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玲 郑佩伟
摘要:杰克·伦敦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享誉世界的美国小说家,他生活在正值西方各种文艺思潮粉墨登场的浮华时代,加之其阅读面的广泛性,极易受到这些风靡西方的理论思潮的熏染,这对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代表作之一的《海狼》就是这一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伦敦文学创作思想的复杂性从该小说中可窥见一斑。
关键词:杰克.伦敦;西方理论思潮;创作思想;复杂性
一、《海狼》中的自然主义
自然主义起源于法国,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达到高潮。尔后传到德国和意大利,在英国没有形成一场运动,但自然主义之风越洋过海吹到美国便落地生根,受其影响的作家中最有代表性的有:德莱塞,诺里斯,克莱恩及杰克.伦敦。自然主义象其他理论思想一样,并不是突兀而现的,它是在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中受决定论影响后产生的,具体地讲,是受到四种决定论的影响,即:牛顿机械决定论、达尔文生物学决定论、弗洛伊德潜意识自我决定论和泰纳的种族、环境、时代决定论。这四种决定论归结到一点就是都强调外力的影响。自然主义者由此认为,人总是受到自然力和社会力的摆布,几乎没有自由意志,没有行为自由。自然主义作家往往选择生活中粗糙、低俗、凶残阴暗的一面加以描写,主要描写在欲望驱动和外部力量的作用下,人的身心倍受践踏的情形。所以,自然主义作品中处处充斥着如下的字眼:野兽、原始、生存竞争、野蛮、冲动、征服、深渊等。自然主义的世界是一个没有了上帝、不讲道德的世界,在这里,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总是在压制摧残别的生命,这个世界的“强权便是公理”。
杰克·伦敦像其他自然主义作家一样,总是把人物放在特定的环境下,描写外部环境如何改变他们的命运以及他们是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应对生活的。在《海狼》这部小说中,作者先是把人物放在“魔鬼号”捕猎海豹船上,继而又让该船行驶在险象环生的茫茫大海中。故事的一开始就描写文学评论家汉弗莱.凡.韦登乘坐“马丁内兹号”蒸汽渡船到坦莫佩斯山阴之处的米尔谷消夏别墅看望朋友查利.弗鲁塞斯,在返回旧金山的途中,渡船适逢大雾天气,不久“马丁内兹号”与另一渡船在雾中相撞,船很快沉入海底,人们在刺骨的海水里经过一阵歇斯底里的惊叫和拼死挣扎之后,便纷纷葬身海底,只有凡.韦登先生有幸被“魔鬼号”救起,逃得一劫, 以后又被“魔鬼号”载入浩淼无垠的大海,开始了他“魔鬼”般的生活。在这里,作者首先为小说确立下低沉的基调,描绘出人与自然的不和谐关系,向读者展现出一个自然主义的世界,在这样一个与人为敌的世界里,人显得尤为渺小,人的灵魂被扭曲,人变成了非人,人的尊严的丧失,使得人的原始性-----兽行被激发出来。“魔鬼号”船长的名字“海狼·拉森”及他所在的这只船的名字“魔鬼号”本身就带有一定的讽刺意义。在“魔鬼号”这个异己的小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异化为“野兽”关系。这里没有道德,没有怜悯,更没有关爱,有的只是冷漠、仇恨以及对他人的伤害。凡·韦登见到拉森的第一印象就使他很快联想到原始性、野兽以及人们想象中居住在树上的猿人。海狼.拉森人如其名,像狼一样凶狠,就连他手下的水手都说他残无人道,不可理喻,残害过很多人,是最大的野兽。来自文明社会的文学批评家凡.韦登被强迫去做厨房杂活,若不从便拳脚相向。凡·韦登一不小心将炉灰弄到他身上,拉森便用脚狠命踹他。对于前任大副之死,他粗暴地为他举行海葬,随便将他扔入大海了事。他惨无人道地让新手哈里森在狂风大浪中爬上八十英尺高的桅杆作业。他为了保住他的一条舢板不被巨浪冲走,竟白白搭上一个水手凯利的性命。为了报复曾反抗过他的里奇和约翰逊,他见死不救,让他俩在惊涛险浪中跟在“魔鬼号”后长达四个多小时,最后葬身海底。他不高兴时就拿厨子托马斯出气,让人抓住他,用绳子将他拴住扔到海里折磨他,结果被鲨鱼咬去一只脚。为了争夺海上的霸主地位,他与其自家兄弟反目成仇。在他众叛亲离,双目失明,奄奄一息之时困兽犹斗,其身上的野性仍未泯灭,还放了一把火想与凡·韦登和莫德小姐及其“魔鬼号”同归于尽。受环境的影响,“魔鬼号”上的其他水手同样是野性十足。小伙子哈里森在八十英尺高的桅杆上吓得瑟瑟发抖,而厨子托马斯却认为是一件可笑好玩的事情,受这种不良环境的影响,一向温温尔雅的凡.韦登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杀人的念头。托马斯整天磨刀霍霍威吓凡·韦登,但他并不示弱,也拿来刀在磨石上整天磨,以暴对暴,最后赢得胜利。约翰逊因说话冒犯了拉森,结果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水手里奇打抱不平对拉森破口大骂,之后又将好事的厨子痛打一顿。在第十四章中,在昏暗的船舱里水手们集体围殴拉森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总之,在这艘“鬼”船上,到处都是凶狠的争斗、残杀,残酷的争斗接二连三,火爆的脾气,冷酷的人情使得这些人拼命厮杀,只想伤害他人,甚至想要杀他人。
“魔鬼号”从船长到一般船员,之所以变得如此疯狂是有其根源的,只要看看他们辛酸的人生经历及其险恶的生存环境便能理解这一点。在小说的第十章,拉森告诉凡·韦登他是一个丹麦人,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贫穷渔民,他刚会爬时就跟船出海,他的兄弟们一个个到深海区作业,结果都有去无回,他自己因没钱上学,刚十岁就到沿海的老式船上当招待,吃的是粗茶淡饭,未成年便被当作劳力使用,没人跟他说什么,有的只是拳打脚踢,恐惧、仇恨和痛苦是他心灵的全部经历。在第十三章,厨子托马斯也在向凡·韦登诉说自己不幸的命运,说他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有人填饱他的肚子,没有人送他上学,没有人替他擦去鼻子上的血,他一个人受的罪比十个人加起来的还多。他有一半日子是在医院度过的,在巴巴多斯得了坏血病,在檀香山得了天花,在上海跌断两条腿,在阿拉斯加得了肺炎,在旧金山有三根肋骨被人打断,肠子都流了出来,现在他身上的肋骨又被拉森给踢断。从这里可以看出生存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该是多么大!在自然主义者所描绘的世界里,人如羽毛一样任凭风吹,任凭环境和遗传等外力的摆布,在这里,人的理智不足,本能有余,摇摆于人与兽之间,因而不宜生存下去,正如德莱塞曾说过的一样:“人只不过是处于宇宙间摆布一切的势力之下,宛如风中的一株弱草而已。人类文明还处于一个中间阶段,即禽兽和人之间,人还未完全受理性的支配,他们天生的本能,已因太接近自由意志而变得迟钝,而自由意志还没有发展到足以取代本能而成为完美的主导力量。人不总是听从本能和欲念,可是他还太懦弱,不可能老是战胜它们。他在野兽和人中间左右摇摆,随感情起伏而动荡,有时照意志行动,有时照本能行动,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变化无常的生物。”这是作家对人和自然主义世界之间关系的绝色描述,《海狼》中的世界恰好就是这样一个自然主义的世界。
二、其它理论思潮在《海狼》中的体现
杰克.伦敦很喜欢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和赫伯特·斯宾塞的《社会学原理》,在《海狼》中他多次提到达尔文和斯宾塞的名字,特别是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对他的影响尤其大。众所周知,斯宾塞是英国十九世纪末著名的哲学家、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创立者,他把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一些观点运用于人类社会中,用“弱肉强食”的所谓“丛林法则”来解释人类社会中的一些问题。他把人类社会比作自然界,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如同自然界中动物间的争斗一样残酷,认为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也是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现象。伦敦很好地将这一理论运用到小说的创作中去,如小说第五章中,拉森说过的话足以说明这一点:“我相信生命是一团糟。像是酵母、酶一类活动的物质,不仅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每一年甚至上百年都在活动,但归根结底会停止活动的。只有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才能保持强力,永远活动下去。幸运儿得到的最多,因此活得就长,就是这一回事,你以为他们是什么?”(40)。在第六章中他又说道:“生命?呸!生命根本没价值,它是所有贱物中最贱的,它到处乞讨,自然无度地洒出去,在只够一人生活的空间里,它却播上成千上万的种子,结果是人吃人,最后剩下的全都是强壮无比,猪一样的生命。”(53)。 《海狼》中的“魔鬼号”可看做是自然界的缩影,从船长到一般水手可看做是为生存而相互倾轧的人类形兽,他们人人都想吃掉对方,争做一个强者。杰克·伦敦很好地将达尔文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运用到小说的创作中去,刘建佺教授在《海狼》译著的前言中指出,小说创作从生物学或社会学角度来反映生活的作品不乏其例,但是将两者完美结合成一个有机整体的当首推杰克.伦敦的《海狼》。正如有评论家指出的那样:《海狼》是美国文学中社会学和生物学与现实相结合的一个成功典范。
杰克·伦敦曾在美国加州大学学习锅一段时间,受到过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等著作的影响,并加入美国社会党,成为社会主义者。1905年,俄国革命后,他以社会党员的身份参加过工人运动,这期间,他写了不少有关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且具有无产阶级性质的作品,如:《深渊中的人们》﹑《阶级间的战争》﹑《铁蹄》﹑《墨西哥人》等。这些小说描写了劳动人民的疾苦和资本主义制度的残酷,对资产阶级的腐朽和堕落进行了深刻的揭露,他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揭发者和叛逆者。《海狼》中的“魔鬼号”就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一个小社会的象征,其上面的水手象征着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而船长拉森就是这个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他力大无比,凶狠残暴,我行我素,毫不顾及他人的利益,对人冷酷无情,是一个典型的资产阶级统治者的形象,他将全体船员牢牢地控制在“魔鬼号”上为他效力,强迫被救起的文学评论家凡.韦登在船上干杂活,对全船实行专制统治,高压统治的结果导致全体水手联手反抗他,摆脱了他的魔爪,抛弃了“魔鬼号”,到另一艘捕海豹船上去工作。拉森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双目失明后,病死在“魔鬼号”上,这也象征和预示着资本主义制度必然走向灭亡。
在杰克·伦敦读过的书目中,也包括弗洛伊德和荣格的著作。他于1912年开始阅读弗洛伊德,1916年,即他去世的那年,他发现了荣格,觉得十分亲切,在荣格的《无意识心理学》上记下笔记300多处(刘海平等编《新编美国文学史》第二卷,第157页)。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认为人的心理分为三个部分:意识,潜意识和无意识,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三重人格结构学说,即伊德或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人脑就像一个冰山,水面之上看得见的部分是意识,而水下的部分叫无意识,意识部分代表理智、理性,其作用是抵御无意识中的非理性本能,当无意识中的本能驱动力受到压制时,人就很容易变得疯狂和失态。小说《海狼》的第二章,从作者对拉森从外到里的描写中可看出这一理论对他的影响:“他(拉森)并不是外表上像只猩猩,我想说的是,除了他外表的力量之外,这种力量本身就是某种有形物,这种力量使我们很快联想到原始性、野兽以及我们想象中居住在树上的猿人。简而言之,那种力量犹如斩断头的蛇一般,蛇虽死,但身体扭动不停,或者说这种力量仍在一块变形的龟肉里颤动。用手指一戳,它就会卷缩、抖动。”(14)。平日里一旦他烦了,情绪被撩了起来,他就像是魔鬼缠身。小说的三十六章,当看到拉森双目失明,头疼病发作摔倒在甲板上时,凡·韦登与莫德出于同情前去照料他,不想拉森突然死死掐住凡·韦登的咽喉,在紧要关头,莫德本能地拿起捕海豹的木棍砸开了拉森,这让凡·韦登赞叹不已:“她真是我的女人,我的伴侣,伴我而战,为我而搏,像远古的穴居人的伴侣一样,她的全部原始本能都觉醒了,忘却了她所受的教养,在她从前所过的那种唯一的令人弱化的文明生活下变得坚强起来。”。小说中多次出现拉森头疼病发作的情节,而每次发作之后,他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可看做是他大脑中非理性的原始驱动力作怪的结果,也可以看做是作者对人物本我状态的真实描写。
凡·韦登对拉森的仇恨一是因为拉森对他人的虐待,二是他的夺人之爱,所以很多次,他都产生了干掉拉森的念头,但为了成功逃离“魔鬼号”的长远之计,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对莫德小姐的爱也一直是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从未越雷池一步,这就是自我对本我的有意识控制。尽管拉森对人冷酷无情,但也有其人性的闪光点,为了让船员节省体力,也为了航海的方便,他独自设计出劳力节省器。在发现遇难船只后,他毅然下令抓紧救人,尤其要先救女人。在小说的二十七章中,凡·韦登有过如下自白:“莫德·布鲁斯特闯进了我的生活,使我得以脱胎换骨。我想,能够爱人毕竟比为人所爱更好、更美妙,要是这爱恋能够使人生变得有价值些,那就虽死而无憾了。在爱上另一个生命时,我舍身忘记。”(213)。这些都是作者对人物超我一面的描写。
另外,杰克·伦敦对尼采的“超人”哲学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很大程度上,他也受到尼采哲学思想的影响。尼采认为,超人是历史的创造者,作为超人,首先要经过艰苦磨练和培养,无论在智力上还是在体魄方面,都应是一流的,他应有高傲的意志,世界应由超人来统治,由他来引导人类的生活,他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一切都应听命于他。小说中的海狼·拉森有着铁石般的心肠,他智力超群,力大无比,意志坚强,同时他爱读书,求知欲强,他强迫全体船员唯他命是从,对全船实行高压统治,他基本上具备了“超人”的先天条件。小说出版后,美国评论界就认为它是对尼采“超人”哲学的宣扬和赞颂,尽管伦敦否认这一点,但读者还是能从拉森的身上看到“超人”的身影。
三、结束语
杰克·伦敦出生于世纪交替之时,成长在被西方文艺思潮浸染的文化环境中,加之其从小酷爱读书,很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和同时代的其他美国作家相比,伦敦最易受环境和时代的影响。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各种理论思潮竞相出现,作为一个关心现实生活而又有良知的作家,伦敦对此十分敏感,且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特别对马克思的《资本论》、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赫伯特斯宾塞的《社会学原理》及《心理学原理》、荣格的《无意识心理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和尼采的超人哲学更是情有独钟。对这些理论思想杰克.伦敦都一一接受,并很好地运用到小说的创作之中,大大丰富了其创作思想,使其作品大放异彩。因此,他的作品中处处流露出这些理论或思想对其影响的痕迹,伦敦生活阅历极其丰富,这决定了他创作题材的多样性和创作思想的复杂性,关于这一点,《海狼》是最好的例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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