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历险四日记

2009-10-30 08:50银道禄
长江文艺 2009年11期
关键词:野人神农架金星

银道禄

神农架“野人”被称为当今世界四大谜之一,早已闻名于世,也吸引着不少勇敢的探索者到神农架考察探秘。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我国曾先后四次组织“鄂西北奇异动物考察队”在神农架及周边地区进行大规模考察,均无大的发现。但是神农架“野人”却像一个幽灵,总在神农架林莽之中不断现身,冲击着人们的神经。

1999年8月18日上午11时40分,来自山西太原一行9名游客在神农架旅游,当汽车行驶到瞭望塔至凉风垭路段一个叫白水漂的地方时遭遇到“野人”,几天后我赶到瞭望塔,正在神农架考察“野人”的张金星听说我来了,专程赶到瞭望塔找我,约我一起去跟踪考察。

说实话,我对神农架是否存在“野人”一直持审慎态度,但是外地游客发现“野人”的报道却无法使我无动于衷。近段时间,神农架周边地区接连传出发现“野人的消息:7月29日,在房县安阳坪有人发现了”野人“,袁振新和王方辰教授闻讯后专程从北京赶到那里进行考察;8月7日,有人在燕子垭又发现了“野人”。“野人”的不断现身,使神农架显得更加迷雾重重。张金星约我一起去追寻“野人”的想法正合我意,我们一拍即合。于是我和张金星商定跟踪考察的线路,计划从发现“野人”的白水漂上山,然后按照“野人”逃跑路线追踪,第一天到达张金星设在大窝坑的“野考”营地休息,第二天顺着山谷爬上风景垭,然后返回瞭望塔。由于此行是在大山林莽之中追寻“野人”,张金星一再要求我要尽量少带东西,所以我随身只带一台135相机、一支望远镜和两天的干粮。

1999年9月9日星期四晴

昨夜瞭望塔刮了一夜的风,早晨出门一看,昨天的大雾被刮得无影无踪,晴空万里,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天蓝得让人感到刺眼,整个山林被昨日的雨洗过之后格外清新明丽,站在瞭望塔一眼就可以看到天边,能见度极好,是一个难得的雨后好晴天。我和张金星各吃一碗“康师傅”,然后与守护瞭望塔的王少青夫妇告别,便背上行囊出发了。

从瞭望塔到白水漂只有三四华里,顺“酒九”公路徒步行走拐两个弯便到了。这一带都是原始森林,山高林密,行人罕至。白水漂发现“野人”后,张金星曾多次到现场进行过考察,并采访了目击人。据张金星介绍,这批游客来自山西太原市教委,一行9人,文化程度和各方面素质都很高。他们发现“野人”时,“野人”正在穿越公路,“野人”受到惊吓后,迅速离开公路逃到山里去了。他们在宽阔的公路上与“野人”相遇,目击距离不足20米,看得非常清楚:“直立行走,速度极快,通体黑灰色,长发披肩,身高1米7以上,背宽无尾,像一佝偻者,背驼腿弯,两步就从公路跨上2米高的陡坡。”

据有关资料记载,从1924年以来,神农架曾有360多人看到过138个“野人”,这次山西太原游客所见到的“野人”与其他目击人对“野人”特征的描述基本一致。由于当天下着小雨,公路边、山坡上,“野人”的脚印仍清晰可见。我们在此看到5个完整的脚印。张金星用皮尺实地测量了一下,脚印长32厘米,前宽14厘米,后宽9厘米,步幅在0.9—1.2米之间,从测量的数据来看,无论脚印还是步幅都比正常人要大。

我和张金星在此考察很长一段时间后,顺着“野人”的足迹开始上山,进入原始森林。老张在前面走,我紧随其后,一路上,老张不时伏下身来,拨开两旁的灌木和草丛,仔细观察和寻找“野人”的足迹。在山上,张金星又陆续发现了十几个残缺不齐的脚印和“野人”走过的痕迹,这让我们感到异常兴奋。但是,再往前走,山上是黑森森的冷杉林,冷杉林下面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和箭竹林,古藤缠绕,荆棘丛生,我们穿行在原始森林中,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腐殖质,“野人”的脚印已无法辨认。穿过冷杉林,我们于中午到达山顶。山顶是一片裸露的岩石和低矮的灌木丛,由于人迹罕至,这里仍保留着原始洪荒的地质地貌。“野人”的足迹也就此消失。

我和张金星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山峦叠翠,林海茫茫,绿色的群山犹如大海中汹涌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从脚下一直涌向天边,蔚为壮观。我眺望着群山,顿感天宽地广,心旷神怡。我们已进入无人区,这里是保护区的核心区,野生动物繁多,地上到处可以见到动物的粪便。据张金星判断,“野人”应该是沿着山脊到大小神农架方向去了。我们今天爬了大半天的山,已没有气力再继续跟踪,老张决定到他设在此地的一个考察营地休息,明天再跟踪考察。

为了考察“野人”,张金星在神农架许多地方建立了自己的“野考营地”,今年5月,我曾经参观过他设在板壁崖的一个“野考”营地。板壁崖是一个“野人”出没之地,那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行人罕至。张金星的“野考”营地搭建在密林中一块巨大的崖石下面,说是“野考”营地,其实是顶简易帐篷,帐篷里面有一个睡袋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张金星白天出去考察,经常有野兽来光顾他的营地,他返回后常常发现他的饭菜都被野兽吃光了。晚上,他时常听到野兽的嚎叫声,他说开始有点害怕,时间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

“8.18”发现“野人”踪迹后,张金星就把“野考”营地转移到了这里,下午4时,我们到达张金星设在此地的“野考”营地。这是一座岩屋,坐落在半山腰上,背后靠山,前面是一片大峡谷,岩屋与周围山石浑为一体,十分隐蔽。坐在洞内,山下一切动静尽收眼底,真是一个野外考察的上好据点。这座岩屋洞内套洞,宽敞明亮,不仅能避风遮雨,而且洞内还有一股清澈的山泉流出。老张的帐篷就搭建在山泉边上,洞内虽然潮湿一点,但生活用水极为方便。岩屋周围山势陡峭,如刀劈斧削,异常险峻。人说神农架集“华山之险,黄山之秀”,我终于在这里得到了验证。唉!只可惜这些美景藏在深山人未识,许多人至今还没有领略它们的机会。

在这里的山崖上,我意外发现了小丛红景天和大片的木化石。小丛红景天是神农架一种珍贵药材,生长在海拔3000米左右的悬崖绝壁上,难以采摘,因而它和金钗一样被视为神秘之物。神农架人常用它来泡酒喝,我在神农架一些朋友家中曾喝过这种酒,据说它有生津养颜、健身强体、延年益寿之功效。我的一些神农架的朋友大都年过半百,但个个脸色红润,看上去好像30来岁的小伙子;神农架还有许多长寿的百岁老人,是不是因为他们常年喝这种药酒而返老还童了呢?我不得而知。

张金星一到他的“野考”营地,就像回到家一样,放下背包,就忙着做饭弄菜。老张拿出他的“看家本领”做了“一桌”饭菜热情招待我。由于这里海拔高,大米饭根本煮不熟,饭是夹生饭,菜也只有一小碟花生米和一锅已经煮烂了的野菜。我吃了一小口,实在难以下咽,而张金星却吃得很香。我望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联想到他5年来野外考察的生存状况,一种由衷的敬意油然而生。

在神农架这座“绿色宝库”里,不知藏匿着多少“自然之谜”,出征第一天,我就看到了“野人”的脚印,发现了神农架珍贵药材小丛红景天和大片的木化石,并拍摄到几张满意的风景照片,收获颇丰。

1999年9月10日星期五 晴

昨天在张金星的“野考”营地度过了一夜,与他谈得很晚才睡。夜里山中万籁俱寂。山洞外面,山野朣朣,古木森森,间或从对面山林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孤独、寂寞和恐惧一下子向我袭来,让我久久难以入睡。

七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神农架“野人”考察浪潮,如今已风平浪静,但“野人”的话题却历久弥新。近年来,张金星的名字与神农架“野人”如影随形,闻名遐迩。人们到神农架旅游,见不到“野人”,但却一定要见一见张金星。许多官员、老板、时令少女和海外华人都以见到张金星并能与他拍一张合影照片而引以为荣。

张金星的知名度并非源于他的“野考”取得什么惊人的成就,而是源于他那种超常的坚韧和百折不回的精神。为了揭开“野人”之谜,这位5尺半高的山西硬汉蓄须明志:“不揭开‘野人之谜誓不出山,不达目的,决不刮胡子!”为此他甚至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卖掉自家的房子,妻子也同他离了婚,这种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献身精神,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他独自一人在神农架莽莽林海中追寻“野人”,至今已经5年。在5年的岁月中,张金星闯过无数次生死关口,无数次在大雪中独闯“迷魂淌”,5天5夜困在雪地中,冻掉三个脚趾甲不说,还误入熊窝险些丧命。凡是知道他的人无不为他的精神所感动。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许多人都渴望自己成为生命的卓越者,却不愿沿着通向卓越的那条崎岖山路孤独地攀登,总是想混迹于人间的热闹之中,让自己的人生价值渐渐消失了。张金星的精神给了我们许多人生的启迪。

早上,我和张金星简单地吃了点剩菜稀饭汤便开始下山。今天的路线是从“野考”营地出发,顺着这条峡谷一直下到谷底。

这里山高坡陡,没有路,我们顺着山沟往下走,沟里全是两边悬崖上滚下来的石头和倒伏的枯木,我跌跌撞撞,不时被乱石和枯枝绊倒。我的脚已被扭伤,脚上那双女儿刚给我买的旅游鞋也被石头划破了,我好生心痛,但也顾不上了。好不容易走过这段乱石路,前面又进入一片箭竹林。

箭竹是神农架一种特有植物,在神农架海拔2000米至3000米的高山上,漫山遍野地生长着这种竹子,神农架人把它叫做“竹毛子”。这种竹子上下只有筷子粗细,传说古代用来做箭杆之用,故称“箭竹”。箭竹大约有2米多高,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远看像一簇簇高山草甸,近看却像一堵墙一样地挡在你的面前,使你无法逾越。我们穿行在箭竹林里,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只能像划船那样用两只手拨开它们,猫着腰在中间摸索前行,每前进一步都十分困难。由于看不到路,更要小心,因为在箭竹林里摸不着方向很容易迷路。好在老张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他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不用担心迷路的事,但是脚下全是长满青苔的石头和朽木,稍不留神就要摔倒。箭竹林里还有旱蚂蟥和竹虱子,你只要从箭竹林里穿过,它们就趁势沾在你的身上,然后钻进你的衣服内或大腿上,吸饱了血才肯离去,十分令人讨厌。

穿行在这片箭竹林里,我想起20年前,即1980年秋天,我和一帮影友到神农架采风,曾在一片箭竹林里发现过一个“野人”窝:中间一片箭竹被压倒在地,四周的箭竹被拉在一起,相互交织,形成一个天然棚顶。窝棚里面铺有一层厚厚的竹杆和竹叶,上面有动物躺过的痕迹。这个窝棚就地取材,编织得十分精巧,而且掩映在一片竹海之中,非常隐蔽。这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不可能是某个人所为,而一般动物又绝对没有这个能力,因此大家都说是“野人”的窝棚。是不是“野人”的窝棚我不敢肯定,但是我有一种感觉,这密密麻麻的箭竹林就像千里平原上的青纱帐、万里江河边的芦苇丛,是野生动物栖息和藏身的天然屏障。如果神农架真的有“野人”,而且“野人”就在我们1米开外,他知道我们来了,但是我们却无法看到他。据统计,仅大、小神农架周围的箭竹面积就达46万亩,在这么浩瀚的竹海里,藏个把“野人”岂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在这时,张金星转过身来悄悄地告诉我,他闻到了黑熊的气味,说我们到来之前,曾有一头黑熊从此经过。过了一会,他又停了下来,说他闻到了野猪、大羊还有人的气味。我们走过200米,在一个山崖边,果然看到一堆人的粪便。老张说这是采药人所为,而且采药人一定刚走没有多远。我不禁愕然!如今人类因为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嗅觉已经退化,灵敏的嗅觉似乎成为野生动物的专利,老张经过多年磨练,仅凭自己的嗅觉居然能辨别出人和黑熊、野猪、大羊等各种野生动物的不同气味,这种本领着实让我钦佩。

中午1时,我们穿过这片箭竹林,来到一条小溪旁。寂静的峡谷中潺潺的流水如歌如诉,间或从山林中传来几声鸟儿的啾鸣声,清悠旷远,听来犹如充盈于万物间的天籁之声。

由于昨天晚上我没怎么吃饭,今天早上只喝了一点野菜稀饭汤,此时已饿得头昏眼花,身体发虚。我坐在小溪边一块石头上休息,老张在河滩上垒起几块石头开始生火煮方便面。自从我进神农架以来,几乎天天吃方便面,把我都吃伤了,但是今天我居然一口气连吃了两包方便面,而且连汤带水喝了个精光。我实在是饿极了,两包方便面下肚,我才缓过劲来。

吃完午饭,老张脱光衣服,赤条条地跳进溪水中洗澡,完全像个“野人”似的在水中嬉戏。我也脱光衣服,首先清除身上的旱蚂蟥和竹虱子,然后拿起相机追逐着溪水中的娃娃鱼拍照。

下午,我们沿溪水而下,继续赶路。途中遇上两个山民正在溪水边洗草药,背篓里装满了他们刚从山上挖回的当归、党参、川参、何首乌、黄连等名贵草药,他们正是老张所说的采药人。老张上前与他们攀谈起来,一打听,知道了山脚下有一户人家,于是我和老张决定赶到这户人家过夜。

这户人家男主人叫焦云保,女主人叫黎昌翠,40来岁,下谷乡马家沟村人,小儿送到下谷上学去了,他们单家独户住在这大山里,常年与野生动物为伍,很少见到人。见我们到来,他们十分高兴和热情,女主人听说我们是来追寻“野人”的,还绘声绘色地跟我们说起她小时候和妹妹一起,在一年冬天去外婆家途中亲眼见到“野人”的经历。

正在我们采访女主人时,我忽然感觉肚子痛,急忙上厕所,发现自己竟然拉起了肚子。我想起下午下山时,我和老张又累又渴,老张趴在溪水边喝了个痛快。我见溪水清亮亮的,老张能喝,我也一定能喝,于是也跟着老张趴在溪水边喝了起来。我哪里知道,老张在神农架考察“野人”已有5年,喝生水已成习惯,而我是第一次喝生水,自然水土不服。山里找不到治拉肚子的药,老张为我找来几砣大蒜,我吃了两瓣,便早早休息。

1999年9月11日星期六晴

早上,热情好客的主人炖了一只老母鸡招待我们。吃过早饭,我和老张与主人告别,开始上路。按照原定计划,今天的路线是顺着这条峡谷上山,然后从风景垭返回瞭望塔。

从老乡家出来,有一条羊肠小道顺着峡谷蜿蜒而上,山坡上是老乡开垦和种植的一大片苞谷地。听老乡说,这里黑熊多,常出来偷吃他们的苞谷,一出门,我们果然就听到了黑熊的嚎叫声。我和老张为了给自己壮胆,一人手里拿一根棍子,一边走路,一边大声吆喝,以驱赶黑熊和自己心中的恐惧。

我们再次进入无人区。峡谷中,阳光明媚,满山绿树,清瀑飞溅,水声潺潺,连山石都湿漉漉的布满青苔,各种不知名的花朵争芳吐艳,山谷里不时传来阵阵百鸣千啭的鸟鸣声,一片盎然生机。

我们顺着峡谷中一条小路而上,尽情欣赏着这里的美景,一路上倒还轻松惬意。但是到了中午,小路在河谷中消失了,老张东寻西找也没有找到路,我们只好顺着河谷往上走。到下午两点,河谷也走不通了,我们进入一片深山峡谷,峡谷中阴冷而潮湿,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里两边山峰对峙,高耸入云,山上古木参天,遮天盖日。我们站在峡谷之中,抬头看不到天,整个峡谷阴森森的,令人万分恐怖。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老张和我的心头。

我们困在峡谷之中,进退两难,走投无路。老张急得满头大汗,从怀中掏出那张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折得皱皱巴巴的神农架军用地图看了半天,然后拿着指南针到四处察看地形,均无果而返。老张凭着多年的野考经验告诉我:我们迷路了,现在别无选择,只有爬山,爬到山顶才能辨别我们所在的位置。这时天黑沉沉的,似要下雨,再也犹豫不得,于是我整了整行装,收起相机,跟着老张从峡谷左边继续开始爬山。

这里山势陡峭,遍布密密麻麻的竹毛子,每往上爬一步都十分艰难。我学着老张的样子,先用一只手抓住山崖上的竹毛子,然后奋力一蹬,跃身而上,用脚踩住下面的竹竿,再腾出一只手抓住前面的竹毛子,如此这般,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可恨这些竹毛子并不任意让你抓,让你踩,每往上爬一步,两旁的竹毛子便呼呼地直往你脸上刺来打来,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打得我脸上生痛,脚下的竹毛子像无数条蛇一样死死地缠住双脚,有时半天也挣脱不得。不一会儿,我的脸上、手上像被人用竹鞭子抽过似的现出道道伤痕,鲜血直流,头上像掀开了一架蒸笼,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是老张并没有停歇的意思,他完全像个传说中的“野人”一样,在山地行走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我只好紧紧地跟着他,拼命地往山上爬。

为了揭开“野人”之谜,张金星这些年来从来不洗澡不换衣服,身上臭烘烘的,他还从来不理发不刮胡子,头发和胡子一尺多长,经常披头散发,完全一副“野人”模样。许多人不理解,认为他神经有问题。其实张金星用心良苦:他是为了把自己装扮成“野人”,让“野人”把他引为同类,从而打入“野人”内部去。他甚至作出这样的计划:如果碰上男“野人”,他就给它当奴仆;如果碰上女“野人”,他就给它当丈夫,和它生儿育女,培养感情,然后把它们带出来。为此他常常独自一人在神农架林莽中游荡,风餐露宿,独往独来,以山果、野菜、野菌和云雾草充饥,炼就一身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在认识他以前,我就听说过他的许多传奇故事,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常年生活在都市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得了这么大的苦?因此三下两下我就体力不济,败下阵来。老张在前面见我没有跟上,只好放慢脚步,走一会等我一会。这样一来,他走走停停倒获得了喘气的机会,而步步紧跟的我,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山里行走,付出的气力大,行进的速度慢,一个小时走不到一两华里。到下午4时我们才到达半山腰。由于中午没有吃饭,我饿得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再也坚持不住了,便向老张提议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再走。我摄影服中还有两筒八宝粥,我一直想吃,但是老张硬是不让吃,说这是我们的“救命粮”,要留到关键时刻才能吃。这时,老张见我似乎已经虚脱,瘫痪在地,知道我实在不行了,便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和老张坐在一块岩石上,我从摄影服中掏出两筒八宝粥,和老张各吃一筒。八宝粥不仅充饥,而且解渴,因此每次进神农架我都要带一箱放在车上。我打开易拉罐,一匙八宝粥送进嘴里,一下子甜到了心底,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好像一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完了,我还用舌头把易拉罐盖上的残汁舔得干干净净,舌头舔出了血,就和着血一起吞下。虽然一筒八宝粥填不饱肚子,但却似一针强心剂注入我的体内,使我逐渐缓过神来。我们不敢久留,稍作休息又抓紧赶路。

神农架的植被因海拔高度不同而呈现出明显的垂直分布带。穿过箭竹林,我们进入一片冷杉林。这里地势渐缓,山上的冷杉一棵挨着一棵,大的需三五人合抱,像擎天立柱般齐刷刷地直指蓝天。在密密的树林中,岩石和树干上都长满了厚厚的苔藓,藤蔓密布,重重缠绕。各种植物为了争取生存的空间和阳光,相互之间展开了一场无声的争夺与厮杀。在这里,我们看到被藤本植物绞杀或因见不到阳光而枯死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上,枯树上长满了苔藓、地衣和各种美丽的兰科植物以及菌类。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腐殖质,脚踏在上面像踩在海绵上一样松软而富有弹性。

原始森林中寂静无声,凉气袭人。我们穿行在冷杉林中,不时看到一条条山路,我知道这是野兽走出来的路,在这些山路上到处都是各种动物留下的脚印和粪便,看来这一带是野生动物的活动区域。我和老张正说着话,突然从远处山林中传来一阵野兽的嚎叫声,顿时,我和老张都紧张起来。我们赶紧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循声望去,在我们左面约500米开外的山坡下,我看到了一头黑熊,但不久又消失在密林之中。黑熊的出现让我们感到了恐惧和不安。黑熊走后,我和老张便加快步伐,以尽快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下午5时,夕阳衔山,我们已接近山顶。这时,从对面山林中传来一阵动物的喧哗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金丝猴在一片桦树林间跳来跳去,相互打闹嬉戏。当时正好是侧逆光,金色的阳光撒在金丝猴身上,勾勒出一道美丽的轮廓光,显得更加金光灿烂。这群金丝猴大约有200多只,距离我们300米左右,我还是第一次在野外看到金丝猴,这一发现令我喜出望外。我一直盼望拍摄金丝猴,不想今日不期而遇,真是天赐良机。职业的敏感使我忘记了连日的劳累和身上的伤痛,赶紧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从摄影服中掏出相机,装上望远镜头,依托大树,准备拍照。

镜头刚刚装上,老张却在前面不远处回过头来向我大声吼了起来:“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拍照片!你要命就跟我走,不要命你就在这里拍吧!”老张这一声怒吼如同一声炸雷,把对面山林的金丝猴吓得惊慌而逃。

我和老张相识已有两年,他对我一直非常尊重,虽然他常年远离人群说话有点结巴,但总是嘿嘿地乐着,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我抬头一望,只见他脸色惨白,满脸黄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地直往下滚。他这一声怒吼犹如当头一声棒喝,使我马上意识到我们处境的危险性。

我知道,在神农架最害怕的不是动物,而是迷路。近年来,在神农架陆续发现了5具尸体,都是因为在林莽间迷路而饿死冻死的。不想这种厄运竟然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我们也迷路了。今天在这原始森林中钻了一天,至今还没有看到目标,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叫他怎么不着急呢?想到这里,我只好放弃这次难得的拍摄机会,收起相机,跟着老张继续赶路。

老张见我跟了上来,立即安慰我说:“马上就到山顶了,到了山顶就可以看到公路,我们就有救了!”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我们仍然没有爬到山顶。我和老张已精疲力竭,看来今天要赶回驻地是无望了,我们只好商议先找个岩屋过夜,待明日天亮再走。

在山上转了一大圈,并没有找到岩屋。这时天色已黑,容不得我们再找下去,我和老张只好选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过夜。我去捡来柴禾生起篝火,老张摸着黑到沟里去找水。刚把一切准备停当,突然电闪雷鸣,只听一阵“沙沙沙”的雨声由远及近,霎时便来到我们跟前。这场山雨来势凶猛,暴雨夹杂着黄豆大的冰苞铺天盖地地向我们砸来。神农架的夏天常出现这种“小气候”,神农架人把它叫做“抛暴”。好在老张有经验,随身带了一块雨布,我和老张赶紧把相机和摄影背心卷在一起,塞在岩石缝中,我俩则挤在一块小小的雨布下,躲过了这场雹雨的袭击。

暴雨持续下了近1个小时才停住,我们的衣服被淋湿了,更重要的是篝火被淋灭了。没有火,原始森林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暴雨过后,气温骤然下降。

饥饿和寒冷同时向我们袭来。

在神农架,有“六月冻死人”之说。过去我并不相信,进了神农架我才知道,神农架“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这里的天气如同变魔术一样变幻莫测,忽而碧空如洗,忽而乌云满天,这边艳阳高照,那边大雨滂沱。白天气温达30多度,到了晚上却降至零度以下。遇上下雨天,常常还伴有风雪和冰雹。“六月飞雪”是神农架的一大奇观,也正是神农架神奇的魅力所在。

由于身上的衣服已被暴雨淋湿,我和老张冻得鼻水直流,浑身发抖。茫茫黑夜似乎张开血盆大口,好像要随时吞噬我那渺小赢弱的躯体似的,让我感到死亡那无边的恐惧和战栗。

火,我想到火,我必须要把篝火生起来,否则我们将会冻死和饿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但柴禾已被暴雨淋湿,又没有引火之物,在雨中生火谈何容易!

我几次生火,几次失败。怎么办?现在关键是要寻找到引火之物,我从岩石缝中寻找到一点干枝枯叶,但是远远不够,于是我搜遍全身,从摄影服贴身口袋中找到了几张稿纸,这是我随身携带的“神农架创作提纲”和一张自己绘制的神农架创作路线图,还有身上的一部分零用钱,我统统把它们掏出来,卷在一起,作为引火之物。在这个时候,我想到的是活命,什么创作,什么金钱,对我来说都统统不重要了。

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了,而且越烧越旺。火光映红了我和老张疲惫、苍白的脸膛,给我们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生的希望。

今天爬了一天的山,只吃了一筒八宝粥,我和老张都很饿。晚上清点,老张身上只剩下5包方便面,但是我们谁也不敢吃。因为我和老张都明白,这5包方便面已成为我们的救命粮。

暴雨过后,原始森林又沉寂在洪荒旷古的宁静之中。山林中漆黑一片,透过密密麻麻的冷杉林,依稀可以看到被树枝撕扯得支零破碎的夜空。半夜里,山上气温很低,我和老张坐在篝火旁,火烤着前面,前面暖和,背后却像泼凉水似的;转过身来烤背后,前面又冷嗖嗖的。由于天气寒冷,我俩谁也不敢睡觉,生怕睡着冻病了那就更加麻烦了。我和张金星围着篝火,首先把衣服烘干,然后用饭盒烧上一盒开水,一边烤着火,一边喝着开水,吃着老乡今天早上送的几颗核桃,相对无言,坐等天明。

今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我一生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磨难,我的体力消耗达到极限。迷路把我们推入了绝境,但是这种险境却使我接触到了自己生命的本质,使我对生命有了一次深刻的体验和感悟。走进这深山峡谷,走进这原始林莽,我确实如同刚刚睁开眼睛的婴儿一样,在寂静无语中真切地体验和感悟到了大自然的博大、幽深、神奇与奥秘。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我平生第一次对大自然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并在孤独无助中真切体验到了先哲那种“天人合一”的生命沉醉。

1999年9月12日 星期日 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张出去找水回来,我们把剩下的5包方便面全都煮着吃了,一人烧了一瓶开水带上,然后把篝火彻底熄灭,开始上路。

前天走了一天的山路,我的脚已被扭伤,脚上打的好几个血泡已经磨烂,疼痛难忍。昨天又在原始森林中钻了一天,我的体力几乎耗尽,身上伤痕累累。今天还要继续爬山,我的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但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中,走不出去就意味着死亡。在这种时刻,谁也无法来救你,唯一的就是靠自己。因此我咬紧牙关,跟着老张艰难地往山上一步一步地爬去。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但是并不是像老张说的“爬上山顶就可以看到公路,我们就有救了”,到了山顶一看,山上还有山,我们仍然在半山腰上,前面一座更高的大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是老张判断失误?还是他为了鼓舞我的斗志而故意骗我?我不得而知。

望着前面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我心里叫苦不迭,心存的一点希望破灭了,我一下瘫痪在地,几乎到了绝望的程度。但是我明白,我们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今天如果不能突围出去,我们必将困死饿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想到家中80多岁的老母亲,想到妻子女儿,想到关心我的领导和朋友,想到我未完成的事业,此时此刻,我心里想哭,但是我没有哭。

我不能白白的死在这里!就是爬,我也要爬出去!强烈的求生欲望在强烈地支撑着我。

精神是一个人真正的脊梁。只要精神不垮,什么力量都不能把你击倒。

我在心里默默地鼓励着自己。

我不知道今天哪来这么大的一股力量,紧紧跟着老张拼着命地往山上爬去。

越往上爬,困难越大,也越危险。这里前面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有滚下悬崖粉身碎骨的危险。我全然不顾,跟着老张奋不顾身地往山上爬。此时,我们快接近山顶,群山就在我的脚下,一群乌鸦从身旁飞过,发出“哇哇”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就在这时,脚下一块石头松动滚了下去,我一脚踏空,险些掉下悬崖。好在我双手紧紧抓住了一根树枝,才没有掉下山谷。我回头一望,只见那块石头顺着山坡“扑通、扑通”地滚下悬崖,半天都没有回音,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精疲力竭的我只好趴在地上,用手紧紧抓住前面的树枝,手脚并用地向山顶爬去。

山顶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和石头,灌木丛下面是一层厚厚的黑土污泥,我的衣服裤子被石头树枝刮破了,脸上手上鲜血直流,鲜血、汗水和着黑土污泥糊满了全身,唯有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那副模样,非常狼狈。但是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有谁还能顾及这些呢?我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跟着老张突围出去,走出大山,活着出去!

我的体力消耗已达到极限,每往前爬一步都非常艰难。没有食物,唯一只有靠喝水来补充能量,而我的水只剩下半瓶了。这半瓶水成了我的救命之水。尽管我的嗓子干得冒烟,口里发苦,但我每次只能用舌头舔一舔,仅滋润一下干枯的喉咙而已。对于一个抽烟的人来说,没有烟抽的滋味也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昨晚上清点,只剩下了4支烟,我一直计划着使用,一根烟不得不做两次抽。到今天上午只剩下一根半烟了,我一直留着,坚持不抽。

下午2时,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我和老张坐在山顶上,远远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目标——风景垭石林。风景垭是神农架的一处著名景点,被誉为“神农架第一景”,我曾多少次到那里拍过照片,对那里的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看到了风景垭石林,便知道了我们所在的方位,等于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我和老张欣喜若狂,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时,只见老张从他身上迷彩服左肩衣袋中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压缩饼干,一掰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我,说:“银老师,我们有救了。赶紧吃点东西,准备下山。”

在这生死关头,没想到张金星还留有一招,令我钦佩不已。我接过饼干放进嘴里,老张发现我的水已经喝光,又把他杯子里仅剩下的一口茶叶水让给我喝。说实话,我很渴,但是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也很渴,这种时刻我怎么能只顾自己而不顾别人呢?因此我坚决不喝,把水杯推给张金星。但张金星又把水杯送到我手上。就这么一口茶叶水,我和老张推来让去,谁也不喝,其场面犹如电影《上甘岭》中战士们为一个苹果推来让去,谁也舍不得吃一样令人感动。最后老张硬是生气了,说他的生存能力比我强,坚持要我喝下去。我是含着眼泪把水喝下去的,这不是一口普通的水,而是一口情义无价的安魂救命水啊!

看到了目标,吃了一小块压缩饼干,喝了一口茶叶水,我力量倍增,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和连日的劳累,紧紧跟着老张,甩开大步,连滚带爬地往山下奔去。下午5时,我们终于站在了山下的公路上。

瞭望塔的小王见我和张金星三四天没有回来,知道我们迷路了。连日来,他天天骑着摩托车在公路沿线寻找我们,今日见到两个“野人”从深山老林中闯了出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小王见是我们,又惊又喜,赶紧用摩托车把我和老张接到瞭望塔。我和老张太疲劳了,加上浑身上下都是污泥,而瞭望塔用水极不方便,于是我和老张商量,决定还是先到木鱼镇去好好洗个澡,换换衣服,休息几天以恢复一下身体。于是,我们在瞭望塔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便连夜开车下山。

责任编辑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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