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兰
谢兰,生于北京,1990年留美,2007年被美国蒙哥马利市市议会推举为新泽西州第一位亚裔女市长,2009年回任该市副市长。外祖父为第五、六、七届全国政协副主席,著名物理学家、教育家周培源。
讲起如何在美国做好市长这个话题,说实话把我弄得有点抓耳挠腮,不知写什么好。中美体制差距很大,写不好怕得罪国内的市长们。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摸一摸老虎的屁股,跟大家讲点实话:美国的市长真是不好当!为什么呢?一句话:美国体制对官员的限制太大了!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做官就意味着手里有权,有了权就可以做大事、为人民造福,也满足了官员自己的虚荣心和成就感;有了成就,就有欲望抓更多的权,做更大的事业,这是英雄人物的壮志雄心,也是人的本性,更是为官者的本性——有人称之为雄心,也有人称之为野心。无论雄心还是野心,做官的目的和意义就在于造福于人,但有一句名言却这样说道:“(造福于人的)权力越大,乱用权力的危害就越大。”
当年美国的立国者在人与权之间的关系方面作了很多辩论,写下了美国宪法,创立了权力相互制约的政治体系,这种制约与平衡是美国民主政治体系的基石。我最尊敬的美国建国英雄之一、第二届总统约翰•亚当斯有句名言:“人是危险的(动物),一个自由政府若要维护公民的自由,就不能给予有权人绝对的信任。”
那么,美国政府怎样限制官员的权力呢?对联邦和州级政府来讲,答案简单明了:三权鼎立。在美国,联邦和州政府的权力被划分到三个部门:执行官(总统与州长)、立法机构(包括众议院和参议院两院在内的联邦国会、各州的参议会和众议会)和执法机构 (联邦法院、州法院)。
但美国地方政府就不能这样笼统概括了,它们之间差异很大,这是因为地方政府的组成形式是由各州的立法机构决定的。地方市民若对政府的形式不满意,可以游说议会以立法形式或以公民投票的形式改变市政府的结构。当然,无论采取什么形式,要改变市政府的构成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大家对现任市长不满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选票把他选出市政厅,把自己认同的人选为新市长。以新泽西州为例,由于各种历史原因,全州约有20多种不同形式的市政府,在不少市区里,立法、司法、执法的权力都集中在市长、市议会手中。
当然,权力大小是相对的,中西文化评论家翟华老师在博客里写了一篇题为《别把美国的村长、镇长当市长》的博文,文章指出美国人口少,美国市长不过等于中国的一个村长,没有什么权力。看过此文后,我给翟华老师写了一封电邮:“……美国的政治系统与世界各国的都不太一样,就中美而言,中国的政府机构体制类似于欧洲大陆(相对而言),政府官员大多是任命性的,中央管辖的权力很大。而美国的联邦制决定了地方州政府的权力常常大于联邦中央。在某些州,如新泽西州,地方市政府的权力还高于州政府的权力,在一定程度上垄断了地方治安、教育、公共设施建设、环境保护等等政府职能,州政府以及联邦政府只起到提供部分资金的作用。在我所居住的新泽西州,市长和市长之间的差距也很大,有的是直选的市长,有的是推举的市长。其他州的情况也有差异,例如马里兰州和佛罗里达州等,不可一概而论。”
中美两国地大物博,中国人口众多,而美国人口相对少,市长、村长的权力不能全用人口统计数字来计算。美国的政治版图是由各州、各市的历史决定的,微妙之处也在于此。如果只用人口来衡量市长手中的权力,美国大多数的市长恐怕不如村长和镇长,但他们对社区的经济、交通、环境有着直接的影响,所以不可忽视。记得有位朋友讲过一个故事:一位新上任的国会议员竞选胜利后,回到自己所代表的选区开了一个市民大会,一方面感谢选民的支持,另外也借此机会征求选民的意见。开场白过后,他对大家说“您有什么问题,请现在提出来”。没三秒钟,只见前排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太站了起来,说道:“议员,您好!我家邻居有一条恶狗,不停乱叫,主人也不把它拴好,它在各家的草坪上拉撒,还不断威胁过路人。”老太越说越气愤,最后问道:“请问您可不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把狗的问题处理好,以保证我们的生活质量,不要让人再被狗骚扰!”
国会议员拿过话筒,面有难色,回话道:“我的职位是联邦国会议员,我的职责是以法案提议的方式,也就是立法的方式来处理联邦和外交方面的公务,比如美国是否入侵伊拉克、联邦政府是否应该立法约束华尔街的投资银行之类的问题,生活中的具体问题您应该和市长谈一谈,市政府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话音未落,那老太又拿过话筒说道:“哦,本想您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那就不麻烦您了!我还是找市长去,他权力大,说话算数,能办事儿!”既然做市长这么有面子,手里有权,能干实事儿,那么在美国这种“监督与制约”体系下,由谁来制约市长和其他地方官员呢?
我的一个好朋友是新泽西州某市新上任的一位市长,也是一位虔诚的教徒。在此之前,他是市议会议员,在议会中他是少数党派,拿不到多数票,手中的权力有限,干不了什么实事儿。记得他跟我抱怨过,他每个星期天去教堂礼拜,很多教徒一看到他走入教堂,就会马上凑过来,不停问他:“教会门前的公路坑坑洼洼,把我们的车都弄坏了,市政府什么时候才会把这条路修好呀?” 议员做了两三年,他也耐心地对大家解释了几百遍:“我是议会中的少数党派,没有决定权,但是如果哪天我当了市长,我一定首先把这条路铺好。”过了一段时间,经过努力,他很荣幸地被选为市长。
前两天我碰见他,恭喜他竞选成功并探问他市长做得怎么样,没想到他一张嘴就说:“这市长真是不好做,很苦闷,我是左右为难啊。” 原来,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实现了自己的竞选诺言,把教会门前的公路铺得又直又平。他开车到教堂做礼拜时,心想:路铺好了,解决了人们生活中一大问题,教徒朋友们一定对我赞赏有加吧。正想着,车到了教会门前,一位多年老友走上前问道:“市长,你看一看,这条路铺好后,车比原来多好多,开得也快了,噪音越来越大,你什么时候能采取措施控制住噪音和开快车现象呢?” 一席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这位新市长才突然意识到只要自己有这市长的头衔,就永远不会有安安静静做礼拜的时候了。
美国人常说,市长是一个“无人感谢的行业”,地方政府虽然没有三权鼎立,但每天有那么多的市民随时做监督工作,可以说是“万权鼎立”了。如此看来,在美国最有权的不是国会议员,不是市长,而是手中有选举权的每一位市民。在美国做市长,虽然工作辛苦,选民的监督无处不在,但获得选民们对自己工作的肯定,看到自己的付出能为大家造福,就是收获成就感的最大源泉了。
民主制度,特别是美国式的民主制度并非世上最有效率的政治体系,但是我深信英国首相丘吉尔的一句名言:“民主政治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政府体制,但是它却超越世上已经试验过的、所有的其他政治体制。”这是因为就像前面所写的:一个人手中权力越大,滥用权力的危害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