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切片中的徽熏诗意

2009-10-23 08:31
电影文学 2009年15期

刘 彬

[摘要]刘震云的小说《一地鸡毛》,以人生切片的形式,从几个层面展示了主人公小林困顿、琐碎的生活场景,再现了当代社会底层人灰色的原生态生活样貌。这种生活样貌体现了现代社会中小人物的生活图景。创作中显示出作家对现实生活诗意的无奈寻求和深切期盼。

[关键词]一地鸡毛;人生切片;微熏诗意

对人生的探索是历代仁人志士不懈的寻求.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左思的“被褐出闾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李煜的“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岳飞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辛弃疾的“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都显示出英雄和士大夫的寻求与慨叹。一千多年前苏轼在黄州赤壁抒发的人生如梦的感慨。让后世浓浓地品味到人生寻求的酸涩和悲凉。这是一种大国大家的寻求和慨叹,当人类的目光穿越历史的厚重,从英雄和士大夫的梦中跌出,唐吉诃德式的豪壮也成为了昨日梦境,人类开始关注寻常生活,关注琐碎庸碌的人生。从池莉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开始,寻常人物、寻常生活成为当代作家进行文学建构的一个寻常风景。刘震云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小说《一地鸡毛》,就是从小人物的寻常人生探寻出了微熏的诗意。

从遥远的表面看.庸常人生平平凡凡、波澜不兴,却似乎蕴蓄着无尽的诗意和温情。海德格尔说,人生是诗意的栖居,意味着人类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最值得人眷念自豪的生活。但是,当人类真正揭开自己日常生活的面纱.触摸到油盐酱醋茶的底里,所谓的诗意就是一个个平平常常沉闷单调的日子,随日出日落机械重复的一天又一天。人像祈雨的蚂蚁,每一个微小的琐事,都像一个庞大的坎.消耗着人的精力和思想。所谓的诗意就是“一地鸡毛”。《一地鸡毛》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在党政机关工作的小人物——小林。小林本是大学毕业生,青春年少时也曾激情澎湃、热力四射。但随着参加工作后不断出现的琐碎小事和人事纠葛,面临各种家庭、生活问题小林那曾经崇高的理想在每天无奈忙碌的日常生活中消磨殆尽。小说《一地鸡毛》结尾,小林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边盖着一堆鸡毛,下边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年如日。又梦见黑压压无边无际的人群向前拥动,又变成一队队祈雨的蚂蚁。”在皮屑和鸡毛中安然度日。又柔软舒服。皮屑和鸡毛营造的是诗意的氛围吗?这就是人类诗意的栖居吗?这是对诗意人生反讽的解读,但是所有的人,不正是在此种琐碎的拥裹中,坚强地延续着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是寻常人卑微的人生存在和卑微的诗意所在。当初《一地鸡毛》写出来的时候,许多评论家说有点灰暗、原生态。但作家在谈到作品写作的时候却说:“其实我当时写的时候,真不是发现了灰暗,而是发现了它的光明。”正像有的评论家所说,“当人们为他作品中的这些小人物的生命流下一抹同情之泪的时候,殊不知他从开笔时就已超越了这一情感阶段,他眼里看到的和心里感受到的是阳光的普照。”

小说从小林家“一斤豆腐馒了”展开叙事,用七个单元来叙述小林生活的几个侧面。比如老婆的调动、老家来人,孩子生病,孩子人园,帮同学卖板鸭,购大白菜,给人帮忙和送礼。这些生活中琐琐碎碎林林总总的事件,构成了小林人生的主旋律,没有家国恩仇的可歌可泣,没有建功立业的英雄伟迹.只是寻常得近乎卑琐的人生,在其中,展示着底层人生活的悲悲喜喜。“一斤豆腐”不算什么。“一斤豆腐馊了”。小林和老婆的叨唠却如不断的丝线,丝丝缕缕扯出许多零碎事件,打碎的暖水壶和花瓶以及很久远的生活痛楚的记忆,都似流水般纷纷流出.大有不追根求源就誓不罢休之势。争吵中,小李老婆就“戗到小林跟前,眼里噙着泪,胸部一挺一挺的,脸变得没有血色”。老婆的激动不是因为豆腐,是因为在单位不顺心。从诗意的构想看,小李应该给老婆以体谅和安慰。一场已升起硝烟的战争会烟消云散。但是小李没有让诗意升起.而是用庸常人的心态去回应老婆的激动。“单位不顺心就带回来发泄,这道德吗?”小林内心也不准备完结这场争吵,他在生活中没有怨气吗?而在场的保姆由于平时的矛盾.根本就若无其事地在剪指甲。一场家庭风波就由一块馊豆腐引出,又连接着许多生活事件,这就是寻常人家的生活。本来彼此不甘休,要酿成大的风雨,结果给查水表老头的敲门声中断了。老婆要求调动工作,源于老婆上下班要花费四个小时挤车倒车。小说在这里插入了老婆在工作单位人际关系的艰难。但老婆调动并不是因为人际关系的复杂,而是因为实实在在的生活需要。没家,想家;有了房子,想装饰;而生活稍微平稳一些,就开始为挤车生烦恼。人性中不能满足的欲望,在小人物身上不会因生活的繁琐而磨灭,反而会不时探出头来,让他们的生活泛起更多的苦涩和尴尬。在他们的愿望中精神需要往往让位于生活需要。小林和老婆都曾是有理想有追求的大学生,小李婚前是一个让人感到“轻松、安静、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诗意的女孩。”他们也跟大家一样,奋斗过、发奋过、挑灯夜读过,有过一番宏伟的理想。精神追求曾是他们心中最神圣的东西,但是,他们也和大家一样“很快就淹没到黑压压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人群之中”。踌躇满志变成了混。宏图大志变成了等.诗意女孩变成了爱唠叨、不梳头、还学会夜里滴水偷水的家庭妇女。诗意的失落是沉重叉无奈的,生活能承载多少诗意?又有多少富有诗意的追求者,在踏上人生旅途之后不得不放弃了诗意的寻求?这就是现实生活中人的成长和成熟。生活需要诗意吗?老婆孩子热炕头,在这种最原始的追求仍不能满足的情况下,诗意会成为我们人类的栖居吗?这里,作者只做了简要的交代,就有一种沉重之感溢了出来。后来,小林在菜市遇见小李白。小李白的人生轨迹,作者叙述得不多,但小李白的话和小林的生活现实相互参照,却更印证了一个道理——生活拒绝诗意。人只有实实在在去生活,才会真正明白生活的底蕴。“我可算看透了,不要总想着出人头地,就在人堆里混,什么都不想,最舒服。”这是小李白从诗人的癫狂到凡人的庸常的彻悟。也是每一个走上社会,浸泡在生活酱缸中的热血青年.了悟之后的人生剖白。小说结尾处,小林梦见自己在一地鸡毛和人皮屑中睡觉,觉得“柔和舒服.度年如日”是小说的真正旨归。诗意的追求变成“一地鸡毛”的琐碎,这里蕴藏着人类多少无奈和悲凉。

小说借助几个琐碎的生活片断.揭示了当代寻常人生存的困境和承载的重负。夫妻为豆腐馊口角,牵扯出一大串生活中的是是非非,而口角背后隐伏的却是日常生活中众多错杂的矛盾纠葛。妻子在单位的境遇,家中雇保姆的尴尬,上班族的匆忙,买豆腐的不易等等,让人的心情变得粗糙,失去担待和容忍。老婆调动让他们走进了不熟悉的领域,在这里又被人间微妙的潜规则耍弄,他们无力驾驭这些规则,在被耍弄的同时,只有做这些规则的承受者。后来老婆单位发班车,解决了这个缠人的问题,老婆的心

安了,生活中露出暂时的亮色。但听说发班车不是头头体谅众生的艰难,而是沾了头头小姨子的光.老婆的心中又涌出受屈辱的悲哀,但这种悲哀在比较得失后慢慢消解了。明暗的人性在琐碎又实在的生活海洋中挣扎浮沉.人的理性光辉最后仍沉没于现实生存的可怜利害之中。孩子人幼儿园,他们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结果仍旧做了几次艰难的碰撞。最后在面和心不和的对门印度女人的丈夫的施舍下,让女儿进了当地最好的幼儿园。这本是他们的期望.但施舍的是印度女人的丈夫,又让他们心里失衡了许久,他们的尊严在这里被自己质问了好久。查水表的老头来求自己,本来很容易的事,吞吐中却显了出不少诡秘,因为吞吐意味着成熟,是给人办事的规则。平日里对贪污腐败颇有怨言的小林一族,一旦拿到别人送来的东西.哪怕是举手之劳,也自觉心安理得。这种人性深处的东西.我们不能苛求小林去拔除,但是它存在的根基之深,难以撼动,在这里也可见一斑。

小林是从农村出来的,乡土对拼打出来的游子的倚重,也成了这类城里乡下人生活和心灵背负的枷。老家的县长书记竟去求京都一个查水表的老头办事,这看似笑话,实则是生活的真实。过去有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天子脚下的人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会不会也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小林的父母不断介绍人来小林这里,让小林办事,是他们在炫耀自己的身份,而小林为此要遭受生活和家庭的冲撞。小林开始努力了,努力之后是妥协和怨诽,他不得不写信给父母,拒绝这种造访。不同的文化交织造成人际交往的龌龊,让小林处在夹缝之中,使他害怕听到乡人的声音,人的正常感情被生活异化。家乡的老师来了.这个有恩于自己的人,在身患重病时来到自己家,自己却因为和妻子之间的争吵,让老师处于尴尬的境地。尽管后来妻子脸色缓和了,但这缓和不是因为师恩的感动,而是因为老师带来了两瓶香油。这让小林愧疚了好久。但就是尽力.自己又能帮老师什么呢?小说结尾处,老师的儿子来信。告诉小林老师去世的消息,还让儿子代为感谢小林的招待,为此小林难受了一天,愧悔不已。但一坐上班车,想着“家里的大白菜堆到一起有些发热,等他回去拆堆散热.就把老师的事给放到一边了。”情感让位于生存。恩情让位于现实,平凡的庸众哪有能力时间承载太多的感情重负。且让悲哀离去吧,“死的已经死了,再想也没用,活着的还是先考虑大白菜为好。”人性被揉搓出来的麻木深深侵害着,失去了人间应有的情感关怀。

“我们曾经是豪情万丈,归来是空空的行囊”。当年费翔的歌曾掀动不少年轻的心扉,那时的理想是远大的,而现实的重负却是空空的。如今,在生活的海洋里混迹久了.我们的精神行囊渐渐空却,而油盐酱醋茶的悲悲喜喜却杂乱地充斥着,不能超越,只能执著于其中,韧性地生活.然后发现一些柔软舒服的所在。这也许就是不屈不挠后找到的诗意。这诗意很实在、很残酷、也很无奈。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就是在这种诗意中创造了很多的乐趣和价值。在灰暗中感受着并不灰暗的生活。《一地鸡毛》以人生切片的形式,从几个层面展示了当代底层人灰色的原生态生活样貌。在这里,有作家无奈的慨叹,更有他对生活深切的期盼。愿明天更美好,实现人类真正诗意的栖居,不再成为为一地鸡毛所困扰的奴仆,这是所有人的期待。

[参考文献]

[1]郭素平.阳光何处——刘震云访谈.陈骏涛.精神之旅——当代作家访谈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