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

淳子

1961年年尾，胡适写信给夫人江冬秀，细致详尽地叮嘱结束纽约寓所生活要注意的事情。信写得很长，说家中的书房小厢房里的哪几卷画可装箱，哪些可留下送人。厕所对面小房间里的几本书胡适也牵挂，说“都可装箱”！

胡适的另一个牵挂是曹佩生，她是新娘的伴娘。做伴娘的那一天，曹佩生的眸子就落在了胡适的心里。仅此而已。偏曹佩生离婚后又与胡适相遇。1923年6月，胡适借着养病，两人在杭州烟霞洞的斋房里过起了红袖添香的日子。中秋节临近，胡适给徐志摩写信，约他到烟霞洞赏月，并准备公开自己的婚外恋，因为曹佩生已经怀上了胡适的孩子。

年底，大雪飘飞时，胡适回到北京，准备与妻子离婚。江冬秀决定以烈女的方式拯救自己。但凡胡适提及此事，江冬秀便河东狮吼，一次竟用裁纸刀刺向胡适。又一次，江冬秀拿起了一把菜刀，对胡适道：“离婚可以！我先把两个孩子杀掉，我再自杀。”吓得胡适偃旗息鼓，落荒而逃。

胡适在《如梦令》中写道：“绵延，绵延，割不断的情缘。”1948年底，胡适到上海探望曹佩生，留下一句话：“等我！”

曹佩生此后再未出嫁。1973年，她得知患了绝症，悄悄来到湖畔诗人汪静之家里，暗淡的灯光下，将一大包与胡适来往的信件托付出去。她道：“如我死，请把它们烧掉。”曹佩生静静地死去。知情人纷纷扰扰，言之灼灼，恳请汪静之捐出或者卖出这包珍贵的史料。汪静之恪守传统仁义道德，不为所动，遵嘱焚尽。

徐志摩有一个百宝箱，里面有他和陆小曼的日记。他勤勉于日记，并想请沈从文为自己作传。他是仙鹤，飞来飞去，便把这箱子托付给女才子凌叔华。

徐志摩飞机失事不久，林徽因通过胡适，以名正言顺的遗稿整理人的身份找凌叔华要日记。因日记内容与林徽因相关，凌叔华担心日记一到林徽因手里便永远不见天日了，便婉转推挡。林徽因太想得到康桥日记，便上门索讨。凌叔華不在，林留了一封信。这自然是凌有意躲避。

第二天，凌叔华写信给胡适，一再说百宝箱给林徽因是不妥的。但胡适明显偏向林徽因。凌叔华没有得到胡适的支持，只得将徐志摩的日记送到林徽因家中。

胡适日记中还粘贴着凌叔华的一封信：“适之：外本璧还，包纸及绳仍旧样，望查收。此事以后希望能如一朵乌云飞过清溪，彼此不留影子才好，否则怎样对得起那个爱和谐的长眠人……我永远未想到北京的风是这样刺脸，土是这样迷眼。你不留神，就许害一场病……”

凌叔华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林徽因拿到百宝箱后，并没有整理出版，她用人间的火种把它们烧掉了。

这是胡适的糊涂。

20世纪50年代，张爱玲去美国实现天才梦，第一个求见的亦是胡适。在文学上，胡适给过张爱玲笔墨指点。

岁月长长短短，磕磕绊绊，宋以朗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他居然成了张爱玲的第三任遗产继承人。

他独居香港，随便在张爱玲的箱子里一翻，便搅动了文坛的牵挂。譬如张爱玲自传体小说《小团圆》，生前因为纠缠太多，搁下了，意兴阑珊的时候，也说过要销毁。宋淇夫妇没忍心。张爱玲往生十多年，谁都放不下心也放不下手。还是宋以朗坚定，终于放出手稿，让张奶奶又来红尘一回。

（张建波摘自《新民晚报》2009年4月11日，图选自京华出版社《丰子恺漫画全集·13》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