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常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立刻向全国人民发出了抗日宣言,大声疾呼: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此时,在古城开封女中,以中共地下党员王华冰、李丕荣为首的一群年轻姑娘热血沸腾,毅然走出课堂,辞别家园,在党组织的领导和帮助下,组建了国民革命军第二十集团军抗日救亡妇女宣传队。
这群姑娘不顾个人安危,始终活跃在抗战前线,宣传发动群众,鼓舞抗战将士,慰问伤残官兵,把抗日救亡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从1938年初到1941年秋结束,历时3年半间,她们跨黄河,过长江,吃尽千辛万苦,双脚踏遍河南、湖北、江西、湖南、四川等地的城镇与乡村,行程万余里,把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祖国的抗日救亡运动。
一
抗日救亡妇女宣传队的产生、生存、发展,除了有中共地下组织的运筹帷幄外,还主要得益于三个人的相互作用。
一个便是二十集团军总司令商震。商震出身贫寒,饱经沧桑。他曾经留学日本,有强烈的爱国思想,而且早就洞悉到了日本帝国主义妄图侵吞中国的狼子野心。在国难当头之际,他旗帜鲜明,积极主张抗日,对蒋介石假抗日真反共的卖国行径义愤填膺。特别是商震的部队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处在受冷遇、受排挤的境地,随时都有被蒋介石吞并的危险。所以商震始终对蒋介石保持着高度警惕。为了防止蒋的渗透,商震的部队不设国民党的各级组织,但该部早就有了共产党地下组织,他只作不知,任其发展。所以当地下党负责人王兴刚建议在二十集团军组建一个抗日救亡妇女宣传队时,他欣然同意,并拿出一定的财力物力,支持妇宣队的工作。
第二个就是妇宣队队长王文田。当一群女学生踊跃报名参加抗日救亡妇宣队时,开封市地下党负责人吴祖贻、吴应先经过慎重考虑,觉得由开封市妇女会主任王文田担任妇宣队的队长比较合适。王文田早年毕业于天津南开中学,后留学德国,学成归国后在河南大学任教授。她思想开明,处事稳重;倾向进步,主张抗战。特别是她一方面是天津南开中学周恩来、邓颖超的同学,而且对周恩来十分崇敬,另一方面在商震担任河北省省长时,她曾给商震当过秘书,深受商的信任和尊重。所以商震根据中共地下党负责人的提议,委任王文田为二十集团军抗日救亡妇宣队队长。但王文田在妇宣队只工作了半年,便去了延安,后经周恩来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坚定的革命者。
再一个就是长期隐蔽在二十集团军内的中共地下党负责人王兴刚。他是商震创办的河北军事政治学校毕业的学生,和商有师生之谊,深得商的信任,所以被委任为二十集团军副官处处长。他是妇宣队地下党的实际负责人。妇宣队创办之初,只有王华冰、李丕荣两名党员,后来又吸收了胡润如、王品素、李新果等同志入党,成立了妇宣队党小组,王华冰任组长,由王兴刚直接领导。妇宣队撤退到重庆后,其组织关系转到党的南方局,由邓颖超同志直接领导。
可以说,这三个不同阶层人物的积极努力和相互作用,庇护了抗日救亡妇宣队的生存与发展。由于商震的政治地位和保护,妇宣队才有了立足之地;队长王文田为人正直,又是大学教授,引导这群单纯的女孩子学文化、学演技、学做人,才使她们健康成长起来;而王兴刚在妇宣队积极贯彻党的“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的方针政策,保证了妇宣队始终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二
妇宣队的22名成员,除队长王文田是大学教授外,其他都是大、中学校的青年学生。她们有的是中共地下党员,有的是开封救亡学生会的成员,大都只有十七、八岁,政治上单纯可靠,对抗日救亡热情很高。地下党组织为加强对她们的引导,安排王华冰、李丕荣等地下党员,组织姑娘们学习《抗战读本》、《毛泽东抗战言论集》、《列宁主义问题》等进步书刊,用革命理论武装姑娘们的头脑。队长王文田则组织姑娘们学习演讲、表演技巧,还自编自导了很多宣传抗战的小剧目,如《新女性》、《张家店》、《打东洋》、《血祭九一八》等剧目。她们白天进行紧张地排练,经常是边吃饭边背台词,晚上就深入到各个师团演出,活跃部队的文化生活,鼓舞官兵士气。王华冰、王品素、胡润如这些骨干,还经常带领妇宣队深入到开封附近的几个县市,为抗日募捐。1939年新年的劳军礼品,就全都是由妇宣队的演出募捐筹集到的。为保证这群年轻姑娘有旺盛的斗志,队长王文田参考苏联的《夜莺曲》,亲自创作了《二十集团军抗日救亡妇宣队队歌》,每天排练之前,先把姑娘们集中起来,仰首高唱《队歌》:
我们是一群女孩子,
为了祖国参加抗战!
辗转奔驰在祖国的原野上,
未曾离开抗战巨流。
工作、学习、劳动、战斗,
一切都在欢笑中。
战斗!战斗!勇敢地战斗!
直到驱逐倭寇。
经过烽烟炮火的洗炼,
全国要一致努力抗战,
胜利定向我们召唤。
新中国要在战斗中出现,
新姐妹更要努力向前。
向前!向前!
大胆地肩负起抗战建国重担!
姑娘们唱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以火一样的热情投入到新一天的战斗。
1938年5月,日寇铁蹄进一步向南进逼,国民党军不战而溃,河南考城县一线面临沦陷。这时,抗日救亡妇宣队正在考城县二区周村宣传演出,突遭日机轰炸,虽没伤亡,却被迫中断演出。傍晚,忽然听到炮声。得到情报,日军误将该村判断为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部驻地,即将进行突袭包围。危急关头,王华冰、李丕荣等挺身而出,镇静地安定大家的情绪,督促大家迅速整理文件和宣传品,随后组织全体队员上车,有条不紊地指挥全队安全撤退。此举赢得了全体队员的尊敬和信赖。二十集团军司令部的官佐们从此对妇宣队另眼相看,伸着大拇指说:“这群丫头娃子比咱们正规军还中!”不久,开封沦陷,许昌告急,国民党军全面溃退。妇宣队在从许昌向鲁山撤退的急行军中,遇上滂沱大雨,而且大家整整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个个疲饥交加。当晚,王华冰、侯仙芝、宋蕴玉等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骨干,冒着倾盆大雨,千方百计找来湿柴,以脸盆当锅,煮了几盆面条,但她们自己却不吃,而是先给那些伤病员送去。吃着吃着,日军的飞机又飞来轰炸,妇宣队的姐妹们端起面条就跑。只有十六七岁的胡润如,做事泼辣,姐姐们都昵称她为“小胡子”。她边吃边走,等天亮一看,大伙不禁哄然大笑。原来她嘴边还挂着一根焦干的面条呢。姑娘们打趣说,杂技团也没有将一根面条挂在嘴边八个小时纹丝不动的本事呀,但咱们妇宣队的“小胡子”就行!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她们自有革命的乐趣。
商部撤离开封后,行至许昌和日军干了一仗。枪林弹雨中,妇宣队的姑娘们不畏艰险不怕死,深入前线,或演讲或高唱抗日歌曲,为抗日将士们加油鼓劲。当商部主力32军开赴抗战前线时,地下党员李丕荣带领3名姑娘深入到前线,高唱《大刀进行曲》: 全国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工农军队勇敢前进,战胜全部敌人!把他们消灭,消灭,消灭!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3位姑娘站在路边反复地唱着这首歌,声泪俱下,嘴唇都唱出了血。官兵们深受感动,激昂地吼道:“这些丫头片子都不怕死,难道咱们五尺男儿还怕死不成?!冲——啊!杀——啊!”洪水般地扑向敌阵。妇女宣传队走到哪,就把抗日的火种撒到哪。在撤退途中,她们一路上用歌咏、街头剧、地方小调、对口词等不同形式,宣传鼓动群众。《放下你的鞭子》、《流浪儿》、《在华北的酒楼上》等剧目,形象地控诉了日寇的暴行和亡国奴可悲的命运;《三江好》、《秋阳》、《血祭》等剧目则歌颂了革命群众和抗日游击队英勇顽强的抗战精神;《夜店》则活生生地揭露了汉奸投降卖国的卑劣嘴脸。姑娘们用抗战歌曲唤起人民的觉悟,走到哪里,就会使哪里立即活跃起来。
1939年3月8日,妇女宣传队跟随二十集团军几经辗转,来到了湖南桃源县。在这里他们驻扎了一年多,与桃源人民结下了深情厚谊。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就在这个县。而该县是通向重庆的唯一战略通道。这时,郑州、武汉、长沙先后沦陷,国民党的很多军队、军政机关、后方医院等,先后撤退到桃源,使这个原本闭塞的小县城一下子热闹起来。
妇宣队的姑娘们一到桃源,就深入到城镇、农村,进行家庭访问,做社会调查,利用各种形式,开展抗日救亡宣传。她们还前往医院演出慰问伤员,为前线将士募捐,并组织起儿童班、妇女组,为各个连队建立起救亡室,开办抗日将士子弟学校等。
妇宣队的姑娘们还对湖南花鼓戏以及常德丝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认真学习这两种富有地方特色的戏剧艺术。她们用湖南花鼓戏自编了独幕话剧《弃儿》,由王小翠主演弃儿。小翠是妇宣队年纪最小的姑娘,而且个子又小,所以化了妆,倒真像个乞讨的女娃儿。在日寇的烧杀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娃儿,在烟火中哭喊着:“妈——妈!妈……妈……”小翠演得很动情、很逼真,深深打动了观众。
妇宣队的姑娘们还主动把城里的儿童、青年,农村的青年妇女,驻军连队的官兵,以及一些军官的子弟,用各种方式组织起来,教他们识字、读《抗战读本》,练习歌咏,还帮助他们组织起自已的歌咏队、小宣传队等。
三
可以这样说,妇宣队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有知识,有气质,且美丽漂亮,所以在蒋管区旧军队的包围中,她们会经常遇到一些无聊的纠缠,甚至个别高级将领还跑到妇宣队来“逼婚”。但是,姑娘们在“国难当头、救亡第一”思想的指导下,自尊自重,不卑不亢,堂堂正正地做人。有时遇到麻烦,姐妹们就共同商量对策,一起帮助解决。一次,一个姓郑的师长相中了妇宣队的姑娘宋蕴玉。小宋生性活泼,相貌娟秀,聪慧灵巧,尤其是做事认真,安排她出演的角色,她在台下细心研究琢磨,登台后演得有声有色、有血有肉,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人物的个性,塑造出很多鲜活的戏剧人物。郑师长看了宋蕴玉主演的《新女性》后,就动了花心,跑到后台纠缠。小宋避而不见,他就一天一封信。小宋无奈,只好把这事告诉了好朋友王华冰。
王华冰一打听,这位郑师长在开封已有两房太太和5个娃儿,年纪已有四十七八,可他还想把妇宣队最漂亮的姑娘要去给他做三房。王华冰很是气愤,和姐妹们一商量,计上心来。于是,她叫宋蕴玉天天和姐妹们在一起,不单独外出,而且一见到郑师长,这个一声“伯伯”,那个一声“叔叔”,还鼓动宋蕴玉叫他干爸——有意提醒郑师长明白自己是小宋的长辈,不要乱动花心。可这位郑师长不知廉耻,还继续纠缠,并扬言:“只要小宋还没有结婚,我就有追求她的权力,而且老子一定要把宋蕴玉弄到手为止!”
姑娘们对这位厚脸皮师长实在无法,王华冰只好把这事向王兴刚作了汇报,王立马报告给了总司令商震。商震一生严格自律,不抽烟、不唱酒、不玩女人,是国民党中比较清正的高级将领。他听了王兴刚的报告后很生气,马上给那位郑师长打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此后,再也没人敢到妇宣队骚扰了。
由于妇宣队的姑娘们行止端正、洁身自爱,被人们称为“攻不破的战线”,受到社会各界的尊重,为妇女赢得了良好的声誉。
1939年秋,蒋介石为吞并商震这支非嫡系军队,以其惯用手法,名义上升商震为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实则夺去其实权,派亲信霍揆章为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章一上任,便在该军大力发展国民党员,马上建立了国民党特别党部。
对此,妇宣队在王兴刚的领导下,为保持该队政治上的进步性,与霍揆章开展了有理、有力、有节的斗争。他们要求全体队员坚持集体行动,防止政治上被个别突破。同时主动出击,由王华冰和队长王森直接与国民党特派员于纪梦谈判,指出该队女学生是为抗日救国才参加该军宣传队的,不懂也不愿参加各种党派。
但拖延了一段时间后,由于二十集团军司令部的全体官佐集体参加了国民党,为不引起霍揆章的怀疑,经地下党组织研究决定,为保存实力,妇宣队集体办理了参加国民党的手续。而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她们从未参加过国民党的任何活动。
但“文革”中,由于在抗日救亡妇宣队的这段特殊经历,王华冰等原二十集团军妇宣队的地下党员,全部被打成了“叛徒”、“特务”、“内奸”,遭到揪斗、迫害。后来邓颖超同志知道此事非常气愤,亲自为她们出示证明:“原国民党二十集团军妇宣队的王华冰等同志,是假国民党员,真共产党员,是打入国民党军队中的坚强女战士!”邓大姐的证词洗刷了王华冰等同志的不白之冤,得以及时落实政策。多年后,这些老姐妹每当回忆起邓大姐关心她们的往事,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四
时至1942年,政治形势进一步恶化。蒋介石对商震更加不放心,又将他从第六战区司令长官调至重庆,给了他一个位虽很高却无实权的空职。由于商震调离,进步力量失去了保护。特别是霍揆章接任二十集团军总司令后,有意与商作对,不予承认妇宣队是二十集团军的建制。
在这种情况下,地下党组织决定将妇宣队集体撤退到重庆,通过商震的作用,将妇宣队划归新生活妇女指导委员会军政工作队——队长王文湘是何应钦的夫人。
不久,形势更加恶化,国民党不断制造反共高潮。所谓抗战大后方的重庆,被国民党搞得乌烟瘴气。妇宣队到了驻地后,仍一如既往地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这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注意,天天派特务跟踪监视。
面对形势变化,南方局邓颖超同志坚决贯彻党中央关于日顽区工作的方针政策。为隐蔽精干,蓄积力量,以待时机,有计划地将妇宣队进行安全分散。同时,上级党组织为防止暴露,决定将王兴刚撤出妇宣队。
王兴刚在离队之前,带领妇宣队的地下党员王华冰、胡润如等人,前往曾家岩50号,与邓颖超同志接洽组织关系。一见面邓大姐就热情地握着王华冰的手说:“欢迎你,华冰同志。兴刚同志走后,我们就直接联系了。”并亲切地询问王华冰、胡润如的工作、生活情况。当她看到王华冰穿着一身列宁装时,马上说:“这衣服不能穿,回去得赶快换上旗袍,这里可是国民党的战时首都,斗争复杂,可不能把救亡作风表现出来哟!”
接着,邓大姐又把在这里工作,应当怎样装束、说话、待人接物等,一一作了介绍。邓颖超同志的热情和关怀一下子驱散了王华冰、胡润如刚见面时的拘谨,她们这时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仰慕已久的邓大姐:30多岁,上穿一件白衬衣,下穿一条蓝色工人背带裤,脑后扎一根发辫,显得朴素、端庄、干练。她们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好领导、好大姐。
此后,在南方局及邓大姐的关怀下,妇宣队中6名年轻的姑娘继续上学,7名姑娘留在重庆以各自的工作作掩护,从事党的地下工作。不久,南方局委派王华冰带领5名姑娘返回河南,继续从事党的秘密工作。妇宣队地下党负责人王兴刚则撤回了新四军。建国后,他担任中央军委办公厅副主任。
在三年半的时间里,抗日救亡妇宣队的这群热血姑娘,跨黄河,过长江,越过道道险阻,克服重重困难,把自已的青春年华献给了祖国的抗日救亡运动。经过枪林弹雨的炼狱,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她们一步步锻炼成为坚强的革命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