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李荒当秘书

1957年3月至1966年·5月，这一段时间，我给省委书记李荒当秘书。如果讲“机遇”，这是我人生中最佳机遇。难能可贵的是，我不给李荒当秘书了，李荒还从政治、思想、生活上关怀我。因此，我致信李荒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荒也。”

严师

李荒是我的导师、严师。严师出高徒。我不是高徒，但李荒是严师。当然，严师不是说他如何严厉，而是他严以律己，并对我严格要求。

1957年7月，我刚给他当秘书不久，李荒到营口市视察工作。那时，营口市委第一书记邓仲儒，副书记张延杰。在营口的活动要结束之前，李荒要回老家魏家屯看看。或许，这是他1932年离家去北平东北大学读书后第一次回老家。邓仲儒说：“李荒同志，你要回家看看，好嘛!我给你派车吧?”省委书记要回老家看看，市委书记给派车，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李荒不同意。李荒笑笑，伸出三个手指头，说：“不用。你给我借三台自行车。我一台，秘书一台，公安局的同志一台。”那天下午，李荒在前边骑，我们紧跟其后。过了市区，穿过芦苇塘中间的羊肠小道，向纵深地带挺进。骑了大约个把小时，李荒下了车。他用右手打着眼罩远远向东北方向望去。望了好长时间。可见，他对生他养他的故土是多么眷恋啊!我原以为会出现唐人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样一种场面。不料，李荒说：“我们那个屯子，现在不在了!”我心想：是不是日伪统治时期。“并村”给“并”没了!他少小离家到北平东北大学读书，经过八年抗战后回老家看看，结果原来的屯子没有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啊!他说：“回去吧!”我们原路而返。

1958年，中共中央召开全国文教书记会议。住在北京新侨饭店。报到完就到了开饭时间。我们径自来到餐厅。但服务员总是忙着给她周围的顾客开饭，就是不到我们这边来。我有些急了，想过去打打招呼。李荒见状，制止说：“小郑!你不要去，在辽宁，我们是西瓜，在北京，我们就成芝麻了!”李荒不搞特殊，甘当普通旅客，对我教育很深。

1959年，李荒根据中共中央关于领导干部参加劳动的指示，到安东拖拉机厂劳动(他让我到前阳公社劳动)。有两件事，令人记忆犹新：

一是，省委书记在安东拖拉机厂劳动一个月，工人们谁也不知道他是省委书记，都以为新调来个“老工人”。李荒走了，工人们都埋怨曲师傅，说：“你早说他是省委书记，我们好好看看啊!”比他小13岁的师傅曲道仁解释说：“工人为什么不知道他是省委书记?因为他没有特殊化!“临走前，《安东日报》发现省委书记李荒在安东工厂劳动，报社领导认为这是条重要新闻。派记者带着照相机到工厂找李荒进行采访。李荒婉言谢绝了。他说：“这是极平常的事。中央决定，同吃同住同劳动，不是很普通的事吗?不需要报道。”

二是，拒收牙膏。一日，安东市轻工局长李日升拿来一盒长白牙膏。说：“这是新产品，李书记你们试用一下，看质量怎么样?”我顺手就留下了。李荒不知什么时候到我的房间发现了这盒牙膏。问：“小郑，哪来的牙膏?”我回答说：“安东市轻工局李日升送的。”李荒说：“给他退回去，不要人家的东西。”不多日，李日升又来访。我说：“你把牙膏拿走吧!”他问：“为什么?”我说：“李荒书记不让要。”他走时将牙膏拿走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拒腐倡廉要从“小”做起。勿以“礼小”而受之。对此，感慨颇深，几十年不忘啊!

当然，经历的事还有许多。但从这几则“小事”中。可以看出李荒严以律己的自觉性和一贯性。

关怀

李荒一个重要政治特点是关怀干部关怀工人和农民。李荒对我的关怀是多方面的。当秘书期间，各方面的关怀自不必说，就是“文革”之后，李荒仍然从政治上、生活上关怀我。1972年，李荒要分配工作之前，到了一次朝阳。那时我在朝阳地区宣传组工作。李荒向地委的同志说：“我有一个秘书在朝阳工作，我要见见他。”李荒为什么提出要见见我?说明他对我的关怀。这是我离开他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彼此心里都有许多话要倾诉，但在那个时候又能说些什么呢?当他得知我的妻子和女儿双双患病，很是关心，嘱我想方设法为她们治病。事隔不久，李荒分配到大连工学院任党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李荒到任之后，便从大工写来关怀的信并汇来100元。这100元是个什么概念呢?我当时是17级，在朝阳月工资是95元，就是说比我一个月工资还多5元。一时间，李荒给郑奇志汇款成为朝阳地区机关的佳话：“你听说了吗?省委李荒书记从大连给郑奇志寄钱来了!”“寄多少?”“听说100元。”因为当时一般干部月工资是38.5元。“哎呀!寄那么多!李荒书记真够意思!”这100元，不但是经济上的，而且是政治的。点滴之恩，涌泉相报。调回沈阳，我试图偿还。李荒夫人金中说：“老头当初给你寄钱，就未想要。”其实，李荒的深情厚谊，我“偿还”得了吗?

妻和女儿插队时生了病，回到沈阳还要继续治疗。当务之急是将长子郑小林从解放军赤峰290医院调回沈阳。妻薛玉容每当病重，都呼叫：“郑小林!郑小林!”怎样把郑小林调回沈阳?几经努力。一筹莫展。我只得求救于李荒了。一次，省委召开常委会。李荒对常委、省军区政委杨大易少将说：“我有一个秘书，他的爱人病得很重。他的大儿子在赤峰290医院，归你们省军区管，能不能帮助调回沈阳?”杨大易政委很是尊重李荒，说：“李荒同志，我回去和政治部商量一下。”忽一日，郑小林突然回家，妻高兴地问：“你回来开会呀?”郑小林说：“我调回来了!”原来，杨大易政委回军区就和政治部“商量”了。部队讲命令，省军区政治部便给赤峰290医院政治处打电话：调郑小林到省军区另行分配工作。先报到，后办理调动手续。看!李荒只说一句话，可是帮了多大的忙啊!这样的细节，我的儿子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应当知道!1998年《郑小林诗文选》出版。李荒说：“听说你儿子出了诗文选，还请陈巨昌写序言。很好嘛!”我回答说：“当初多亏了李荒同志给说话调回来了。不然远在边塞，哪有什么诗文选?”李荒笑了。

李荒知道我喜欢舞文弄墨，便进行精心指导和支持。

我为什么写一些东西，这同李荒的指导是分不开的。还是在“大跃进”年代，当时欣赏“高指标”。宣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1959年《人民日报》报道某地水稻亩产3.8万斤，让小孩上去踏，还请外国记者前去采访。稻子不通风，何以能生长?原来把多少亩的稻子塞到一亩地里，真实荒谬到极点了!李荒是不同意这些唯心主义宣传的。有一天，李荒说：“小郑!我给你一个题目，你写一下。题目是《指标、措施、干劲》”李荒当过《东北日报》社长，认为应当有这样的言论。有令则行。李荒发话了，我收集材料，准备起草。不多日，

《人民日报》发表了《十分指标、十二分措施、二十四分干劲》的社论。李荒给的题目虽未写，但说明李荒对我写作的关心和爱护。

1999年11月9日，原中共辽宁省委第一书记黄火青在北京逝世。11月27日，李荒呼唤我到他家，说要写纪念文章，要我做些准备。他说：“火青跟劳模关系特别好”。当时，郭峰外出。他说：“等郭峰回来，开个座谈会。”根据李荒的指示，我访问了全国劳模尉凤英、张成哲、吴大有，并到丹东访问了原安东市委第一书记、省总工会党组书记宋克难和劳模韩秀芬、邓玉芝。12月9日，郭峰、李涛和徐少甫在李荒家开了座谈会。李荒最后敲定：“题目《他活在辽宁人民心中——忆黄火青二三事》，字数5000-6000字，12月底交卷。”此文，三易其稿，最后经李荒审定，发表在2000年2月1日《人民日报》上。第二天，《辽宁日报》全文转载。我能同省委领导共同署名写纪念黄火青的文章，这是李荒对我的厚爱!

2000年6月28日，李荒秘书赵家志处长到我家。送来李荒的信和一大批剪报。李荒在信中说：“我过去积累一些剪报，觉得弃之可惜，而我又没精力再翻阅。现送给你，如有兴趣，可抽暇翻阅一下，有的可能对你写文章有些帮助。如果你觉得无用，则丢掉它是了。”可见，李荒继续鼓励我写作。

教诲

李荒对于我，是诲人不倦。李荒有句格言叫做：“夹起尾巴做人。”李荒的意思是要老老实实地做人，谦虚谨慎，不要骄傲自满“翘尾巴”。我在他身边，不知听了多少遍，但以为他是对别人而言，而未听其言，慎其行。结果，自己翘尾巴，还缺乏应有的自觉性。

1998年，我对别人生点气，以至“精神”不太好。这一情况，被细心的李荒发现了。他深知气大伤身的道理。李荒说：“心要宽阔。现在骄傲起来了，一点委屈受不了。”说：“气个好歹，有啥意思?别钻牛角尖，小里小气的。文革你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的!”并嘱咐我说：“纪念彭德怀的文章，你看看!”意思说，彭德怀元帅在历史上受那么大的委屈，但“心底无私天地宽。”李荒的话如春风化雨，解开了我的“思想疙瘩”。真是：“忍一步。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出书

2007年，《李荒传略》和《李荒文选》相继面世，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早在李荒82岁寿诞时，我以崇敬的心情以最高礼物《李荒传》草稿交给他。当年11月份，他作了某些修改将《李荒传略》打字稿交我。《传略》的“略”是李荒加上去的。李荒在原稿上批示道：“奇志同志费了很多心血，此件可作资料保存起来，千万不要外传——李荒”。

2007年5月22日，是李荒92岁寿诞，我前去祝寿，劝其出版《传略》。我说：“张爱萍将军90岁就允许下边人员为之出《传》，你已92岁了还不出啊?”这次，李荒和他的夫人金中都同意出版。但有“三不准”：一不准称“名人”。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的《中共名人录》中，都可以看到李荒的名字。但在《传略》和《文选》中，不准称其为“名人”。二不准印精装本，只能印平装本，而且只准印2000册。目的在于节约经费。三不准把笔名弄错了。一天，突然接到金中同志打来的电话，说李荒同志要和我通话。李荒问：“你怎么知道我有15个笔名?”我回答说：“是从报刊上查到的。”从“三不准”中，不是看到他严以律己、艰苦朴素的作风吗?

《李荒传略》从写成到出版，经历了十多年的时间，我为什么积极创作并争取出版《李荒传略》呢?正如在“贺词”一首诗所云：“九年秘书未白当，穷娃学会写文章；导师恩德难忘却，写本传略献李荒。”

李荒1983年离休之后，“退而未敢忘忧国，奋笔疾书写华章”。大约写了14万字的文章。加上以前的一些文章结集出版《李荒文选》。作为文选得有序。谁来作序呢?李荒和金中让我为之作序。可见李荒是何等地淡泊名利、高风亮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