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宪民 刘 芳
朱宪民,中国当代摄影史上不可绕过的摄影师。他用长达30年的生命记录了一条河一中国的母亲河黄河。1987年,布列松看到他的画册,写下了题词:“真理之眼,永远向着生活。”其作品《黄河百姓》收录了1968年至1998年拍摄的480幅照片,被誉为“是迄今为止以影像方式全面表现‘黄河人生存状态的、时间跨度最大的摄影专著”。
要想对黄河有真正的了解,除了探访她的生命之源,更应该看看她的终点。
李白有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但李白看到的应该不是今天的黄河。俗话说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现在的黄河下游河道,是清朝在河南兰考县决口,由南向北夺大清河河道,在山东东营流入渤海,距今已100多年了。
早期我拍黄河的时候,集中在自己的山东故乡,没想到去拍人海口。拍的多了,有朋友提醒我,应该用宽阔的胸怀拍摄黄河,整个黄河流域的民众都应该是你关注的。我想也应该拓展我的拍摄了,而且一个季节也不行,应该春夏秋冬都拍。
东营我去了几次,那里虽然是个石油城,但它靠近内地的一侧地区与工业没太大关联。那里黄河两岸的百姓并没有受到胜利油田的影响,生活方式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水平也没有因此提高。他们和河南、山东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样辛苦劳作,一样质朴淳厚。
那个区域的黄河以前经常泛滥,所以大堤外还有一道金堤,算是最后的防线。一般黄河涨水时只涨到大堤处,声势不大,漫到金堤就危险了。
我家就在聊城地区金堤与黄河大堤之间住,夏天黄河涨水的声音都能听见。记得我小时候,一到七、八月份大人就四处打听黄河发水了没有,有时候还到黄河岸边去看。
在东营,黄河是“天河”,河床离地平线几十米高,站在金堤里看黄河都要仰头往上看。我拍了很多住在黄河与大堤之间地带的人们。他们耕作的土地都是滩涂,一旦河水涨起,庄稼就都被淹了。他们的房子建在差不多一层楼高的土层上,所以水通常淹不到房子。
因为土地不固定,他们的生活一直很动荡,有时候庄稼说没就没了。但大家又都不愿离开,在里面居住土地能得的多些。比如在大堤外面每人分半亩地,在大堤里面就能分四五亩。所以如果侥幸没发水,这一年就是大丰收,一年的收成就够好几年吃的了。
我去拍摄的那些年,每年河汛来时政府都劝他们赶紧转移,但没几个人走。水涨起来后,每天都有渡船在水面上等着,摆渡村里人到大堤外面去。
这些年各地有引黄工程,到处截流,很少再发水了。我印象中只有1996年下游地区发生凌汛,河水夹着冰凌漫过了黄河大堤。那次我特意赶回去拍照片,看到马路都被淹了,两边的树都立在水里,人们又重新起用渡船才能过河。
前两年我又回这些地方看过,完全不一样了。因为改革开放,那里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巨大变化,吃穿住行都比以前提高了档次,但我觉得人们还保持着原来的生活习惯和淳朴民俗。
比如过年的时候,这些地区的农村里还保留着给老人磕头的习惯。乡里乡亲的,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初一互相串门拜年时见到老人就会跪下磕头,以表示对长辈的尊敬。这是黄河中下游农村里特有的习俗。
黄河日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以前黄河一来时时存在威胁,二来人们往返都需要渡河,生活中处处充满着黄河的影子和气鼠。现在黄河不再发水了,交通上也有了黄河大桥,不需要靠渡船来回,日常生活越发失去了与黄河本身的关联。
两三年前我再去济南、聊城地区的时候,看到渡口已经荒废,摆渡的人也几乎没有了。只不过20年前的生活,现在已毫无踪影。有时候,我很庆幸自己用相机记录了一些历史。这个时代变化很快,有些事物一旦消失就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