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学林
只要是从乡村里走出来的人,没有谁不知道麦田,没有谁不喜欢麦田。没有谁的童年不与麦田有关,没有谁没有从麦田里得到过快乐。
春节过后,天气渐渐暖起来,麦子趁着春风春雨,一个劲儿地往上生长。今天还看得见地里的泥土,麦苗还稀稀疏疏的,转眼就变得密密匝匝的了。过不多久,那成片的麦田就会蹿出有半人高,乡村就成了麦子的世界、麦子的海洋。待到南风吹起来,麦秆渐渐变硬,麦穗渐渐转黄,空气中就会氤氲起一片新麦的清香。田埂边的蚕豆也逐渐成熟,那青蚕豆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气味,犹如淘气的孩子在麦垄间游走。
这时候,钻在麦田里吃新蚕豆、嫩麦穗是乡村孩子的一大乐趣。放学归来,背着书包,钻进麦田垄沟,摘下一大把新蚕豆,剥去外壳,将那粉莹莹如指肚样的蚕豆米丢进嘴中,细细咀嚼,齿颊间都是蚕豆那青甜的汁液;扯下一串麦穗,去掉上面的麦芒,然后放在双手中轻轻地搓揉,那黄中带绿、晶莹如珠的麦粒就会一个个掉落下来。吹净芒壳后,继续搓揉,直至麦粒发热、发软,表皮裂开,露出洁白的浆粉,好像在锅中炒过一样。然后仰起头,张开嘴,将搓熟的麦粒捂到嘴里,一股新麦的香气就会沁入你的肺腑。
立夏时躲到麦田里吃煮鸡蛋,更是乡村孩子童年最大的享受。为什么立夏要吃煮鸡蛋呢?据说,立夏吃了煮鸡蛋,就不会疰夏。这当然是一种民俗,没有什么科学根据,而且为什么又要躲到麦田里去吃呢?至今我也没弄明白。不过这个习俗确实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喜欢。几十年前的乡村,农民极度贫穷,养几只鸡子生几个鸡蛋,根本舍不得自家吃,都要拿到店里去换钱贴补家用。平时除非来了客人,才可能吃蛋,但那是待客的,小孩子又难得吃到。只有这立夏,每个小孩一个鸡蛋,就好像是铁定了的。再穷的人家,都要想办法弄几个蛋在立夏这一天煮给小孩吃,而且一定要躲到麦田里吃。于是立夏的这一天,家家户户的小孩都会拿了煮鸡蛋或鸭蛋、鹅蛋,躲到麦田里吃起来。割麦子时往往还会看到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蛋壳。
在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老家发生了一件与麦田有关的轰动全村的“丑事”。那天中午放学后,我和同庄的小兰提着篮子到麦田里扯猪草。我们来到离家较远的一块麦田,钻进垄沟,发现里面猪草很多,我们就高兴地扯起来,不一会儿就扯到了麦田中间。这时,忽然从麦田深处传来说话声,仔细一听,是一男一女。女的好像还在哭,声音很耳熟,但又辨不清到底是谁。我和小兰以为也是扯猪草的在闹别扭,想看个究竟,就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猛然看见有四只脚伸在沟垄边,两人好像抱在一起。我们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害怕被发现,急忙离开了那条垄沟,离开了那块麦田,篮子里猪草没挑满就回了家。第二天傍晚,我从集体晒场那儿经过,看到有很多人围在一起,一个披头散发、满脸眼泪鼻涕的女人坐在地上哭骂。回到家,问父母发生了什么事。父母说,东庄的小刚和南庄的月芳在麦田里幽会,两人私奔了。我想起昨天在麦田里看到的情景,就告诉了父母。父母急忙叫我别乱说,传出去不好听。我问:他们为什么到麦田里去?又为什么私奔?父母说,你还小,不懂,这些事不要问。
那时我当然不懂,可在我渐渐长大,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我却对小刚和月芳的举动多了一份敬佩,对麦田多了一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