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杰
小山村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在我终于甩掉破面袄时已是4月天了。18岁的我面如黄纸,瘦得皮包骨头,头发像一蓬乱草,一副难民模样。山里识字的人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时的我已经是刘峪村的大队副业会计,而且身兼数职:大队支部委员、民兵营教导员、生产队会计,我的报酬是每年100多斤粮食,虽然这不足以填饱我的肚皮,但总比一般老百姓强一点儿。
我的体重只有90多斤,两腮无肉,步履蹒跚,生活的重担却早已压在我稚嫩的肩上,何况我还是大队干部和生产队干部,在集体劳动中要起带头作用。下地挑稻谷,我挑过180斤,走2里路,直压得我呲牙咧嘴,汗如雨下,但我有泪不在人面前流,谁让咱没有出生在城里呢。
一次到滔河公社办事,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骑着自行车,带着一大捆青草,响着清脆的铃声疾驶而去,心里真是羡慕死了。要是我也能骑上自行车下地干活该有多美啊。口水从我的嘴里流了出来,洒落在衣裳前襟,我挥挥袖子擦了去。
暮春时节,刘峪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辆自行车,这是在县城铁工厂工作的小黑骑回来的。他把自行车停放在大队部的门前,立刻围满了看稀奇的大人小孩。我从大队部出来,立刻两眼放光,把自行车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把车铃摁得“叮铃铃铃”响了好一阵,才问他:“多少钱买的?”
“180块哩,我靠,花了我4个月的工资!”小黑掏出香烟来,先给大队干部递烟,然后又给看稀奇的人们发烟,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
“趁你过假期,让我们学学骑车吧。”大队支书也从大队部走出来说。他身后是民兵营长、治保主任和妇联主任。
“对啊,小黑,让我们学学吧,以后有钱了咱也买一辆。”年轻漂亮的妇联主任也上来抚弄自行车。
小黑知道大队干部不能得罪,因为他全家都还在生产队挣工分啊,所以就答应了支书。他把自行车钥匙交给支书让大家学车,但他第二天就要回工厂上班,我们只有半天的时间。
小黑一走,我们几个人立刻围住了自行车。支书说:“我们几个大队干部轮流学吧”,说着就让民兵营长扶着车,自己蹬了起来。学了一个小时,他已经能自己骑着转圈了,但他也累趴下了。接着是治保主任,他年龄偏大,学了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躺倒不干了。再接着是妇联主任,她连摔了几个跟头,丰乳肥臀几次与地面冲撞,揉都不好意思揉,也不想学了。支书此时却一跃而起,让民兵营长别扶车了,他来给她扶。
终于,妇联主任也能歪歪扭扭地由人扶着骑行了,但天也黑了。我就跟支书说:“吃过晚饭我来学吧,把车钥匙给我好吧。”
“晚饭后我们几个都来吧,好互相帮扶。”支书说,他舍不得把钥匙给我。
春天的山村,月色融融,格外静谧。我第一次骑上自行车,心里十分紧张,很想马上学会,可腿脚就是不听自己的使唤,一会儿摔一跤,一会儿摔一跤,腿上胳膊上摔了好多伤,晚上吃的红薯片稀饭也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肚子不停地咕咕乱叫,瘦弱的身子没有了一点力气,真比我挑稻谷还累啊。支书此时也不想再扶我了,他呼呼直喘地说:“你恁球笨,可别把小黑的车给摔坏了,明天咋还人家啊,我日,你还是歇歇吧。”说着他就让妇联主任坐上车,卖力地扶着她骑起来。我知道自己没法和她争,月光下,我下到河沟里洗洗身子,就回家去了。
第一次学车,我以失败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