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效章
母亲离开我已近40多年了,她就静静地躺在故乡村西边的一块麦堰边,坟头上长满了茂密的荒草。年过七旬的父亲,已病体缠身,再不能带着母亲最爱吃的秋杏来看望母亲了,再不可能坐在母亲的坟头说知心话了。坟前唯有儿孙留下的大大小小的脚印。
说真的,我也记不得母亲,也从来不想母亲。似乎也从未感受到那伟大的母爱,更没有“没妈孩子像根草”让人怜悯的感觉。母亲抛下我离开的时候,我仅有两个生日,母亲也不过是20刚刚出头。听父亲讲,我很小的时候,是他抱着我去看望母亲的;我会走的时候,是父亲拉着我的小手去看望母亲的;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就独自一人去看望母亲了。这一看望,就是四十多个春秋!
对母亲的思念,还是从上初小读书开始的。当时的学校离家较远,大都是在学校里居住。那个年月,学校生活不仅饭不好,而且还吃不饱。经常有同学的母亲三天两天地前来看望孩子。可对于我来讲,却从未见过母亲的身影。每逢看到同学穿着母亲制做的新衣,每逢看到同学吃着母亲亲手烧制的干粮,特别是每逢看到同学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情景和母亲一声声心肝宝贝的呼唤,我就有一种无言的羞辱感和失落感。我甚至怨天怨地,怨人世间的不公。有时我半夜起来,一人呆呆地坐在操场上,想着那明月里有母亲多好。有时我又天真地想,母亲没死吧!那荒草覆盖的土堆下面不会是母亲吧!上课的时候,我经常会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傻傻地望着窗外,希望在看望孩子的人群里,有母亲的身影出现。我曾多次地幻想家中壁画上的穆桂英该是我的母亲多好,总是希望有一天画中人能走下来,也让我这个没母亲的孩子享受一下母爱的温暖!可我的确知道,母亲死了,而且是封建迷信害死了她。
去年,病重的父亲,放心不下黄土掩埋了40多年的母亲,就想让我与母亲见上一面,也就是看看母亲的棺木和母亲的遗骨情况。尽管我已是快50岁的人了,可还是有些惊异和害怕。不过,人大了,虽未见过,可听得也不少了,我很痛快地答应了父亲。清明节的前一天夜里,我又拿起了母亲唯一一张发了黄的黑白相片:母亲一头乌黑的披肩发,脸长长的胖胖的,只是下巴比较宽;浓黑的柳叶眉下,是两只一大一小的风眼;高高的鼻子下面,是一张薄薄的始终带着微笑的嘴唇……母亲的确不算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温柔贤惠。父亲讲,在母亲嫁来的短暂岁月里,从来没和邻里顶过嘴,从来没和婆婆、公公红过脸,在邻村上下是出了名的好媳妇。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好人命不长吗?
清明节一大早,表哥和几个邻里,就已带着父亲给母亲准备好的小匣子,来到了母亲的坟头。我烧过纸后,大家就开始刨的刨、挖的挖,忙活起来了。当墓室快要打开的时候,我的朋友也搀扶着父亲来到了坟头。墓室有点塌陷,几乎已看不见母亲的棺木。听到这个消息,年老的父亲非要到墓室不可,无奈之下,大家只得把父亲接到了墓里。父亲坐在小匣子旁边,告诉表哥从哪里开始找寻。一层厚厚的土清掉以后,开始露出了早已腐烂了的棺木。我静静地跪在母亲的脚前,直望着母亲的出现。最开始是两只已熟烂了得绣花鞋,接着就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脚趾骨;表哥把它们一块一块地地交到父亲手里,父亲又一块一块地用毛巾擦刷干净,然后又轻轻地摆放在铺有褥子的小匣子里……上面的人们在闲聊抽烟,墓下没有什么声响,只是在不停地用手传递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父亲说道,你母亲的头发还是生前的样子,头上插着的银簪还完好如初。望着小匣子里已恢复了人形的母亲,我第一次失声地痛哭起来,难道这就是相片上的母亲吗?此时的父亲也潸然泪下,不能自制。外边人接下了母亲的衣物,是我给母亲穿上了儿媳备好的新衣,换上了新鞋……
自从见到母亲,我回去看望母亲也更多了。我知道,那重新堆就的黄土下面,的的确确是生养我的母亲。作为儿子的,我非常自豪,因为我终于见到了母亲,尽管母亲还是没说一句话,但是,我已感受到了那骨子里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