以及作为它们背景的天空,云雾散净后犹如蓝锦。

我知道人的记忆并不可靠。就算我有写作能力,

可以用文字记下一切——但是我真得能记下吗?

譬如记住经过一处弯道,大片红杉林扑面而来,

几只锦鸡在汽车的喇叭声中嗖嗖嗖飞起。

我凝视着,但很快就被出现的河流代替;

我们的话题,也因此转向水和大马哈鱼。

哈哈哈,抱怨的诗

从青年到老年,时间并不漫长,

仅仅是某个早晨或者夜晚,对着镜子

发现自己的面相变了,不再有青春的

容貌——虽然心里仍然不服老,

还在向往激情,可是在公共场所,已经有人

把大爷的称呼搁在你身上。同行对你的称呼,

也由老某改为某老——狗日的,这让你

不得不悲哀。怎么一转身就变成

这个世界的弱势者?好多事情再也搞不成

譬如泡妞,这时候,你要面对绝色的粉子

嬉皮笑脸,泡她,人们会说你为老不尊,

老牛想吃嫩草;如果你仍出现在某些场合谈文学,

指不定有人背后批判你还在对名利斤斤计较,

早就应该退出历史舞台——说起来,

这些议论并没有错。你眼袋鼓起,头发花白,

怎么可能赢得妙龄粉子青睐;对于文学

你有经验,还在写作,但年轻人渴望登上舞台,

他们的价值需要表现——总之是,哎……

很多现象表明,生活中的好事已离你越来越远。

所谓未来,等待你的多半是一些无趣之事;

譬如为了健康,把散步当成每日功课;

或者,在家里望墙发呆,研究窗户上

爬行的壁虎,看着它用舌头袭击蚊子。

几个名词和一堆形容词写成的诗

语言的智慧是在诗中安下机关:

菊花谢了,梅花又开。嗡嗡的蜜蜂

正从千里之外赶来——这说明迁徙,

也说明时间攸忽而逝。并非歌赞。

这就像听到夏日蝉鸣,不要以为生活热烈,

而是焦虑的块垒正在心中堆积。意义,

绝对不同。需要我们向更深处窥看。

是啊!我因此看见:一个人的青春是另一个人

的老年;一个人的今天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明天。

这也像把语言交给山水:红杉和白桦,

成为物质的情人。进入是想象中的事。

你进入吗?如此提问很色情(色情,

没有什么不对),当你进入,绿是一种陶醉,

木香是另一种陶醉。何况突然野鸡飞出,

从你的头顶掠过,制造出的是惊喜。

仿佛你也自然了,在身体内蓦然长出苜蓿,

或者长出一片紫薇。你就此馨香四溢。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人——哦,最初的人,

这是奢侈,是浪漫主义的修辞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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