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奇迹

郭严隶

一

我是怀着描画一道美丽风景的心情来写王成的，王成是一位女性。习惯的方式，总爱把女人比做水，归到风景上，就该是溪，河，湖之类，但我却觉得王成像山，一座光泽绚丽的岩石构造的山。无疑，这侧重的就是品性了。

女人，不以容颜媚世，而凭品格、性情自立，是我心仪的，喜欢的。

所说的女人的奇迹，是指女书，因为王成与女书的特殊关系，也就兼以指她。作为人间一道别致的生命痕迹，女书因为王成生命的融入，而愈发光彩流溢。

二

王成擅书法。那是初秋时节，一位爱好书法的朋友打电话来，说你不是喜欢书法吗?想不想去认识一位女书法家?就这样，我朝王成走去。

朝王成走去的时候，丝毫不知道是正走近一种独特的文化，一股强力的魅惑，一方殊异的景致。

初见，是在成都新良大酒店的山水大茶楼专设的王成工作室。第一眼中，王成穿着漂亮的长裙，裙裾垂及脚踝，有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格，色彩那么浓烈鲜艳，像春天里烂漫于野的山花。面对那份夺目，不由惊异，哪个女人敢用这样绚烂的颜色呢?但它们在王成的身上，竟就如此显得好。这个女人能把大俗演绎成大雅，却是什么缘故?

接下来，就说到了女书。

女书?

我睁大眼睛，使王成遇到了她已遇了千百次的，几乎每新接触到一个陌生人便必然要面对的一个询问：女书是什么?

第一瞬间，我曾产生这样的理解，女书是中国传统书法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在脑子里掠一遍，中华五大书法中，并无女书一门。那是五大书法中哪一门类的包藏吗?王成笑而不答，取出一幅幅她的女书作品，展开让我看。

那是些长卷，即便足够宽大的书案也放不下，只好轻轻铺在地毯上。染着隐约暗花的浅灰色地毯，恰做了那些书画映衬的背景。已是傍晚时候，房间里亮起了灯，灯光从上面泼下来，给长卷镀了一层弱弱的金色。在这映衬与辉映中，女书与我的目光相接，一刹那间，我惊艳无极!

是的，惊艳，审美快乐中最浪漫旖旎的一种。

当其时，我想起薛涛“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中那“细腻风光”几个字，感受到卓文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那一脉柔细凄怨的渴望。

那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文字，但那哪里是文字?那分明是图画，一个字就是一幅精致的传统工笔画，一帧削肩细腰的古代仕女图。

我说出的话令王成惊讶，竟然和她初识女书时的感受一模一样!她的惊异中满是喜悦，她遇逢知音了。

当然，深刻的认同是在一番长谈后才发生的，发生时，我和王成一样整个生命都喜气洋洋。

在喜悦中，王成细细地为我解说了女书。

三

东方奇书，女性遗传密码，闺中奇字，这些称谓是现代研究者给予女书的美誉。洗尽铅华，它的来处十分朴实，乃是湖南省江永县的一种民间文化，是其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一种神奇而古老的女性专用文字，属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性文字符号体系。除了“女书”这个泛称，它还被叫做“妇女文字”、“女字”，以及因外形似蚊子，而被当地人别称的“蚊形字”、“长脚字”等。在当今世界众多的文字中，它是惟一用性别命名的一种。

女书并不仅仅指文字，它还包括女歌、女诗、女红等几个方面，是妇女文字和由这种文字创作的作品总称。婚姻家庭、社会交往、幽怨私情、乡里逸闻、歌谣谜语等等构成女书作品的主要内容。

女歌是将女书文字谱成歌曲传唱，女诗是用女书文字书写诗词，女红是将女书文字做成绣品。妇女文字是一切有关创作的基础。

女书是怎样诞生的呢?

像中国历史上所有具体的或抽象的存在一样，关于它的起源，伴随着优美的传说。传说分凄美和唯美两种。凄美说中浸淫着中国古代女性宿命的悲凉。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江永之地有个美丽聪慧的女子被选入宫，后来受到冷落，心中郁闷哀伤，渴望向家人诉说自己的愁怨。但身羁在宫，不得自由。怎么办呢，惟一能做的是写信，却又担心信在传递出宫的时候，一旦被发现，会招来杀身之祸。最后，她灵机闪动，独创了一种表达方式，将汉字斜着写，以求变形，不让人认出。信成后，请人秘密送出宫时，叮嘱信使告诉家人信要斜着看……就是这样，人间有了女书。

唯美说比较简单，说女书乃是瑶姬借用天书改编而成。

尽管更喜欢唯美说，愿意女书真的是出于神女的锦心素手。但很遗憾，两说相比，显然凄美说更接近真实，它是女人被逼出来的智慧。我却有一点感到疑惑，女书的确字形倾斜，有西施侧身之姿，但它总体的韵致却是高山流水、轻歌曼舞，一派自然景观中云逸风扬的动态舒放美，从中并不能看到创作者心情的抑郁哀怨。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文化的根真的就是那凄美传说，那么，惟一的解释，应该为女书是后来变化了的。后来，在湖南江永一带，女子们摹仿那位深锁宫中独饮幽苦的同乡，用她创造的文字，来书写自己的万千心事，她们把对独在异乡倍受凄楚的姐妹的无限同情凝聚笔端，用独特的巧心灵智将苦难升华，使之焕然绽放成生命的华丽和灿烂，成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这大概是人类战胜苦难最高贵优美的方式。

关于女书是女性自尊、自信、自立的最好诠释，是对中国古代男尊女卑观念的一种文化抗争和挑战的观点。而我觉得，女书堪为最好的女性宣言。它是女性创造力和智慧最有力的证明。因为女书，女性显出神秘和庄严美，显出不可侵犯的傲然之气。

女书是女性用心灵培植出的一朵奇葩，它点缀在人类文化的百花园，散溢独有的芬芳，放射别样的光华。女书又是女性亲手为自己建造的一座鲜花遍地的精神王国，光明而积极向上，为世界奉献一份昂扬纯洁之美。

女书的独特性还体现在其传承方式上，即家族传教，代代相传，其承传在古代是非常隐密的，一般由母亲传教，传女不传男。更有奇特的规矩——人死书焚，史书不载，方志不述。这规矩成全了神秘，却也造成女书个体生命短暂的不幸，限制了其繁荣发展。使其在社会演进，时代变迁，当代文化的冲击下，生存、流传的空间越来越小，成为需要重点保护的濒危文化遗产。

人们描述女书的现状和未来时，用的最频繁的一个词组，是渐去渐远。

四

女书本是湖南江永的民间文化特产，它何以会跟远居成都的王成结下不解之缘?结缘其实是一种选择，双向选择，具有某种超自然之力作用的神秘。也就是说，是王成选择了女书，也是女书选择了王成。

一种选择的发生，总跟相关对象所秉特质有关，关于女书的本源与要义上面已做概述，接下来该说说王成其人。

王成，字西蜀布衣，号竹青、蜀桂香人，为成都本土人氏，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为是家中独生女，得以避过上山下乡当知青的命运。她自幼练习书法，是因为有一位喜欢书法的父亲。父亲做书法家的梦想被命运否定，于是将

未竞之志转寄在惟一的女儿身上。那种严格而亲切的督促和要求是可以想见的，王成长到二十岁左右，在当时少有人喜欢和提及书法的情况下，虔诚拜师投门，求书法之精髓，这行为亦不难找到释解。

王成拜师求学的过程是一条长路，到1994年底，她便独门拜师，参加书法学习班，进入成都军区办的翰林书法班。她是当时集体中交作业最多的一名学员。这期间，她认识了对她日后发展有着深刻影响的著名书法家苏炯和谢季筠两位老师，得到他们的栽培和指教。翰林书法班一结束，她立刻转入谢季筠老师的工作室，成为谢老师所收第一批十名弟子中的一员，是其中惟一一位女性。谢老师工作室的学习为期两年，期满后，2000年，她又就读四川省书协与四川大学合办的书法研习班。这累计七年系统的学习对她书法艺术的悟道和提高无疑大有帮助。至此，她已是一位尽涉传统书法五大门类，而于行草有所专攻的，蜀中初露头角的青年女书者。

功底夯实，正该长风浩荡，高歌猛进，不料，她却突然搁下了紧握手中几十年的秀丽毛笔，寂寞长日，不问书事。因为，她挚爱的父亲去世了。

这是她表达对亲爱的父亲的哀思方式罢?

是的，同时也是情志所致，她幼年对于书法艺术兴趣的定位，她在艺术领域探索中全部的成长，都是在父亲的鼓励和督促下完成的，她生命中的书法艺术造诣之塔是以父亲的爱为攀缘的阶梯。而今父亲不在了，她执笔在手，笔锋每一起落，都锥心地牵动悼念的情肠。

这一搁，竟是整整两年。

当毫管再握，闪现锋端的，就是女书了。

这是2004年的秋天。

对于女书的衷情，是否也是对父亲深切追思的体现?因为最早，就是父亲引领她得窥女书古老而迷人的面貌。一晃那是十几年前了，一天，正在看电视的父亲忽然喊她，说你来看一下，这好像是你们女娃娃写的字。她于是初见女书。是中央电视台播放的节目，介绍湖南女书。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是千年一遇，充满重逢的亲切和欢喜，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一种神秘，是在前世，哪一个轮回中，她与它曾息息相关吧?喜爱的心情强烈到陡起学习之心。但怎么学呢?后来，在一次朋友聚会闲谈中，得知女书根在湖南，欣喜不已，迅速致电湖南省文化厅，探询女书渊源。她是幸运的，从湖南省文化厅到江永县文化局，再到江永县文化馆，再到当代女书传人，仅仅不足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就触到女书纤细而悠长生命之河的源头。

在长途电话中，她受到热情接待。很快，她就如愿得到了一本寄自江永的珍贵的女书字典，和更为珍贵的，出自江永当代女书传人之手的十件女书作品。

对于她，这等于是面对了一门陌生的外语。她开始了认真的自学。学的只是怎么写，想发音是做不到的，像所有征服一门崭新文字的人们一样，她开始苦练背功，但背诵的也只限于笔划、字形，不能做更深的触及。

她却并不急迫，因为那时，对于她，这只是一个新增加的爱好，并没有严肃地当成一个事情做，有时间就写几个字，跟传人通通话，写写信，完全是玩耍的心态。她没有跟别人说起这件事，谁也不知道神秘女书已悄悄潜入她的生活。

五

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播出，四海之内观者众多，其中好奇者，甚至喜欢者，一定不乏其人，但是，一见之下似王成般强烈生出学习亲近之心，并迅速将想法付诸行动的人，恐怕寥寥无几，这当是女书选择王成的一个缘由。而另一个缘由，必是王成的性格。王成的身上，鼓涌着一种独特的鲜活的激情，像是从地心深处不竭喷涌出的巨大热能，这热使她焕发迷人的蓬勃生命力，使她的生命闪烁最美丽的创造的光彩。这种创新精神和能力，在她学习传统书法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体现。王成曾以用飘逸长发作书的特立独行之举轰动书坛，成为书画界一颗灿丽的亮点。她最终对于女书的痴迷，也是她创造力的一种体现，因为这其中显示着抉择的魄力和胆略。

当然，女书选择王成最根本的原因，当是王成与中华传统书法的天然之缘。这是女书发展的愿望促使的发生。经历了漫漫千载的漂流，女书要由乡土变为时尚，要由质朴成为旖旎，它要脱胎换骨了，要升华了。而能够承担起这一特殊而重大使命的，必须是一位在中华传统书法方面有一定造诣的。而且，必须是一位与女书有着相同柔美特质的女性。

事实证明，女书的选择没有错，在王成艰苦卓绝的努力下，2007年11月18日，女书宏伟而幽秘的心愿实现了，著名书法家谢季筠先生在看了王成刚刚送来请他鉴评的女书作品后，大为欣喜，冲口而出评价道：作品让人一看秉大篆神采，承钟鼎遗风，说明女书书法到书法艺术的问题已经解决，这些作品标志着女书艺术进入中国艺术领域，完成了女书书法艺术向中国书法艺术的嬗变。可以这样说，2007年是女书书法艺术转折性的一年，女书书法进入了中国美术艺术领域，必定能够载入中国美术史册，在中国女书书法史、中国书法史、中国美术史，留下厚重的一笔。

初聆这些话语时，王成的感受是怎样的?有没有流下热泪?我的泪水是不由得滑落了的，当王成为我转述这些来自前辈师长衷心的评语时，我心头猛地一热，泪烫烫地溢出眼眶。因为，此时，我已经知道了王成在女书书法探索的长路上所有艰辛的跋涉。

六

有两件事可以说明王成在将女书书法的研习当成一件事情做的时候，于传统书法方面达到的程度，其一，早在1997年她即荣膺首届国家贸易部系统“春都杯”书法大赛冠军，书法作品被确定为贸易部馈赠外宾礼品。其二，亦是1997年，在一次书法作品展览中，书坛泰斗启功先生俯在王成耳边悄悄说：你的字看不出是女儿家写的。如果说前一件事肯定的是王成书法的功力，那么，后一件，则是对其书法风骨的赞美。女性书法家的字而挣脱了身为女性宿命的束缚，无疑是一种本质的超越。

正是这种挣脱和超越的可贵精神与能力，成为王成选择女书的基础和条件。

从九十年代初乍逢女书，到2004年立志将整个生命奉献给女书的传承发展，是王成认识能力和思想境界逐步提高飞跃的漫长过程。这种精神的飞扬是伴随着对于传统书法忘我勤奋地学习领悟而进行的。思考、实践，实践、思考，王成在这个美好的循环中获得觉悟。

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日子里，对女书写法加以变化的想法，似一粒珍珠，在王成心中闪亮的呢?

说起来，在最初，面对来自遥远江永的女书作品的时候，王成的意识就隐约产生了。当时，她就敏锐地发现了女书写法中存在的问题：一是笔划单薄，缺乏风韵；二是字形单一，就那么一种形状，没有变化之美；三是就整体而言，作品显得单调，看一幅就可基本知道全部，缺少姿态万千，耐人寻味的艺术美感。

直到十几年后，完善女书的决心才一朝坚定。这是因为，至此，她对自己传统书法的功力有了信心，她对女书价值的认识到位了，潜伏在她骨子里的那份壮志男儿式的担当心、责任心苏

醒了。

女书，作为一种独具魅力的文化存在，它不应该仅是湖南的，江永的，它应该是属于全中国，全世界的。作为世界上惟一一种以性别命名的文字，女书的存在是人类文明宝库中一颗奇异亮丽的珍珠，它的光芒不应该随时光之河的奔流而渐渐黯淡，而应该在洗濯和冲淘下愈来愈美奂美仑，光彩夺目。

女书是一定能够改变，发展的，一定能够变得更美，更好!只要将女书与传统书法有机结合，吸传统书法之长，补女书写法之短，开拓女书书法化的途径。运用传统书法的各种深刻艺术理念和丰富艺术表现手段，在不违背女书字形构造特征基本规定的前提下，以笔墨、结体、章法等有机结合，大胆进行创造性探索和研究，把女书中蕴藏的更深层次的美挖掘出来，犹如雕琢藏璞之石，使之成为晶莹美玉。

这项工作对于人类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具有建设性和抢救性的重大意义。可是，这项工作却一直没有人做。人们在眼睁睁地看着女书渐行渐远，成为一个即将在人类文明地平线上消失的美丽背影。

那就由我来做吧，让我用我的生命延续它，美化它，丰富和发展它。

女书不能消失，它应该以求新求变，不断完善之姿永留人间。

这些声音在心灵传响之时，使命也就翩翩从天庭降落了。

王成开始了长征。

主要还是写，但这时的写，带有了研究的内涵。

她并不是专业书法家，她要上班，她的社会角色是一家省级杂志的主编，她白日工作的繁忙是可想而知的。对于女书的研习，只能安排在每日下班之后。下班，回家，晚饭后，她立刻走进书房，拿起毛笔。这一拿，每每就是长达六、七个小时，直至凌晨一、两点钟。春夏秋冬，长年累月，从不间断。常常，因为坐得太久，而使骨头变得僵硬，乃至站不起来。她曾因长期运笔书写而累成肩肘炎，右臂不能抬举，受尽疼痛之苦。有一次，当一幅六米的长卷终于完成时，她大病了一场。

而最大的折磨不是劳累，是寂寞。这寂寞不是指的独坐书房，古卷青灯，而是身边没有同行，没有理解和支持者，甚至没有一个知道女书是怎么回事的人。很长的时间里，在辽阔的西南巴蜀之地，知女书者，惟王成一人。后来，她所做的事被人们知晓了，各种各样的质疑也就随之而来了。将宝贵精力如此执著地倾注于一种不被人所知的，而且注定短命的民间文化中?有意义么?有价值么?女书的存在对我们，对社会究竟有什么意义?

并不是始终都坚如磐石，毫不动摇，她也有迷茫的时候，特别是面对一些朋友好心发出的劝诫：这个世界是物质的，所以不管怎样超脱，人的行为都不能不考虑物质的因素。你这样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丝毫不能带来经济效益的女书的研究上，要权衡一下得失呵!

女书前途的微渺在于其使用价值，也就是记事功能的彻底消失。把你那么好的传统书法功底用在对一个没有前途存在的挖掘上，真是浪费呵!还不如把精力集中在对传统书法的精益求精上。

迷茫是痛苦的，它是精神的软化剂。一次一次顽强地驱散它，凭借的并不是原始的意志力，而是严谨深刻的思考。是的，从使用价值上说，女书早已不值一钱，它的记事功能早在女性拥有和男性平等的接受教育的权利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它只是活在江永之地女人们对于远古事物思念的情怀里。但是，作为一种客观存在，除了使用价值，它还有艺术价值，与女书使用价值的彻底滑落恰恰相反，它的艺术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也就是说，它是无价的。难道不是吗?就古中华其他一些文字而言，比如钟鼎文，篆文等，它们的使用功能也早就在时光演进中消失了；可它们存在的理由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女书具有与人类任何一种优秀的文字比翼齐飞的美质，为它而奋斗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该当呕心沥血，无怨无悔。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王成尝试以大篆、小篆、行书等各种书体与女书联姻，以薛涛、李清照等才女的作品为书写内容，进行探索性创作。耕耘是艰辛的，收获也是丰硕的，几年间，她有大量作品问世，除了各种各样的长短卷，斗方，条幅，她还制写了上百把扇子，百把扇子百种构图，千姿百态，无有雷同，充分显示了她璀璨的想象力和瑰丽的创造力。

她在女书方面除了著名书法家谢季筠先生的喜慰作评中能够清晰看见之外，另一件事，亦可略呈其美。那是与著名雕塑家朱成先生有关的。今年正月里，一天，王成的朋友，漫画家邵小明先生忽来电话，说朱成老师正在他们的工作室看王成的女书作品，很感兴趣，表示希望能够亲眼看一看王成写女书。王成立刻驱车赶往工作室，铺纸挥毫，当场作书。朱成老师认真旁观，书成后反复欣赏，最后，提出请王成为他的博物馆写一幅女书，作为其中藏品，他有一个别致的要求，这幅作品要有当年那个宫女托人秘密从宫里带出来时的感觉。这无疑是一个挑战性的要求，王成受命，回家后，苦苦琢磨，迟迟不敢下笔，终于下笔，出来的作品与朱成老师的要求相差甚远。她不气馁，一连几天茶饭无思，物我两忘，将自己彻底浸润其中，在一个偶然的触发中，神慈悲地恩赐了灵感，她终于找到感觉，大喜过忘，即刻成书。拿给朱成老师看，果然得到连连夸赞：“好!好!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七

王成传统书法艺术领悟的“更上一层楼”，却是得益于女书的帮助。没有倾情于女书之前，王成传统书法虽已有了一定造诣，但总觉得有一道坎上不去，不能登临理想境界，明师怎样指点，自己怎样精勤，都没有用。攻女书之后，忽一日，祥光普照，豁然开朗，梦寐以求的飞跃于不经意间完成，她欣喜若狂地拥抱了顿悟的欢乐。

怎么回事?没有人巴心巴肝地指点引导了，自己也不强求了，悟性怎么反而忽然光临了?是神秘女书所赐么?王成感恩，惊异，对于自己所挚爱的女书陡然生出敬畏。

谢季筠老师看了王成“得道”后的传统书法，欣喜地说，你现在完全可以给我代笔，没有问题了。这应该是谢季筠先生给予其弟子的最高奖励。

这真是神的恩赐么?

自助者天助，这其实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最好诠释。自从有了发展女书的强烈使命感，王成对于传统书法的演练更刻苦了，她是这样想：我必须逼着自己的传统书法达到一定境界，只有这样，人家才会信服我的女书。

她是为了自己的女书更风光地面世。

对于这件事情，我的理解是，这是女书所具有的宗教性所创造的奇迹。

第一眼见到女书，我就强烈感受到它所具有的宗教意味儿。是的，它是宗教，女人的，纯净的宗教。

你看它的笔划，格外地娟细，格外地秀嫩灵巧，格外地雅，若不是将心静下来，那是绝不能为的。就算你的心中波澜未平，但执笔在手，一笔一划地用心写起来，写着写着，自然就会静了，就云淡风轻了，就华枝满春，天心月圆了。

从这个角度，它笔划的较为单一，恰是一种好处，从简单处，归复朴真。

说起来，女书跟道教，是相离最近的，道教

的本质，可不就是一个朴字，一个真字?

它们的相同之处，还有柔，女书文化的核心就是一个柔字，而柔是天下最强大的力量，正是《道德经》中的至柔日强。

王成不是以《道德经》为借鉴，她完全是从自己的性灵出发，看见了女书至柔至弱中蕴藏的强和力，感受到那力量的无坚不摧。

静是智慧的来处，在幽幽涵涵的静的包裹中，智慧放射它无以伦比的光芒。

王成传统书法艺术的真谛就是这样获得的。

这一点，人们其实是都看见了的，人们只是使用了不同的说法，人们说，女书能给女性带来美的享受，它——养生，立志，修性，颐年。在对女书传人的调查中发现，女书传人普遍长寿，因为女书给她们带来心灵的欢乐。

当今浮躁之世，人心在功利、欲望、享乐中翻滚折腾，不能自己，而王成一心清雅居于静室，精神穿越千载，通透万世，与女书文化神交悠游，她是有福的。

八

2007年，是王成与女书共同的生命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年，这一年的初夏，王成终于从巴蜀启程，到湖南江永溯根寻源。

必须去，有些东西不去了解不到。

这是出发的动因。

此一去，收获巨大，在那片诞生了女书的古老土地上，她触摸到女书神秘的灵魂，沐浴了女书圣洁的神性之光。

她见到了神交已久的当地女书传人何静华老人和她的女儿以及同为女书传人的当地女书园园长蒲丽娟女士，与她们切磋交流，共同体悟。

何静华母女、蒲丽娟女士对王成学习女书的热情，刻苦钻研的精神，以及掌握速度之快表示由衷敬佩，她们夸赞她是坐着神州六号学的女书，说她是她们所接触过的众多女书爱好者中，最认真、最刻苦、也最执著的一个，是她们所遇见的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提出要求把女书字搞准确的人。

此行，她得到的最高表彰，当是由湖南省江永县宣传部授予的“女书宣传大使”荣誉称号。当她带着自己的女书作品去拜望江永县宣传部的刘忠华部长时，面对她别具灵韵和情致的女书作品，刘部长惊讶之极，欣喜说到：“这是我见到的，江永之外的人写的女书作品中，最好，最接近原生态的一幅，我要把它挂在家里。”刘部长当即请王成给江永县女书博物馆写女书作品，作为博物馆藏品。继而，代表江永县宣传部、女书文化研究管理中心，为王成颁发了“江永女书文化宣传大使”荣誉证书。

这是对王成女书作品的认同和肯定，更是对她于女书文化探索研究执著精神和热情的高度赞美。

至此，历史上有了两位由江永政府在全国范围授予的女书文化宣传大使，而作为非湖南本土人士的女书宣传大使，王成是惟一。

九

作为个体存在，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将之融入到一项有益于人类文明进步的宏大事业中，有限的生命便具有了无限性。女书对于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价值和意义，就是王成劳动的价值和意义。因为对于女书文化深厚的感情，对之发展传承强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王成，成为一种文化符号，一种具有惟一性的独特文化的象征。

我曾只爱写蜀中山水，而今我用心用笔，写了王成。王成是我来蜀经年笔下出现的第一位女性，她与女书文化彼此照亮，成就了这一篇实在文章。

责任编辑：蓝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