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笢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不知道战争的痛苦,没有失去过亲人的人,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人去矣,我们只有不忘他们的功勋……在战争年代,肯定还有许多无名英雄不为人知。但,是他们的身躯,奠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厦的基座。
——民政部部长李学举
吃过饭,天已经全黑透了,四班副班长郭小海正带着半个班在放哨,连长的通讯员跑来说:“团长来了,让你回连队。”郭小海心里嘀咕,团长叫,一定有大事。可是两军阵地相距这么近,“我回去了这怎么办?”通讯员说:“马上就有人接替你。”
走进一间塌了半边的窑洞里,“嚯!都在。”团长、政委、营长、连长和指导员一个都不缺。
“小鬼,回来了?”团长问。
“哦!”郭小海答应了一声,就圪蹴在一块砖头上闷着头吃起烟来,等着首长下达命令。
“咱团有一项光荣的任务要交给你。”团长说。郭小海也不起身:“团长你说。”
团长继续说:“明天要发起解放太原的总攻,咱团是开路先锋,团党委决定把任务交给1营,营党委决定由2连来执行,2连党支部研究决定由2排5班执行。”团长突然严肃起来,加大声音:“郭小海!”
郭小海立即立正,团长喊道:“现任命你为5班班长,命你5班为开路先锋,在明天也就是1949年4月24日清晨正式对太原发起攻击。突破口为太原小东门南面第一个城墙墩子到城墙东北角,以插上红旗为准。”
郭小海大声向团长保证:“团长,你放心,我在阵地就在。”团长点了点头说:“小鬼,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因为曾作过团长8年的通讯员,也因为明日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所以郭小海也不客气:“我想借用下团长警卫员的铁把子冲锋枪。”团长有点不相信:“小鬼,还会用这种枪?”郭小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们在临汾大宁歼灭中央军一个排的时候,就缴获了两支一样的冲锋枪,还有好些驴子驼的弹药。”
团长答应后,郭小海转过身对政委说:“这次打完了仗,能不能让我加入中国共产党?”政委点了点头,郭小海立即从口袋里掏出60块的济南票子交给政委:“如果在这次战斗中我不幸牺牲了,这钱就作为我的党费吧。”
“团长,能不能给我两条烟,好让我们班的兄弟们过下烟瘾。”团长有些惊讶,笑着问:“小鬼还会抽烟?”随即让通讯员拿来了两条烟递给郭小海。平日里上至首长下到普通士兵都缺烟,郭小海拆开一条给在座的各位首长每人一盒,自己又拆了一盒给每人递了一支,辞别首长,马上回去安排明天的行动。那一夜,很长很冷,心情复杂的郭小海想着想着,睡着了。
在攻克太原城的这场战斗中,根据太原前线司令部的攻城部署,第20兵团和第7军第19师从城北大北门、小北门攻城;第19兵团和晋中军区部队从首义门、大南门攻城;第18兵团和第7军主力和四野炮兵第一师一部从大东门、小东门攻城;四野炮兵第一师和华北炮兵第3师分别配属各兵团。
次日凌晨5点半,1300门火炮怒吼着、咆哮着,将潮水一般的炮弹倾泻在太原城垣。数十分钟后,第66军率先由小北门东侧突破城垣,紧接着在首义门等一些较为理想的突破口上,第63军突击队沿着突破口外的斜坡冲上城头,打退阎军反扑,扩展城头阵地,掩护后继部队登城,一面在城内与敌守军展开巷战,一面以小型爆破手段,迅速开辟前进道路,向守军指挥中心勇猛穿插。
6点半左右,红绿白3颗信号弹啸叫着刺破长空,郭小海所在部队——第18兵团1军3师8团1营2连5班的战士们,听着其他部队的冲锋早就等不及了。营长命令炮兵将射程拉远,掩护步兵冲锋。尖刀班班长郭小海带着兄弟们嗷嗷叫着第一个冲在前面,斜挎着冲锋枪的郭小海如猛虎下山一般疾速跑向已被轰开缺口的城墙,一个虎跃,两只手各有3根手指搭在了城墙上,双手一较力,就攀上了城墙,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已有3个敌军冲过来,郭小海跪在城墙上提起铁把子冲锋枪打出一梭子弹,撂倒了两个,另一个转身想溜,郭小海拔腿就追。就这样,郭小海一口气夺取了3门山炮,回头看了两次,身后的战士都倒下了。郭小海咬着牙继续往前冲。
眼看着5班的突破口被敌人猛烈的火力封锁,“反正也活不了了,索性就和他们拼了”,郭小海想着,换上了一个全梭子弹,躲在一个半人高的土堆后,向敌方扔了两颗手榴弹,趁着敌人伏在地上躲避的时候,郭小海从左侧连续击毙了七八个敌人,边射击边高喊“缴枪不杀”,敌军乖乖地放下了枪,右侧5米处一个敌军连长还想反抗,被郭小海一枪结果。郭小海顺手抄起敌人的3支加拿大冲锋枪边射击边冲锋,并把红旗第一个插到了小东门南面第一个城墙墩子。
长达半年的太原解放战役因其伤亡最惨重、耗时最长、最难攻坚而被载入共和国的军事史中。是役战事异常惨烈,解放军伤亡4.5万人,民工伤亡955人,郭小海所在的排只剩下3个人。山西省军区原党史办主任高荣贵回忆说,除了城周的碉堡以外,城垣的防御工事也异常坚固,尤其是筑有瓮城的首义门和大北门,都有两道门,而且阎锡山的防御工事不是平推,是有纵深的。太原城墙上环绕着碉堡和防御工事,部分区段的城墙被掏空辟作大量的炮兵射口和机枪射口,防御最严密的地段,整个城墙从城根到城头从下至上共有7道火力网。
“不足1米长的榴弹炮打在碉堡上只能留下花生米大小的洞。没有办法,战士们只有抱着炸药包去炸碉堡,有的死在路上,有的和碉堡同归于尽。”郭小海回忆说。
一起被载入史册的还有从小东门方向第一个登上城头的郭小海。部队休整后继续挺进大西北,在青海,郭小海所在的2连被授予“太原城头显威风”的锦旗,师长亲自将印有“人民功臣”字样的衬衣、皮鞋和八一银质奖章发给了郭小海,并晋升他为副连长,郭小海立功的喜报被敲锣打鼓送回临汾汾西的家里,村里许多老人对那张麻纸上的字至今记忆犹新——“特等功臣登城第一名”。
眼前的老人,清癯的脸庞爬满了皱纹和老人斑,高耸起的颧骨和有些佝偻的背,在诉说着岁月对他的侵蚀。不过一讲起从前的战事,郭小海立即坐直身子眼睛发出光来,声音提高8度,语调抑扬顿挫,配合着手势,仿佛他又回到了60年前那烽火连天的战场,和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
今年清明节扫墓时,郭小海想到太原去为老战友们扫墓,尤其看到电视上太原将要举行“太原解放60周年纪念大会”的消息,老人更加抑制不住——“每天睡觉前都哭,看到电视里有打仗的也哭,连饭都不想吃。”全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虽然60年过去了,但回想起和战友们一起摸爬滚打、出生入死的日子,郭小海忍不住热泪纵横:“那是一起在土窑洞里滚了半年的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们啊,他们为祖国为人民出尽一切力了,尽了自己的青春,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我就是想去烈士陵园悼念他们。”
经过太原电视台《发现》栏目剧组的努力,太原市万柏林区委邀请郭小海到太原出席“太原解放60周年纪念大会”。4月24日上午,在太原黄陂烈士陵园,郭小海终于如愿,作为嘉宾出席大会,受到了省市领导的接见,一些退伍老兵和社会人士也纷纷慕名前来慰问这位老英雄,得知郭小海家里电视机还是19年前买的老古董,一位太原市民还特意送了老人一台电视机。面对各界的关怀,老人百感交集。
老人在一天天老去,从前的故事反复几遍后,常常会前后不一,女儿郭福爱只有一遍遍与父亲对证,将故事重新理顺并记录下来。据郭福爱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郭小海因不识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完整写出而无法安排,于1954年8月转业回家重新做农民。与郭小海同一批转业回乡的还有连级、营级的干部,无论什么职务都回家务农了。
拥有6个孩子的8口之家,郭小海是唯一的强劳动力,政府对于郭小海的补助从1956年的每月6元到2008年涨到200元,2009年每月补助升到300元,但由于子女受教育程度有限,多靠在外打工度日,郭小海夫妇年老多病,全家的生活仍是捉襟见肘。
解放战争已过去60年,而那些同郭小海一样用自己的鲜血和牺牲换来我们如今幸福生活的英雄们又在哪里呢?
山西汾阳63岁的王立业至今仍坚持等待一张写有父亲名字的烈士证明。当时在战场上的父亲王汝钧,听闻妻子有孕在身后,托人捎来的4桶炼乳是他们父子间唯一的一次联系,父亲还捎话给母亲,“打完仗就回去团聚”,可惜竟再没音讯。
12岁那年,母亲撒手人寰,撇下王立业一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好歹学得一身木工手艺糊口,后来成了家也做了父亲,但是没有父亲的缺憾却一直郁结在心里,挥之不去。直到姑姑数年前弥留之际,已年届60的王立业才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模样,那是妹妹等哥哥回来相见,保存的一张一寸黑白相片,照片上的父亲目光炯炯。“长这么大没叫过一声‘爸,作为儿子,这是我唯一能尽的孝心了。我只是要这张证明的纸。”
村里和王汝钧一同参军后复员回村的3个老兵都证明:王汝钧和他们一样是解放军,但后来失踪了,而且王立业确系其子,为此村委会和乡政府也出具了证明。但从省到县各级民政部门几经辗转,最后仍是因不符合要求而没有追授烈士。吕梁市民政局优抚科科长高文元说,王汝钧与王立业确是父子无疑,但烈士阵亡将士通知书上的王汝钧并未标明籍贯,没有足够证据能证明这个王汝钧就是汾阳的王汝钧。
一门两烈士。王立业的叔叔王汝银当年利用在阎锡山209团任秘书的机会为我党秘密提供情报,不想被内奸出卖,被阎军用刺刀穿死在野地。说起这事,方圆三四十里地70岁以上的人都知道,大多是王汝银在国立初小当教师时的学生。但也因没有充足证明而无法追认烈士。情理与规定毕竟不同。高文元说,主观上非常同情他,但奈何规定如此,实在爱莫能助。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全国曾有过一次烈士普查,但正如《集结号》中看到的,许多无名烈士仍然不为人知,一些烈士的阵亡通知书至今还没有送达烈士亲属的手中,一些烈士的后人还不知他们的父兄安葬于何处。太原收藏协会会长王艾甫在为烈士寻找亲人送达阵亡通知书的13年里发现,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毕竟烈士牺牲时间最长的已经78年(从1931年9月18日算起),最短的也已60多年(从1947年解放战争时算起)了。
为此王艾甫呼吁,适逢国庆60周年大庆,在全国范围进行一次烈士普查及烈士家属回访活动,以此来告慰烈士英灵,抚慰烈属,告诉他们,共和国没有忘记他们!
日前太原市杏花岭区政协委员孙毅已将该提案提交有关部门,正在等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