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经历的两次战事

2009-11-04 02:33孙瑞安
中外书摘 2009年11期
关键词:战勤珍宝岛苏军

孙瑞安

沈阳军区审计局原局长倪友章,在军区机关乃至全军审计系统,口碑极佳。虽已退休近二十年了,但凡是与其共过事或相识的人,每提起他的名字,仍会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情。笔者近日查阅史料时,偶然看到了他的简历:“1936年出生,1951年由上海入伍,1952年10月入朝参战,1957年调入沈阳军区财务部,1983年任该部总会计师,1985年任军区审计局局长,1992年退休。在参加抗美援朝、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分别荣立三等功。”

上甘岭战役,全力实施后勤保障

1951年的上海,与全国其他城市一样。“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况,通过报纸、广播等各种宣传机器向社会广泛发布,黄浦江两岸涌动着如潮的爱国热情。当时,倪友章15岁,在上海震旦大学附属中学初三年级读书。父亲倪文安、母亲程宝珠在卢湾区兴业路189号开了一家米号。东走二百步就是“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6月中旬,为抗美援朝培养干部的军校来上海招生。倪友章得到消息马上向学校报名,强烈要求参加志愿军。尽管父母本希望他人大学深造,但在国家发出号召的情况下,仍坚决支持了他的选择。然而,入伍名单公布后,倪友章却榜上无名。

情况在新兵起程的前一天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晚上8点多钟。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学校老师来家里通知,有个批准入伍的同学因故去不了了,特批准倪友章增补入伍,明天早晨就出发。

父母几乎一宿没睡,忙着给倪友章打点行囊,亦不无担忧地揣测着儿子未来的命运。第二天早晨6点多,学校派人并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接倪友章去光明中学集结。居委会可能是获得了通知,带着一帮人打着标语来夹道欢送。

1951年7月15日,倪友章带着亲人的嘱托,踏上了漫长的军旅生涯。晚上7点27分,载着这批学生的火车从上海北站出发,大家唱起了苏联的《共青团员之歌》。

7月18日晨,火车抵达北京丰台。来到一所军用仓库院里的“解放军第六后方勤务学校”。学校共有两千多名学员,倪友章被分在5大队15中队7班。学习内容分三部分:政治课包括伟大祖国、阶级斗争、人民军队等课程;专业课包括会计、统计、审计和军队财务管理等;军事课包括军事条令条例、野外行军、宿营和轻武器使用等。一年后,学员毕业分配到部队。

1952年9月5日,倪友章踏上了赴朝列车。先乘坐闷罐车开赴边城安东,路过沈阳时,站台上有几位戴大檐帽的苏联军人在踱步。大家议论起来:“看,苏联老大哥都来支援了,这下我们的力量更强大了!”火车路过本溪长长的隧道,煤烟钻进车厢,呛得大家直咳嗽。抵达安东后,学员们住在鸭绿江边的民房中等待过江。几位要好的同学攀上镇江山,俯瞰鸭绿江和彼岸的新义州。有位同学说:“我们很快就要过江了,不知还能回来吗?”另一同学说:“既然选择了赴朝参战。我就做了牺牲的准备,战后能回来最好,如果牺牲了也是光荣的。”

1952年10月1日晚,趁着漆黑的夜色,十多台苏联嘎斯51型卡车载着他们驶过鸭绿江大桥进入朝鲜。车队沿盘山道路行驶,前后衔接的灯光像一条移动的长龙。突然前方传来几声报警枪声,所有车灯瞬间熄灭。随后,传来了敌机的轰炸声。还好,车队安然无恙。两天后,倪友章被分到志愿军后勤第二分部十七大站。该站驻朝鲜东海岸淮阳地区台日里的一个山沟,地处上甘岭的后方,却是后勤系统的最前线。大站下辖野战兵站、医院和运输分队十几个单位,分散隐蔽于周边地域的密林中。有一次,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到十七大站视察,他问大家:“你们大站供应了多少官兵?”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答上来。洪学智说:“我告诉你们,共三十万人!所以,你们一定要把这艰巨的保障任务完成好!”

10月中旬,上甘岭战役开始。十七大站首当其冲,倾尽全力实施后勤保障。美空军对我交通运输线和重要设施狂轰滥炸,前线所需弹药、油料、粮秣等,由大站官兵冒着炮火源源不断地送上去。前线大量伤员由野战医院收容救治,转运后方。美军飞机时刻威胁着大站的安全。就在倪友章到来之前。大站机关曾在白天遭到美军飞机轰炸,当场牺牲了四十多人,物资损失惨重。

倪友章在大站财务股任见习审计员。财务股住的防空洞用圆木依山搭建,顶上覆盖水泥、沙土和树枝,洞内盘火炕、烧木头。没有电,白天借窗外射入的阳光,晚上点煤油灯或蜡烛。财务股长钱厚薄,对倪友章在生活上倍加照顾,但在工作上并未对他抱多少期待。在大家眼里,倪友章仍是个16岁的大孩子。可倪友章并不放松自己,遇到急难险重任务抢着干。

有一次,倪友章带五台卡车向后方医院运送一批伤员。返回时,为防空袭,他们借月光摸黑行进。看别的车无所顾忌地亮着大灯疾驶,他们十分纳闷。天亮回到驻地,只见往日沉寂的山沟里人头攒动,一片欢声笑语。有人跑过来大声说道:“小倪!战争结束了,我们胜利了!”原来,昨天(1953年7月27日),中、朝、美三方在板门店签订了停战协定。

1953年10月,倪友章被财务股一致推荐,荣立了三等功。

大站在驻地山坡上隆重召开了庆功大会。倪友章佩戴大红花上台接受军功章。立功喜报则由政治部门邮至上海,由卢湾区政府派人敲锣打鼓,把喜报送到他的家里。

1954年,十七大站后撤至熙川地区,历经转移、合并直至撤销,官兵大都陆续回国。倪友章奉命留在朝鲜,先后在第六十九野战医院、第五分部工作。1955年军队评定军衔,他被授予少尉军衔。1957年6月,倪友章离开朝鲜回国,被安排到沈阳军区财务部工作。

给出珍宝岛一仗花费多少的正确答案

1969年3月2日,中国北疆传出了令世人震惊的消息:沈阳军区边防部队,被迫对武装侵犯中国珍宝岛的苏联边防军进行自卫还击。这次作战的规模不算大,但却对各方面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此时,在军区财务部工作的倪友章,正随钱秉公处长与曲福春、张晓春等同志,在沈阳3523工厂“支左”。

3月6日傍晚,倪友章突然接到通知,要他立即返回机关。财务部张士达部长对他下达了任务:“军区在珍宝岛地区组成了前指,你马上出发到前方报到。随身携带五千元现金以备急需。”倪友章赶回家。给妻子扔下一句话:“我到北京出差,时间难以确定。”然后与军需部助理员刘祖远赶往车站,登上了去佳木斯的火车。

第三天清晨,倪友章转乘军用卡车,在风雪中行驶了三百多公里,抵达珍宝岛前指所在地——虎林县五林洞。驻地四周为荒野,森林及群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山脚下搭建着几座帐篷。这里距珍宝岛25公里。前指首长为沈阳军区副司令员肖全夫、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李少元。前指按作战职能下设若干个组。战勤组是由沈阳军区、黑龙江

省军区、合江军分区抽组的后勤保障机构。组长为龚山云。倪友章被指定为财务负责人。陆续来到的成员有于津、杨浩民、赵乃孝等。后期,财务部又派来王喜忠、苏明海到前指。3月份的珍宝岛地区,夜里零下二十多度。战勤组帐篷里搭了板铺,砖砌的炉子上扣着半个汽油桶,烧的是砍伐来的树木。

15日早晨,珍宝岛方向传来猛烈的炮声。战勤组立即忙碌起来,指挥协调运送弹药、物资、抢运伤员。临近中午,倪友章听说距珍宝岛2.5公里的无名高地包扎所没有热水喝,马上带车前去送开水。这一天,苏军出动大批装甲车、坦克,先后三次向珍宝岛我军发起进攻。我军奋勇反击,顽强激战至下午3点30分,粉碎了苏军的连续进攻。苏军一辆T-62型坦克,被我军设置的地雷炸断履带,滞留在中国一侧江汊的冰面上。

当天,前线炮阵地的弹药消耗很大。前指判断,苏军第二天可能会反扑。晚饭后,战勤组紧急动员,要求所有人连夜向珍宝岛运送弹药。战勤参谋赵书田对倪友章说:“现在弹药比给养都重要,人两天不吃饭饿不死。可弹药一分钟也不能缺,缺了就会打败仗。”前指下达命令,封锁道路,所有车辆就地截停,保证军车畅通无阻。耽搁者要依法惩处。当晚,倪友章押运满载40火箭筒及弹药的汽车来到前沿阵地,现场感受到前线官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战士们连日鏖战,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在雪地里宿营。

然而,16日前线并未发生战斗。这天上午,战勤组领导对倪友章说:“前沿连队许多战士夜里在雪地里潜伏,又冻又饿,急需一些方便食品,你想点解决办法。”倪友章把电话打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下属的一个团部,说:“我是驻五林洞部队,请你们筹措一批饼干、面包和熟鸡蛋,务于明天中午12点前送到我部。”第二天上午,一辆满载食品的卡车从六十多公里外来到前指。倪友章打了收条。卸下东西,兵团人员连水都没喝就返回了。这只是地方支前的一个缩影。

珍宝岛战斗开始后,部队得到了黑龙江省和合江地区政府、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以及人民群众的全力支持。地方支前人员承担了大量物资运输、抢运伤员、整修道路等任务,到处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五林洞老工人纪春学,带着17岁的儿子帮助抢运伤员;建设兵团靠近公路的连队支起大锅,给夜晚开进的部队烧姜汤,点起篝火让战士们暖身体;有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深夜在路旁为伤员送热水;有的学生。为宿营的战士生炉子、烤鞋袜。

3月17日凌晨,爆发了第三次战斗。这天,苏军的主要企图是夺回那辆滞留的坦克。苏军猛烈炮击我前沿阵地和纵深六公里的地域,出动坦克、装甲车和步兵,在珍宝岛上敷设一千多枚地雷。在雷区预留了一条宽20米的通道,以便把被炸坏的坦克拖回去。我军以炮火拦阻登岛苏军。双方相持到下午5点,登岛苏军施放烟雾弹后撤回。后来,苏军昼夜不停地实施炮击,企图彻底炸毁这辆坦克,后因冰层被炸坏,坦克沉入江底。肖全夫副司令员曾冒着苏军炮火亲赴江边观察,海军北海舰队的潜水员,穿过一米多厚的冰层潜入江底。军队与民兵利用简便器材,协同奋战四昼夜,终于把坦克打捞上岸。这辆坦克,现在北京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展览。

3月下旬后,尽管没再发生大的武装冲突,但珍宝岛边境局势仍很严峻。中苏双方部队展开大规模备战,苏军数十个陆军师陈兵两国边界,沈阳军区也增派部队,陆续向珍宝岛地区集结。为此,前指增设了野战兵站、医疗队和后勤专业人员,战区后勤保障任务愈加繁重。

倪友章与同事们,根据战区的实际情况,借鉴抗美援朝的经验,把财务工作从前期的应急性保障,迅速转为规范化保障。

一是健全物资手续。战斗爆发后的一段时间内,大批物资运至战区。来战勤组办事的人员、此起彼伏的电话,大都是申请物资的。开始,因人少时间紧,发放各类物资只记个数。倪友章及时加以纠正,印制了物资收发专用票据,取代了五花八门的白条子。做到有据可查,有账好算。

二是理顺供应关系。参战部队来自东北各地。建制多、单位小,到战区后调动频繁。为便于供给,参战的一百多个小单位被划分为二十几个前指直供单位,建立了领报关系。战勤组财务在当地银行开设了账户,对部队实施及时、足额和规范的经费供应。对部队和财务人员强调,要克服“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机枪一叫,花啥都报”的思想。

三是调整供应标准。战区条件恶劣,平时的经费标准已不适应。天寒地冻,战士体力消耗大,伙食费普遍超支。沈阳军区陈锡联司令员指示:“要让前线的官兵们多吃点肉。”为合理确定标准,倪友章与苏明海到七里沁岛前线连队调研。他们在野外住防空洞,亲身体验官兵雪地宿营、站岗、吃饭等实际状况。根据他们的调查,财务部派副处长王喜忠来前指,制订了《关于珍宝岛地区部队供应和结算问题的办法》,提高了伙食标准,建立了工资津贴补助。报告开头,是红墨水抄录的最高指示:“按照实际情况决定工作方针,这是一切共产党员所必须牢牢记住的最基本的工作方法。”

4月下旬,冰封的乌苏里江渐渐消融。湍急的江水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根据上级指示,战勤组开始组织财务清理结算。倪友章率战费清理小组,先是内部清理,然后与市、县和建设兵团等供应机构进行清理结算,编报了《畛宝岛自卫反击战经费决算》。十年后的1979年,对越反击战刚开始,军委一位领导问:珍宝岛那一仗花了多少钱?总部把电话打到沈阳,倪友章未假思索,立即给出了准确答案。

6月份,军区珍宝岛前指防务由3062部队前指承接。倪友章奉命从珍宝岛前指返回沈阳。军区财务部向总后上报的《珍宝岛自卫还击作战经费供应工作的几个问题》的报告,称“这次作战克服了情况急、单位多、携带物资少、气候严寒、人烟稀少、运输线长、供应条件差的困难,经费物资供应得及时充分,有利地保障了战斗的胜利。而且给我们战时财务需要关注的问题,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因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成绩显著,倪友章荣立三等功。

1991年5月,中国与苏联签署协议,边界按照乌苏里江主航道划分,珍宝岛划归中国。尽管岛上仍有一千多颗锈蚀的地雷埋在土里,但珍宝岛之战永远走进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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