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啃老儿”，坚守“钉子户”的绝症父亲制造惊天血案

苏　扬　朱　云

这是一起轰动全国的惊天血案：江苏一家三口，坚守做了3年的“钉子户”，可就在我国《物权法》颁布后不久，他们突然行凶，杀死了拆迁公司的一名项目经理和街道办的一名干部。

2009年4月5日，随着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了终审判决，记者经过多方采访，终于弄清了血案背后令人叹息的真实隐情：原来，身患绝症的父亲，为了大学生儿子的事业和爱情，一步步走进了“钉子户”的窄胡同。最后，为了儿子，却又把儿子也给搭了进去……

家有“啃老儿”，拆迁房带来耀眼曙光

2004年1月，苏州白洋湾民主路西社区百万圩的住户因为一条消息变得兴奋起来。街道要拆迁改造，建一座集现货交易、电子期货交易于一体的首脑型钢材交易市场。拆迁公司将会挨家挨户地谈补偿问题。家住165号的马雪明听说此事，当晚就把老伴和儿子召集在一起，详细商量应对之策。

1956年出生的马雪明，是苏钢集团有限公司的车间工人。同龄的老伴杨根英原是苏州重机厂职工，2002年起就下了岗。夫妇俩靠着微薄的工资，苦苦支撑着这个家。

让马雪明夫妇发愁的是，家里还有一个“啃老族”的儿子马春凌。1981年出生的马春凌，2002年7月自南京财经大学毕业后，回到苏州，先在一家电子公司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可试用期干完他就嫌工资低辞了职。他明明白白地告诉父亲，他就一条心准备哪天开公司单干。

马雪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儿子将来怎么办?这成了夫妇俩一块极大的心痛。可就在他们生活无望之际，天赐良机——房子要拆迁!

马家的房子是上世纪80年代自建的，两层，折合面积有280平方米左右。那晚，马家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光。

2004年4月起，百万圩的一些住户签了拆迁协议后，陆陆续续地搬走了。搬走的住户越多，马雪明心里越忐忑。当时政府把拆迁工程承包给了当地私营拆迁公司，而这个公司从政府那里支取开发补偿款，然后挨家挨户跟被拆迁户谈，具体数字多少，拆迁公司还跟住户有保密协议，不能随便透露。马雪明感到不安，就是因为拆迁时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赔偿标准，他也拿不准能跟对方“谈”出一个什么样的价格。他隐约听说，像他家这么大的房子有补偿上百万的。当时那片区域的房价在4000元／平方米左右，他算了一下，他家的房子应该也值这么多。就算只有100万，马雪明想，也足够一家人走出困境。因有这样的预期，马春凌也开始酝酿创业。

2004年6月13日，拆迁公司项目经理张金龙带着秘书和街道办副主任钱杏莉来到马雪明家。谁知，张金龙在查看完房产证后，用惋惜的语气对马雪明说：“你们的房子是在原来的地基上重建的，房产证上只有166平方米，恐怕多出来的面积不能给你们赔偿。”钱杏莉也附和说：“之前所有搬走的住户也都是这样处理的。”马雪明听到这儿，脸色一沉，说：“那你们能给多少。”秘书说：“至多70万。”马雪明提高嗓门说：“别人跟我们一样的都补100万，为啥只给我们70万，少于100万，甭想让我们搬。”张金龙起身说：“按现在的房价和你们房产证上的面积，70万已经是上限了。你们商量一下吧。我丑话说前面，越晚签字，钱会越少。”说完，一行人走了。

这些人走后，马雪明余怒未消。马春凌心里也感到很失落，毕竟一下子少了30万，那正好是他自己当初设想创业的资金。

癌症来袭急托付?风雨来了父亲在坚守

马雪明是个认死理的人。因此，他对签订拆迁协议采取了拖的态度。

此后的三个月，马雪明发现拆迁公司根本不怕他拖，更让他难受的是，“刁难”之事随后发生，令他怒火万丈。

2004年10月的一天，马雪明像往常一样去上班，结果到门口发现一辆车堵了大门，他不能出去了。他心一急，大喊谁这么缺德。没想到平时老咳嗽，以为是咽喉炎的他喊着喊着就咳嗽不止：最后竟咳出一口血来。马春凌和杨根英起床后，发现马雪明正扶着墙喘气，地上有摊血。

杨根英和儿子惊吓不已，赶紧带马雪明去医院做CT。一做才发现，马雪明左肺下叶长出一个3cm×3em大小的肿块，医生说可能是癌。马雪明一听这话，眼泪就喷溅而出。

晚上，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时，堵门的车已经开走了。悲痛的情绪弥漫在这个家里。马春凌跟父亲说：“爸，我们就让一下步吧，你再生气，身体恐。怕撑不住呀。”马雪明却说：“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我这么贱卖了，岂不是败家子?而且我们这样，将来重新买了房子，哪里还有钱给你创业用呀。”马春凌一时不知该如何劝父亲了。

11月初，马雪明东挪西凑才凑够了6万多块的手术费用。11月20日，马雪明在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做了左肺切除手术。庆幸的是，癌细胞并未扩散。因为是腺癌，化疗效果不明显，医院建议他回家后配合中药治疗一下。此后，苏钢集团不仅给马雪明报销了部分医药费，每个月还补贴他800块钱，让他安心养病。这让马家感激涕零。

这次大病让马雪明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他要赶在自己死之前交代好后事。

2005年3月，马春凌眼见父亲吃药需要钱，家里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他不得不再找工作。这次他也不想再挑剔。可一连两个月，他找了很多单位，竟没有一家单位要他。最后，他好不容易在油漆厂找了份活儿。可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被单位莫名辞退了。后来，他从侧面了解到，有人不希望他找到工作，除非他家赶紧搬了……

这简直无法无天了!马春凌回家把此事跟父亲一说，马雪明非常气愤。他告诉儿子：“你在家守着房子，我去上班吧，这样还能多挣几百块钱。”结果，2005年8月马雪明拖着病躯又开始上班了。

2005年9月，马雪明从邻居李炳泉那里得到消息。他家的房型和马雪明家一样，面积也差不多，可拆迁公司愿意补给他们80多万。马雪明一下子又振奋了精神，他打电话给张金龙说自己已经知道了李炳泉家的价格，只要给他80万，他就搬走。张金龙说没有那回事。而李炳泉再去找张金龙签字的时候，发现协议上的价格已经变成了70万。他觉得诧异，张金龙还把他训了一顿：“谁叫你到处乱说的，早让你签你不签!”不到10天少了10万，李炳泉的教训，让马雪明看清了弱者的地位和悲哀。

马雪明想至少要给我们70万吧，于是他又主动找拆迁公司项目经理张金龙，可他没想到协议上的数字改成了60万。凭空少了10万，马雪明不能接受。可张金龙说：“谁让你到处打听的，你坏了规矩。而且我早说了，签得越晚，拿得越少，这也是规矩。你最好现在签，否则将来鞋底跑破了，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了。”

“你这是不讲理嘛。”马雪明说。“那你可以找讲理的谈。”张金龙的态度很强硬。

到2006年年初的时候，百万圩除了马家和邻居张虎英家，基本上已经搬离了。马雪明成了远近闻名的“钉子户”。拆迁公司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让政府出面了。2006年3月10日，苏州市建设局举行了一个听证会，通知马雪明去。可刚到场没多久，双方就吵起架来。原因是，建设局这边协调的价格竟比拆迁公司给的还低，说是土地基建补偿不能按照虚高的市价来算。

5天后，建设局再次举行听证会。马雪明没有到场，苏州市建设局下达了《苏州市建设局房屋拆迁裁决书>，街道办的钱杏莉回头把裁决书贴在了马家的外墙上。按照裁决，马雪明必须腾让所居住房子，否则将被“申请强制执行”。裁决书上，马家的赔偿已经被定为48万。补偿标准是，每平方米土地基建补偿2500元，市政府补贴600元，房屋修建费400元。另外，整体补偿装修费6万～7万。给他们安置一套房屋，扣除安置房款，马雪明最后可以拿到12万出头。从100万一步步降格为10万，马雪明从墙上撕下裁决书时，他之前所抱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马雪明决定死守房子。他去上班时，就让儿子和妻子在家守着。

激愤还是预谋?为儿害儿父亲杀人毁家

2007年1月28日，农历除夕，钢材交易中心开工奠基典礼正在百万圩举行。现场旌旗招展，贵宾如云。在这喜庆的氛围里，马雪明带着一家人，突然冲出人群，高举一份《苏州市建设局房屋拆迁裁决书》，扑通一下跪在了主席台前。一家人大声哭求着在座的副市长给他们家主持公道。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副市长过来劝他们起来，并说一定妥善处理他们的问题。接着，保安拥过来，把他们拖到了一边。

2007年3月9日，张金龙打电话说再谈一次，马雪明同意了。可是第二天，对方只派了人过来通知马雪明到公司签字。马雪明觉得去估计也是老样子，就没去。3月10日，马春凌回到家，兴奋地拿了几张图片给父亲看。那就是被号称“史上最牛钉子户”的照片。重庆的杨武和吴萍夫妇坚守着一座孤岛式的房子，引起了社会的关注。马雪明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战友”陪着，他的心又硬起来。

3月1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物权法》正式公布，马雪明看报纸后，异常兴奋，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可第二天，马家门前来了许多城管，手里拿着棍子，在门口叫嚷说：“按照规定，如果一个星期内，你们再不搬走，我们就不再客气了。”马雪明说：“谁怕谁。”之后他去市场上买了三把刀，藏在了客厅桌子底下，然后把榔头、铁锹、铁砣放在了显眼的地方。马雪明把家里防潮用的石灰藏在了桌子底下，以防不测。

3月22日上午9时，拆迁公司项目经理张金龙带着秘书陶小勇和街道办副主任钱杏莉来到马雪明家。进门后，张金龙掏出协议让马雪明签字，马雪明看到协议书上48万的价格时，大怒：“我们坚守了三年，三年来觉没睡好，饭没吃好，为了什么?难道你们逼迫了这么久，就为了让我们得到这么低的价格吗?”张金龙冷笑着说：“这就是不按规矩来的坏处。丑话说尽，你们都不听，偏偏要较真。”马春凌说：“难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张金龙说：“对不起，今天你们不签，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反正两天后就是大限，拆不拆又不是你们说了算。”杨根英说：“你们这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呀!我跟你们拼了!”说完头就往张金龙身上撞，不想被张金龙一把推开，她踉跄着差点跌倒在地。马雪明见此情形，上去扶老伴，正好看到了桌子下面的石灰，于是随手抓了一把石灰就撤了过去，边撒边让儿子去堵门，说：“别让他们走掉了，我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张金龙三人对此毫无防备，一下乱了手脚。石灰扬起来的时候，陶小勇因为戴眼镜，石灰没进眼睛，他挣扎着就往外跑。马雪明就势拿出桌子下面的刀追上砍了他两刀，他喊叫着夺门而出。张金龙和钱杏莉则捂着眼睛大叫不止。马雪明回头将张金龙砍翻在地。钱杏莉此时跪在了地上，求马雪明别杀她。可没等她说完，马雪明又将她也砍倒了……

1O点10分，马春凌打电话给当地派出所：“我爸爸杀人了。”不久，四辆警车赶来现场，带走了马家三口。10点20分，救护车也呼啸而至。三名伤员都被送到苏州大学附属第二医院进行救治，张金龙和钱杏莉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而陶小勇则逃过一劫。

案发后，警方立即封锁了现场，并随之展开调查。马雪明承认杀人事实，杨根英也承认自己参与杀人。对于现场发现的刀把上为什么有马春凌的指纹，马雪明说儿子只是递了刀，并未参与杀人。因为没有旁证，这点成了日后法庭上辩论的焦点。而另一个焦点是马雪明到底是预谋杀人还是激愤杀人。警方问及马雪明和杨根英是否有预先准备时，他们矢口否认。

半个月后，马雪明一家曾经坚守了三年的二层小楼，伴随着机械的轰鸣，轰然塌下了。张金龙不到10岁的孩子失去了爸爸，钱杏莉上初中的女儿失去了妈妈。两个家庭的支柱也都塌掉了。

2007年12月6日，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白洋湾拆迁杀人案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马雪明一审被判处死刑；杨根英被判处无期徒刑；马春凌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随后，马雪明因儿子判得过重，提起上诉。

2008年9月12日，江苏省高院二审马雪明、杨根英、马春凌故意杀人案。法庭上，马雪明一再表达自己的悔恨之意：“我毁了两个家庭，我也家破人亡，我只是恳请法庭能给我儿子将来的生活以基本保障。”因为没有新的证据呈上，二审最终维持原判。

2009年4月5日，最高人民法院下达了马雪明的死因核准书。这个震惊中国的拆迁血案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记者就此事采访了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唯鸿明，他惨痛地说，马雪明一家因拆迁杀人，其惨烈程度和当时引起的社会关注度，都可以说是中国拆迁史上永志难忘的标志性事件。事件发生后，国家建设局随之发布文件，严肃查处野蛮拆迁。而这桩惨案之所以发生，当事双方都有责任。拆迁公司不合理的“越晚签钱越少”的态度，以及没有明确标准私下合议的操作模式，都值得反思和警醒。而当地政府在协调此事时，没有因势利导，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强制拆迁彻底激化了这一事件，也有着深刻教训。

反过来思之，马雪明一家，尤其马雪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栋房子上，不也是人生的悲哀吗?其实，在存在分歧之时，他可以选择适当的妥协，先拿到可观的补偿款安居乐业后再说，对于其他的感觉到的不平等，可以通过搜集证据，寻找相关规定和法律条款，择时通过法律途径再来理论。可惜的是，他走进了倔犟的死胡同，一直往前，最终必然碰壁，理智丧失，走向疯狂。结果，爱子害子，而且还毁灭了另外两个家庭的幸福，带给人的只是深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