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琼玉
从中国地图上看,香港就似一个熟睡的婴儿,乖巧平静地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南海时时为它吟哦着摇篮曲,带着海潮的气息,如此平静。
1841年1月26日,海岛始料未及,英国远征军将米字旗插上,一颗罪恶的流星划破了香港夜空的宁静,屈辱与惊惧同在。
维多利亚湾一尾游鱼口吐鲜血,惶恐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从母亲的臂弯中生生切下。
“我好比凤阙阶前守夜的黄豹,母亲呀,我身体虽微,地位险要。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啖着我的骨肉,咽着我的脂膏。母亲呀,我哭泣号啕,呼你不应。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孩子啊,岂是母亲不应你,只是当时列强已将母亲的腹部剖开,母亲应不成声,呼喊出的,全是呻吟。
2007年7月某日晚,深圳,大鹏湾——大鹏鸟要怒起而飞,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到乘御风方达的深不可测的南溟。
循着愈近的海潮气息,在苍穹湛蓝如昔的夜晚,我来了。
沙滩上人很多,深圳夏季的白天太炎热,所以,很多人都选择晚上来,比如我。而且夜晚总是让人遐想更多。
海岸不远处有山。一个在我身边休息的陌生叔叔告诉我,山那边便是香港。惊喜与激动,我顿时失语。
我赤足踮在沙滩上,想让目光越过山峰,窥见山后那个城市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终究没有窥见些什么甚至连灯影都没有。山是沉寂的黑,夜空是沉寂的蓝。我冲入海中,翻滚的大海潮涌过来,漫过我的头顶。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尾沉思中的鱼。那么同时,香港也在沉思吧。
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天,阳光明媚,海港一如从前平静。渐近的血腥味,恐怕只有浅海里的那尾鱼闻到了吧。阴谋和罪恶就在灿烂的阳光下,在耆英、伊里布奴颜媚膝地签下屈辱条约时,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一个叫爱德华•贝尔彻的英国舰长带领士兵占领了港岛,在这里升起了英国国旗。——以一种胜利者的姿势。
母亲已无力抚慰幼子,母亲受着更为深重的伤痛。几番罢工反抗事件后,香港不再呼喊,只在心里念叨,咬紧牙关,等待时机。谁知这一等,便是一个多世纪。
我重新回到沙滩,回忆香港曲折的归程。
首先站出来的是一位亲切和蔼的老人。态度竟强硬过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日渐强大的中国是他坚强的后盾。
然而事实却远比想象的要艰难。《中英联合声明》发表后,英国人变着法儿想改变主意,变着法儿想用糖果哄骗香港。老人倾注更多心血,两地人民热情高涨,终于一路平安。
天安门前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然而1997年2月,老人与世长辞。老人心中一直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他想亲眼看着香港回家。
我不知道别人作何想法,我只记得当我看到历史书上那幅经典图片——香港回归之夜,无数同胞共举大字条幅“小平你好”时,眼泪一下子就来了。香港回归在七月,而老人伟大的生命却永远地定格在了二月。
1997年6月30日夜,如我一样,香港亦是热泪盈眶。
雨水冲刷着一切。
一百五十六年五个月零四天,有爱,有恨交织入海。
屈辱,惶恐,无助,相思,历史像一尾鱼随支流入海。
真情,侠骨,柔情,依恋,剩下这些永恒在回荡。
那一夜,母子相拥而泣。
不眠之夜,全世界的烟花只为中国而绽放。深邃的青冥中,应有亡灵含笑。
在这之前,曾有过多少流泪的漫漫长夜啊。珠江口是一道伤,香港同胞隔海相望,痛彻心扉地思念母亲。
同样思念母亲的,还有我身边这位叔叔。他兀自说道,自己于十几年前从此处出发,游到对面的山上,去到香港发展。功成名就,唯有在无数个凄凉长夜里,思念母亲。我惊诧于他的经历,同时也为他的思念感动,他最终,还是回来了啊。
梁羽生,屡经战乱,颠沛流离。根在广西,久居香港。他和香港同是两个沦落天涯的孩子啊,对故乡的相思血泪,皆化作诗文行行流。
“城东佳境常绕梦魂,叹半世飘零,遂与名山成久别。”凝眸了一个甲子,梁羽生才得以在八十二岁高龄时,重返故乡。这竟是最后一面。一面,转瞬即天涯,转瞬成永别,唯有那颗不变的心成永恒。
有人用另一种方式来思国怀乡,一种任性却又傲骨铮铮的方式。“我是中国人。”李小龙常挂嘴边。小龙虽好斗,但他却将中国功夫传播到全世界。如此别样的怀乡、爱国。
回归之后,更多的是重任与反思。
香港,杏花村,关帝庙,鲤鱼门,赛西湖公园,还是中国江南的那般韵味。
Hong kong,维多利亚港,维多利亚公园,却已一派摩登气息。
这是许多人最担忧的问题:历时一百多年,香港是否变化太大,中国治理下的香港,是否会繁荣。
然而我们都多虑了。事实证明,十年来,中国治理的香港正一日比一日繁荣。梁羽生的亦狂亦侠亦温文,金庸的江湖儿女满豪情,李小龙的咏春截拳道,以及武侠影视,香港给我们更多的感觉是:侠骨柔情。
这是多年炼就。
我仍踮着脚,目光越过山,却好像看到南丫岛两个美丽纯真的女孩迎面走来。紫荆花开得更加灿烂。
写完这篇文章,我躺倒在母亲的臂弯里,香港此刻,也在沉睡。
指导老师:刘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