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重影》 帕特·巴克 创伤 男性气质
摘 要:作为英国现当代重要的女作家之一,帕特·巴克(Pat Baker)打破了传统“女性写作”模式,将重点转向男性气质的再定义上。在她的近作《重影》中,巴克通过男主角的四次创伤经历探讨了创伤后英国男性身份重建的问题,质疑了英国的社会性别模式以及大男子主义,为男性气质的定义提供了新的标准。
英国女作家帕特·巴克1943年生于英格兰北方。她出身劳动阶层,曾就读于伦敦经济学院,从事文学创作前以教书为业。其祖母、母亲和姐姐都是吃苦耐劳的清洁工,从小由开小食品店的祖父母养大的巴克对英国劳动妇女有着深厚情感。1982年,巴克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联盟街》(Union Street)后,一直以劳动妇女的悲惨命运为题材进行文学创作,相继写出了《炸塌你的房子》(Blow Your House Down)和《世纪女儿》(The Centurys Daughter)等小说,从而在英国文坛上崭露头角。20世纪90年代,巴克的《重生》三部曲(Regeneration Trilogy),在英美等国红极一时。三部曲由《重生》、《门里的眼睛》(The Eye in the Door)和《鬼途》(The Ghost Road)组成。其中,《鬼途》为巴克赢得了1995年的“布克奖”。在此之后,巴克又相继出版了《另一个世界》(Another World),《越界》(Border Crossing)和《重影》(Double Vision)。
巴克小说的题材多为对战争残酷的探究及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痛苦的深入思考。这在她的小说《重影》中也深有体现。中产阶级的灾难,心理学家、社会工人、被战争磨尽精力的战地记者、丧夫的女雕塑家、处于后青春期的牧师女儿组成了《重影》的多重影像。《重影》的主人公Stephen Sharkey是一个驻外记者。在经历了波西尼亚、阿富汗与“911”事件之后,他在兄弟的一个小村庄寻求庇护。在那里他从事战争题材的写作。他一直怀念着自己死去的朋友战地摄影师Ben Frobisher。而离自己所住不远处正是Ben的妻子Kate Frobisher的居所。Kate是一名教堂里的雕塑家,她因一次车祸造成行动不便,因而雇佣了一个助手Peter Wingrave。随后,Stephen发现Peter不仅有着不光彩的过去,并且还是自己女友Justine的前任男友。随着书中人物感情纠葛的发展,巴克在此揭示了战争以及暴力对人们,尤其是对男性的影响,探讨了战争的本质:即人们对战争厌恶的同时却又急迫窥视着战争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巴克还在书中提出了创伤下男性身份的重建,质疑了英国在性别模式下建立起来的男性气质,颠覆了传统的女性写作,使《重影》为自己作品后期的转型提供了又一个实例。
一、女性写作下的男性身份重建
巴克早期的作品主要描写了工人阶级妇女的生活,以及她们在现实世界的爱恨需求。在第三部书《世纪的女儿》出版后,巴克接受采访(1992年),表示自己“已经被贴上了描写北方劳动女性的标签”①。而人们也是因此而读她的书,并不是因为小说本身。1989年,巴克出版了转型期的第一部小说《不在那儿的人》(The Man Who Wasnt There)。之后,巴克小说的主角转向了男性。一直到《重生》三部曲,《重影》以及《生活阶层》(Life Class),巴克始终关注男性身份的重建。小说内容也多以描写男性在战后的创伤、压抑、被动性以及歇斯底里为主。在创新了“女性写作”的同时,她从历史与分化的角度重新建立了男性身份,动摇了根深蒂固的两性形象。
巴克后期作品将两性问题融于战争之中,从战争中探讨性别文化问题,在众多女性作家中是比较新颖、独树一帜的。巴克对女性写作,有着自己的理解。正如巴克自己所说:“我想反对的是女性主义与只局限于女性的女性写作。我认为是存在于性别中的固定模式阻碍与扭曲了两性的个体发展,从而使人们缺乏本应具有的快乐与创造力。”②女性主义也不是单纯地揭露政治意识形态下社会对妇女的控制,宣扬与鼓励女性的独立,挑战君权神授观念和封建政体。而被动性、失语症、压抑性、非主权性、客体性等女性长久以来的气质也不再只局限于刻画女性人物身上。巴克的小说没有拘泥在传统“女性写作”中,也没专注在男权主义狭隘的世界观上。她打破了传统“女性写作”的局限性,从身体暴力上升至全人类的战争,将两性包容进去,解构了模式化的两性气质,颠覆的不只是男权化的社会而是社会化的男权主义。
二、创伤与男性气质
事实上,《重影》这部小说本身就是对长久以来在传统女性理论指导下的“女性写作”的颠覆。它的双重性在于巴克对男性人物的刻画描写上。她作品中的与传统“女性写作”认为的“女性私人化”写作不同,她作品中的男性气质中加入了女性气质,从而“女性化”(feminalized)了男性,重新建立了男性的身份。《重影》中的男主人公Stephen是一名战地记者。他经历了战争的痛苦,饱尝了失去友人的哀恸。从阿富汗回国后,他辞职并隐居在对历代英国人来说可称之为避难所的英国乡间。然而,战争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和精神恐惧。创伤后压力症成为一直折磨Stephen的元凶。歇斯底里、噩梦、幻觉、失眠、逃避等等不良反应成为了Stephen的主要气质,而在战场上的勇敢、坚强、主体性、攻击性已经消失殆尽。在英国,传统社会性别模式认为男性与女性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文化。他们的生活经历不同。在个体的发展中,他们的父母、同伴以及身边的文化,认为他们有适合各自的性格、特征、兴趣、智慧、力量与能力。一直以来,在英国,男性的主动性、攻击性与沉稳、英勇都被自小培养起来。这样的幼年发展已经成为普遍的认识,并在文化中根深蒂固下来。“对英国男人来说,他们从小受到情感的压抑。男性歇斯底里是身体对这种愈发不能忍受的情况与战争的强制被动性的答复。”③正如Rivers所评价的:“他们(英国男性)是被战争折磨的自我。”“他们一直以来受训的教条是:男性的本质就是情感上的压抑。那些崩溃的,哭泣的,或者承认恐惧的男人是被女性化的,柔弱的,失败的,那些人并不是真正的‘男人。”④
Stephen就是一个被文化化(culturalized)的男子。他如同其他男人一样,从小受到大男子主义文化的熏陶。但他在受到了四次创伤后,原本的男性气质受到了创伤后压力症的挑战,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女性化”的气质。战争创伤综合症在医学上被命名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或“创伤后压力症”(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这种病症表现在,一个人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事情后,这种事情转化为一种长期的记忆,从而不断给自己带来心理创伤和不愉快的回忆,这种反复不断的回忆会形成“创伤后应激障碍”。战争、亲密的人去世、离婚和其他造成重大个人心理痛苦的事件,都是引起“创伤后压力症”的关键。主要发生在男性身上,尤其是经历过战争的人,所以又称之为“炮壳震惊”(Shell Shock)。在19世纪80年代Elaine Showalter提出:“炮壳震惊不过是男性抱怨的肢体语言表现,是反映了男性不仅反对战争而且反对“男性气质”的事实。”⑤同时期,Fed Bogacz也评论说:“传统的男子汉观念是怎样接纳“炮壳震惊”不能仅被视为是一种胆小行径的事实。”⑥这便说明了男性在战后无法行使其权力意志(The Will of Power),抑制恐惧只不过是一种被迫的处境。它暗示了19世纪男性话语的修正。Fed与Showalter都指出恐惧、失语、歇斯底里都是战后创伤性的情感经验,并为男性身份重建提供了新的标准。在巴克笔下,创伤后的男性失去了男子气质,从而改变了社会性别模式,重建了男性身份,重新定义了男性气质的概念。
三、四次创伤经历
Stephen所受的第一次创伤是在萨拉热窝。一天晚上,Stephen与Ben从电视中心出来,途遇爆炸,战地记者的本能驱使他们一探究竟。残垣断壁中,“在角落处,远离飞迸的玻璃碴的地方,一个女孩一声不吱地蜷缩在地毯之上。她没有大声哭喊,更没有试图逃脱。Ben用手电筒扫过墙壁,灯光打亮了她的脸庞。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衣裙在她腰际裹成一团,她双腿分张,黑血淌了一圈。Stephen跪倒在她身边,拉下了她的裙子。一个声音响彻在脑海:不要碰触任何东西。这可能是个犯罪现场。”⑦实事上,他与Ben都明白,面对此景,他们无能为力。他们只是战争的见证者,不是战争的参与者,他们无从干预战争,也无法阻止战争,拯救战争。萨拉热窝少女的凌辱事件使Stephen产生了明显的症状。即“创伤后压力症”的体验症状。这主要表现在个体产生闯入性的创伤情境再体验,且内容清晰、具体。尤其生活中遭遇的事情会与之前的景象产生密切联系。萨拉热窝的少女就反复在Stephen生活中再现。成为Stephen心中的创伤,而那个女孩是他战地难忘的经历,作为一个意象反复在Stephen脑海中浮现。
第二次创伤发生在1991年的阿富汗。俄军进军阿富汗,Ben在拍完最后一张照片后死于炸弹的空袭之下。Stephen听说有人目击Ben倒在路旁,便亲自去查看。他猜测Ben不过是身受重伤,或者只是失去了意识,更坚信Ben会得救。然而事实毕竟是残酷的。“Ben看起来很平静,他睁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耀眼的太阳。在他左身侧,鲜血行似蚁迹。他看起来似乎受到了惊吓。此时的Stephen也做好了被射杀的准备。他想起这条路上布满了狙击者,牙齿不禁打起了颤。怀着震惊且冷静的心情,他解下了勒在Ben脖子上的锁链。”尽管他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最亲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仍让他无法平静。他的双手在解锁链时不住颤抖。此时他想起了摄像机。记者的职责逼迫自己必须在这样的情况下拍下照片来。这也是自己作为战地记者的任务之一。然而,这次Stephen的任务,却是拍下自己朋友死亡的情形。Ben显然是因为拍照而死的。当Stephen跑离事发地点后,他并没有为Ben流下眼泪,只有愤怒与悲哀萦绕于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干透了。没有唾液,没有汗水,也没有眼泪,像被束缚在蜘蛛网上的干尸一样”。这样一来,首先,战争留下的创伤使Stephen更加脆弱,对待自己的女友,他失去了主动性与勇气,取而代之,他惧怕自己对她的伤害,总是小心翼翼。而在自己女友受创后,他的记忆也徘徊在萨拉热窝少女与Ben之间。因受刺激而存在于心底的意象不断浮现,折磨着Stephen的精神。再者,在第二次创伤后,Stephen还表现出了“创伤后压力症”的另一个症状:回避反应,出于对再体验的痛苦,个体会主动回避一些可能引发创伤体验的事、物。在Ben死后,Stephen逃避他死亡的事实,并且回避了他的葬礼。如果说萨拉热窝少女是他创伤后再体验的导火索,那么Ben的死亡更激化了他的“创伤后压力症状”。
除去这两次创伤经历,Stephen另外两次精神创伤分别来自他的妻子和女友。2001年九月是个难忘的日子。“在那天,任何人的危机在911事件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但是,最后它还是发生了。”Stephen成了那些不幸经历私人危机的人中的一员。那晚,他发现了自己的妻子与别人有私情。这无疑又给了他精神上的重重一击。巴克把Stephen的这次创伤与“911”事件安排在同一天发生。将两种形式的暴力统一在一起。在战争暴力与精神暴力的双重创伤下,Stephen的“创伤后压力症”愈发严重。在经历了三次创伤后,Stephen又因为女友Justin被袭事件再度受创。Justin在家遇到了不良分子的袭击,在向警方做笔录时,萨拉热窝少女再一次萦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他回想起向警方叙述的故事。又想起来另一个故事:因为两者没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必要告诉警方,谢天谢地。”这段故事虽然牢牢封锁在记忆深处,却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当Stephen一路下山时,脑海中闪烁着像闪光灯一样的片断,众多饱受折磨的少女纷纷浮现。萨拉热窝的少女、战争的梦魇击溃了Stephen的精神世界。恐惧、幻觉、逃避、噩梦使他丧失了男子气质。在众多创伤后,Stephen的男子气质不复存在,他急需男性身份的重建,以及对男性气质的重定义。
四、男性身份重建
巴克在多个事件的描写中并没有通过女性视角来叙述故事的发生,也未着重描写女性在双重暴力下的反映。巴克将重点放在了身为男性的Stephen身上。描绘了男性在事件中的心理状态以及创伤反映。与先入为主的男性气概幻想成为了明显的对比,《重影》描写了男性气质的逐渐消解。为了平衡两性,社会性别模式急需重建。在小说中,巴克将英国男性(British Manhood)与战争、阶级融合起来,创造了一个复杂的叙述结构。在这之中,一直被视为传统英国文化的男性问题与战争问题得到了重新的阐释与定义。Stephen也处在这样一个境遇中,历史与传统的定义将他束缚在“男性气质”之中。而他也因为创伤对自己的男性气质感到困惑。他对男性气质的标准与表现发出疑问。他缺乏战争所要求的“男性气质”。这也是因为战争所带来的阉割恐惧与创伤后遗症的结果。Stephen并没有对男性气质发出强烈要求,他处于一个阶级文化与男性力量相互矛盾的窘境。文化与阶级定义了男性气质,而男性气质的其他弱势方面又与阶级、文化相抵触。这使他进退两难。巴克也正是通过这个角色说明了现今英国社会下的“男性两重性”。呼吁英国应该重新审视男性在战争与征服上的优越性,重新建立起男性身份。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王韵秋,天津师范大学津沽学院外语系硕士研究生。
①Richard Locke: Chums of War(http://www.bookforum.com/inprint/014_05/2049)
②③Jennifer Shaddock, “Dreams of Melanesia: Masculinity and the Exorcism of war in Pat Barkers The Ghost Road.” Modern Fiction Studies [J]. Fall 2006:656-676.
④ Pat Barker. Regeneration. UK: Penguin books, 2008, 48.
⑤⑥ Michael Roper, “Between Manliness and Masculinity: The “War Generation” and the Psychology of Fear in Britain, 1914-1950.” 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 [J]. Apr. 2005:343-363.
⑦ Pat Barker. Double Vision.UK: Penguin books, 2003.文中有关小说译文均为笔者自译,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