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红
反映南京大屠杀题材的影视作品有很多。但这一次,陆川导演的电影《南京!南京!》视角似乎有些意外。它没有局限于以往的套路:揭露当时国民党南京政府的懦弱,弃城逃跑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揭露日本军国主义对日本人民的毒害。也没有像以往国产抗日片那样,把日本兵进行脸谱化的丑角处理。他不想只是单纯地拍日本人如何在南京作恶。而是想基于史实的背景,表达创作者对战争和人性的反思。
这部尝试从参战日本士兵角川的视角展开叙述的影片注定会引起一些争议。许多观众质疑:导演是想思考当下所流行的“普世的价值观”,还是想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人性的善恶?是否美化日军?是否足够客观?是否突出展示和集中夸大了中国国民的愚昧、麻木、奴性的一面,放大了中国国民的劣根性?是帮助中日两国理解历史,阻止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还是会在客观上煽动盲目的民族主义情绪,进一步拉大中日两国的心灵距离?甚至还有人质疑新锐导演陆川是否太想在艺术上标新立异了。借用刘心武点评《红楼梦》的一句话,《南京!南京!》“为学术界提供了一个非常丰富的共享的学术空间”。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导演陆川无疑是成功的。
一、影片所引发的思考
影片以发黄的几页英文日记为引子,展开了对南京大屠杀的叙述。这些英文日记记载了历史上这段黑暗的日子,也作为“第三方证人”,见证了这段人类历史上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拍摄悲剧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扩大悲剧对人们心灵的创伤.而是为了阻止类似的事件再次在人们身边发生。《南京!南京!》无疑冷静而又残酷地掀开了这道留在每个中国人心口无法愈合的伤疤。揭开它需要勇气,而直面它,更需要冷静而清醒的反思。
二、中国人民族性格中的懦弱和顺从
影片开始,以发黄的英文日记为证,揭露了国民党南京政府的软弱无能,不抵抗政策给人民带来的灾难:The Chinese government has retreated.The Japanese army is arriving al the gate of Nanking.(当日本军队攻到南京城的时候,中国政府已经撤离了这座城市。)南京城防司令唐生智的逃跑.引发了全面混乱。大部分中国人都在试图逃离这所城市。在溃逃的军队中,有士兵高喊:“当官的已经跑了,放我们出去吧!”“司令已经跑了,放我们出去吧!”不愿放弃守城的士兵竭力阻拦。“不许出城!”但是已经抵挡不住这批如溃堤般逃遁的士兵。日军记载,在幕府山中的近万名中国散兵.几乎没有抵抗就被日军缴械。
这种揭露看多了,人们就会把视线从软弱的不抵抗的政府转向国民。为何别人敢于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我们?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什么?难道除了国力的悬殊,就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随着摄影师的镜头,我们看到,日本兵初次踏上这片被占领的土地,小心翼翼,满眼恐惧。一个日本兵发现了汽水,然后打开喝了几口,同伴急呼:“小心支那的陷阱。”当几个日本兵发现了礼堂中藏着的中国人时,更是吓得大惊失色:“快去叫援兵!”“有支那兵!”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出礼堂发疯似的寻找援兵。但是,随着镜头的深入,我们却看到。整整一个礼堂的人举起了手。一个特写镜头:坐在父亲肩头天真的小女孩,看着所有的大人都做举手状,她也慢慢举起了自己那稚嫩的双手。
镜头摇过一张张脸,脸上是冷漠,逆来顺受的表情。面对屠杀,束手待毙,任人宰割。有网友沉重地感叹说,我们在痛斥日本人的血腥侵略的时候,却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劣根性。当你举起双手的时刻就意味着你放弃了所有,包括尊严和生命。导演陆川的摄影机像一把解剖刀,直指我们民族性格中的毒瘤和阴暗面。这是柏杨痛心疾首的中国人的“奴性”,也是对鲁迅先生所刻画的麻木、冷漠、自私、愚昧的国民的卑劣性格的最深刻的证明。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曾痛苦地感叹,这样的国民,纵使有强健的体魄.最多不过充当杀头的看客。从麻木的杀头的看客成为麻木的被杀者,之间似乎没有多大的距离。南京大屠杀中.5万日本军会屠杀20万中国青壮年。从1937年12月13日到1938年1月.侵华日军在南京屠杀平民与放下武器的军人30万。
以日本武士道精神为基础的民族主义对日本人民的精神禁锢和奴役。影片刻画了下级军官角川的心理挣扎和自我救赎.试图通过这个视角揭露武士道精神为基础的极端民族主义对日本人民的精神禁锢和奴役。
为推行侵略扩张的政策,日本统治者们打着“拯救日本”的幌子.对日本人民强行灌输“皇国论”“大和魂”“为天皇尽忠”等思想,用武士道精神激励士气,巩固军队。每一个参战的日本军人.都认为自己是神圣天皇的子孙。认为他们所参加的战争是建设大东亚新秩序的“圣战”。因此,战争开始时,他们是不曾有过恐怖或疑惑。日本法学家。二战后启蒙主义的代表人物川岛武宜在他的文章《评价与批判——日本人心理(菊花与刀)》中指出:日本人比其他任何民族都更盲目地接受自己的传统和思考方法,并以此为中心来判断事物。
从这个角度讲,影片中日军低级军官角川的心理挣扎和自我救赎显得很突兀。这个情节同样遭到许多人质疑.认为陆川在艺术上太想标新立异了,根本站不住脚。有人甚至认为《南京!南京!》中最大的硬伤,就是陆川臆想出来的战争环境中的人性论。有网友就撰文说,南京博物馆馆长曾讲过。1937年屠城的日本军队是日本国最精锐最具有所谓。‘武士道”精神的部队.当时没有任何一名日本兵忏悔和自杀的记录,陆川却安排了角川这么一个重要的忏悔自杀的角色。
正如美国著名人类学家,《菊与刀》的作者鲁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所分析的那样,日本文化中,“诚”是“要人们必须全心全意和竭尽全力地履行责任”.是“循‘道的热忱”,就像宗教狂者对自己的教义所具有的狂热心情。在战争状态下绝大多数日本兵和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反思和负罪感。直到今天,大多数健在的日本士兵仍然没有负罪感。这种普世的价值观用在战争初期.为军国主义而战的日本军人身上,难以说服广大中国观众。
三、战争对人性的摧残
战争这种异常的体验就好像是显微镜.它把日本人的精神生活、文化和传统等放大,并清楚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在这样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屠杀中.民族性表现得淋漓尽致。支撑日本入侵中国的精神支柱—一武士道精神在人格上容易导致极端的两重性,自狂而又自卑;信佛而又嗜杀:注重礼仪而又野蛮残暴:欺压弱者而又顺从强者。正如鲁思·本尼迪克特所分析的:“日本人生性好斗而又非常温和;黩武而又爱美;倨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礼;顽固不化而又柔弱善变;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忠贞而又易于叛变;勇敢而又懦怯:保守而又十分欢迎新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军队受到彻底的训练,却又具有反抗性。”
这其实是一种推拉的力量。这种推拉的力量在战场上
就是人性的力量的争夺。为什么一群普普通通的日本人穿上了军装、拿起了武器,攻下了南京,就摇身一变成了肆无忌惮、丧心病狂的人间恶魔?在影片《南京!南京!》中.导演陆川并没有成功刻画出日本人的这种文质彬彬和凶残嗜杀的双重性格。他虽然没有简单地渲染屠杀者的残酷和暴虐,也没有单纯地用受害者与加害者的二分法来讲述历史,而是试图在这种推拉的较量中,挖掘“兽性中的人性”,但是这种艺术的挖掘却招致网上骂声一片,认为他有美化侵略者之嫌疑。甚至有人称陆川是“文化汉奸”。正如一位网友在网上质疑,在南京大屠杀中,有没有杀过中国人的日本士兵吗?有没有强奸过中国女人的日本士兵吗?有把中国人放跑自己自杀的日本士兵吗?
战争的本质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侵略。陆川试图通过这部影片来寻找“是什么样的文化力量使几乎所有的参战日军带着一片‘诚心参与这场对另一个民族的屠杀”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如导演自己所说:“我确实觉得,我们要睁开眼睛看,我们的对手到底是什么?”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并在战争初期先后占领了中国东北三省、上海市,以及热河、察哈尔两省,至1937年扩大为全面侵华战争。在这些推动和有利于日本的种种因素当中,除了武士道、天皇制、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和经济发展之外,还有日本人根深蒂固的民族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使日本人强化了对本民族的认同和对自己同胞的尊重.同时也强化了日本人对其他民族的蔑视和鄙薄心理。
影片开始有一个镜头,南京城失陷,大批民众逃离南京。中华民国总统孙中山的塑像伫立在废墟和烟雾中。日本军队占领南京后,日本兵把孙中山的塑像拉倒.然后欢呼、鼓掌,挥舞着日本的大旗。孙中山塑像上盖着残破的青天白日旗,被一群日本兵拖走。这耻辱的一幕,在我眼前反复出现。
影片末尾,导演安排了日本人庆祝南京攻陷的擂鼓,跳舞招魂的一场戏。陆川说:“战争的本质说到底是精神的折磨。那场招魂祭祀就是一种文化在你的废墟上跳舞。”但也有人在网上质疑?日本军人祭奠亡灵的鼓声,气壮山河.处处砸在我们的心上,也砸在了全中国人民的伤口上。这是为日本军国主义扬威造势,为日本军国主义亡灵招魂.严重刺伤了中国人民的感情。
四、结语
这场屠杀没有赢家,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挑起的侵华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日本人民也深受其害。东京、大阪等多个城市被夷为平地,广岛和长崎遭受了原子弹轰炸,工业体系几乎被完全摧毁,数百万人死伤,无家可归者不可胜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南京大屠杀都是中日两国人民共同的悲剧。用导演陆川的话结束这篇评论:角川的崩溃我认为不是日本人的崩溃.是所有经历战争人的崩溃。
[参考文献]
[1][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一版.
[2]杨劲松.试论战后初期日本文化反省思潮的走向[J].日本学刊,2008(03).
[3]新周刊主编封新城独家对话陆川:中国电影因你而进步[0L].新周刊的BLOG.http://blog.sina.corn.cn/xinzhoukan
[4]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网站[0L].http://www.njl937.org.
[5]川岛武宜.评价与批判·日本人心理-《菊花与刀》附录[本文原稿最初发表于1949年5月号《民族学研究》杂志上,1972年4月作者对原稿略作修改补充后将此稿附录于《菊花与刀》日译本改订第一版,中译稿系根据该1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