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第一个领袖形象是怎样诞生的

赵云声

观众在彩排中15分钟内7次热烈鼓掌，这是话剧史上从没有过的事!接着周来讲述了那天彩排时的火爆情景，观众见“周总理”一出场，就自发地全站起来，长时间地热烈鼓掌，而后几乎每段台词，都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1976年10月24日，天安门举行群众大会，宣布“四人帮”垮台的消息。人们的情绪似火山一样爆发，会后大游行，群情鼎沸。

中国话剧团(由原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中央实验话剧院、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合并而成)的同志们也不例外，游行结束后，仍欢欣鼓舞，无法抑制，回到剧院后，自发地要求以文艺形式表达我们的心情，并仅用一周时间就突击创作出一台表演诗朗诵《沸腾的十月》。因为是第一台反映民意、歌颂打倒“四人帮”的作品，观众的热情程度可想而知。

其中，我所创作的对口剧《一张戏票》(后改为《怀念周总理》，由艾长绪和郑振瑶出演)反响尤为强烈。每当报幕员刚一报出《怀念周总理》的节目名字时，观众尚未得知内容，便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足见人们对周总理怀念之深。

观众的热情，进一步激发了我们的创作激情。1977年1月8日是周总理逝世一周年的日子，我们又自发地组织了一台新的以怀念周总理为主题的专场演出《永远的怀念》。同志们热情极高，自动放弃新年的休假，加班排演。终于迎来了1977年1月7日的彩排，中央电视台的转播车已经开到了剧场。但这时，我和陈颞突然接到文化部艺术局的通知，让我们俩去局里，艺术局局长胡可要找我们谈话。

当时，由于剧院领导班子受“四人帮”的牵连，业已瘫痪，中国话剧团艺术室便自发地组织了临时领导小组，我任组长，陈颐任副组长。

胡可是我们颇为敬重的老剧作家，又兼任中国话剧团团长，我们很熟悉。前几天，他听说我们准备搞一台纪念周总理的戏，非常支持，热情地出主意如何宣传、如何登《人民日报》等等。可这次一见，他劈头就泼了我们一头冷水，意思是不能公演!我一下子懵了。大家辛辛苦苦、热情似火地搞出一台歌颂周总理的戏，竟然不让公演!我当即义愤地质问他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并一一列举他前几天的表态，质问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支支吾吾、东拉西扯地拼凑了几条理由，就是不能演。没有办法，因为权在他们手里。回到剧院，我简略地传达了一下胡可的指示，仿佛沸锅里加进了一盆冷水一样，演员们顿时没了情绪。胡可拼凑的理由之一，是柯岩的诗朗诵《周总理，你在哪里》，诗中写好像周总理还在办公，胡可故意挑刺儿说：“现在是华总理在那里办公嘛，怎么能这样写呢?”我一听顿时炸了，气愤地指斥胡可，您一个老艺术家怎么可以这样看，诗是比喻嘛!后来我把这些偷偷告知了柯岩，她也非常气愤，并连夜把这首诗送给了《人民日报》。《人民日报》立刻撤下其他文章，连夜排版刊登。第二天，即1月8日，柯岩的诗作红遍全国。交口传诵。这就是脍炙人口的柯岩的诗《周总理，你在哪里》出笼的缘由。

1977年1月8日，周总理逝世第一个周年忌日，怎么纪念?诗只有《人民日报》上柯岩的那首诗，而文艺作品因为没让演出，只能就是我的那个对口剧《怀念周总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央电视台反复地滚动播放，我倒成了“一花独放”了。

其实，过后知道“两个凡是”的争论之后，我真是后悔当初那样责怪胡可。胡可也为此感到愧疚，不好意思再到话剧团来，不久就辞去了这个令他坐蜡的局长职务。

当时，因为我们不了解中央的矛盾和斗争，不了解“两个凡是”的内部争论，不了解不让演出的内幕，仍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打倒“四人帮”的喜悦中，仍是满腔热情地想歌颂周总理，所以在创作话剧《转折》的时候，我们就大胆地提出要把周总理的形象搬上舞台!此前，只是文字上提到周总理，舞台上还从没出现过活生生的形象，“我们既然叫中国话剧团，不敢带这个头、闯这道关，还叫什么中国话剧团!”所以王冰、林克欢和我在导演周来的带领下，大胆地行动起来。

为了要出周总理的形象，我们决定这个戏采取历史和现实两段相结合的写法，全剧共五场，其中三场写现实，两场写历史。历史是写红军在危难关头，召开了遵义会议，从而扭转了历史的航程；而现今打倒“四人帮”，也是在革命的紧要关头，扭转了历史的航向，因此戏的名字叫《转折》。这样做的真实目的，就是想为周总理的出场做铺垫。为此，我们写了15分钟周总理的戏。虽只有15分钟，却是戏的关键所在。

戏写好了，谁来演周总理呢?找演员却成了大难题。写戏之初，周来曾问过搞化妆的刘伯苓，说没问题，耿震化妆后肯定像。但当剧本写完后，一试妆才发现，耿震确实像，可是像周总理晚年在病中的样子，而我们写的是1935年的戏，周总理只有三十几岁，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怎么办?周来让剧院有才华的演员一个个地试妆，试了十几个，均不合适。后来，刘柏林提议，找王铁成试试看。

王铁成因剧院没有他的戏，正自在家赋闲，养些花鸟鱼虫以排遣郁闷，忽听叫他试演周总理，兴奋异常，积极配合。一试妆，果然很像!试妆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周来的自信。王铁成也很争气，发奋用功，背诵剧本台词，不断揣摸周总理的神态、语调等等，不足半个月，就登台彩排了。

谁想，就在彩排的第二天，周来突然急匆匆地找到我，说：“今天下午在首长休息室召开中层干部会，你得去参加!”我本想推脱，因为我和周来虽然都是编导室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但他是老干部，我还是个小青年。见我有意推脱，周来便加重语气告诉我：“下午吴雪来，他想枪毙这个戏!”我一听，立时气炸了!

吴雪是文化部副部长，兼艺术局局长，他接替胡可，又兼任中国话剧团团长，多项职务齐聚一身，可谓一言九鼎。要把好不容易排好的戏枪毙掉，我们怎么也不可理解!

干部会上，吴雪首先讲明了他的意图，大意是毛主席的戏还没出来，周总理的戏不能演在前面。

周来是延安老干部。平时极其沉稳，不好激动，这天竟冲动地首先站起来反驳，问吴雪看戏没有?观众在彩排中15分钟内7次热烈鼓掌，这是话剧史上从没有过的事!接着周来讲述了那天彩排时的火爆情景，观众见“周总理”一出场，就自发地全站起来，长时间地热烈鼓掌，而后几乎每段台词，都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全剧结束后，观众久久不肯离场。这说明，观众是认可的，是欢迎的!

周来讲完之后，吴雪哑然，他只是强调，我们歌颂周总理的戏太多了，而下个月9月9日是毛主席逝世一周年，还没有纪念。这时，我站了起来。因为前两台戏，均是由我牵头组织的，所以我说：“9月9日不是还没到吗?前两台戏，我们均是十来天搞出来的，到时候我们也拿出一台戏来，不就行了吗?”

吴雪虽然是奉中央某领导的旨意来的，但见群情激奋，自己又没有任何理由再阻止戏的演出，只得作罢。

从此，《转折》得以公演。公演后，报刊、舆论好评如潮。王铁成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此后，王铁成又出演了《报童》等剧，从此，他成了饰演周总理的“专业户”。随之，闸门一开，禁令解除，毛泽东、邓小平等我党的领袖形象就陆续展现于舞台、银幕和荧屏之上。塑造领袖人物，成为文艺界一个新的亮点，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新的时代。

回顾这一过程，应该说，周来的功劳最大。试想，当初若没有周来的坚持，若没有他的锲而不舍，若《转折》因周总理的形象而被禁演了，那该有多大的反响!那样的话，我党的领袖形象的塑造、登上舞台不知还得拖延多少年!也幸亏吴雪高抬贵手，放行此剧，方今才会出现塑造领袖人物的群星荟萃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