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家

周海亮

这是一片老式住宅小区。车库挤在一起,排成了排,卷帘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车库里阴冷潮湿,晚上,恐怕连停的车子都会打寒战。然而就是这样的车库,住着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妻子。

他们住在车库里,里面的车子停靠在外面,年轻人说那是他们的院子。“咱们院子里停着一辆豪华轿车!”他经常和妻子这样开玩笑。车库里有一张床、一个煤气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墙上贴着他们从夜市上淘来的明星画像,今天又贴上了大红喜字。卷帘门上也贴了喜庆的婚联,他们打算今天在车库补办一个简单而幸福的婚礼。

几年前,年轻人来到这个城市,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整日在街头东奔西走,后来在一个洗车店找到一份临时工作,洗车店老板就是这个车库的主人。那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男人,据说资产已逾千万,洗车店只是他众多生意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男人问年轻人晚上住在哪里,他只说随便哪里都行。男人看出他的窘迫,说有个车库好几年没用了,车子停在外面也丢不了,如果他不嫌弃就用吧,毕竟不能让自己的员工去睡大街。年轻人就这样搬进了车库,那时候他的妻子还在几千里外的乡村。他们已经领取了结婚证,只是还没有举行婚礼。

男人的家,就在这栋小区。每天傍晚,男人开车捎年轻人回来,又将车子泊在车库前,然后拐到他所居住的那栋小楼。年轻人问男人:“车子真的不怕丢吗?”男人说:“肯定没事,小区这么多保安,何况还有你。”事实上,年轻人夜夜都是警觉的,他住了老板的车库,就得帮老板看好车子。

年轻人在男人的洗车店里干了整整一年,然后他用挣的钱盘下了另一个小区里一个小杂货店。年轻人还记得他跟男人提出这个想法时,男人露出了极其难得的一笑。男人认为这是好事情,自己做点事,总比给别人打工强。年轻人说他还想把妻子从乡下接过来,两个人一起打拼。男人说创业不容易,又人生地不熟的,建议他们继续住车库。年轻人却说:“以前住车库,是因为我是你的员工。现在再住,你就是房东,得收房租才行。”男人说:“这样说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家大业大,还在乎你那点儿钱?再说如果真要交房租的话,就不如住别处了。觉得过意不去的话,晚上帮我看好车子就行。”

就这样,年轻人又安心住了下来。他知道“看好车子”只是男人的一个借口,自他住进这个小区,小区里连一根针都没丢过。后来年轻人从乡下接来了妻子。早晨他挨家挨户送热牛奶,妻子则守着杂货店,日子过得紧张、快乐且充实。每天他们都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两个人想靠自己的努力,早点儿在城市里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年轻人和妻子竟从来没有遇见过男人。他们只看见停在车库前的车子,那车子总是擦得锃亮。

有好几次,年轻人想和妻子去男人家里坐坐表示一下感谢。可是他们只知道男人住在这个小区,却不知道住在哪个单元、哪一楼层。何况每次当他们想去拜访时,时间都是很晚了。

终于再次见到男人是在一个深夜里。年轻人和妻子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发现男人正站在他的车子旁等着他们。男人说他现在雇了一名司机,晚上司机会把车子开回家,以后车子不会停在这里了。“这下你和你爱人,也可以睡个好觉了。”男人对年轻人说。他这样说,年轻人还感到有几分愧疚。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睡得很好,小区治安好是原因之一,白天太过劳累是原因之二。那天他们聊了很多,年轻人还告诉男人他想买一套住房,现在和妻子正在攒首付款,所以这个车库,他们还得住上一年半载。男人说:“你们尽管住,反正它闲着也是闲着。”说完转身离去,仍然没有约年轻人和妻子去他家里坐坐。

年轻人和妻子终于攒够首付款买了房子,并将两个人的小巢装修得简洁温馨,不过他们还是决定在车库里补办他们盼望已久的婚礼,然后在第二天搬进他们的新家。年轻人兴奋地给男人打了电话,男人为他们开来漂亮的花车并载着他们转遍了整个城市。那是一辆崭新的轿车,男人说车是他最近才买的,能为他们当一回婚车,也是车子的荣幸。当天下午男人在车库里与夫妻俩吃了一顿简单的喜宴,并嘱咐他们明天离开时将钥匙交给门卫,然后,男人祝福他们白头偕老。

直到晚上,年轻人和妻子才想起竟忘记给男人带一袋喜糖。于是那个夜里,他们决定将喜糖亲自送到男人家里。他们向门卫打听男人的房号,门卫却说那个男人早搬走了。

“早搬走了?”两人大吃一惊。

“确切说是卖掉了房子。”门卫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可以去问问买他房子的人。”

年轻人拎着一袋喜糖敲开那扇防盗门,开门的陌生男人在弄清他们来意后告诉他们,房子的确是他两年前通过中介买来的,买了以后,才认识了以前的房主并成为朋友。那时男人已经破产,他试图卖掉自己的房子来挽救事业,可是他没有成功。于是在一年以前,又卖掉了自己的车子……

“这怎么可能?”年轻人说,“今天他还开了一部新车子来……”

“那是他借来的,他怕你们知道他的处境。其实他现在的处境甚至比你们更糟。”陌生人说,“本应该替他保守这个秘密的,可是我知道,明天你们会搬走……”

“关于这个车库,他跟您说过什么吗?”年轻人问他。

“当然说过。”陌生人说,“他说希望你们能够心安理得地住在这个车库里,直到你们真的愿意并有条件离开。还说在这之前,这个车库,无疑是漂泊在城市里的你们唯一的家……”

(乐乐摘自《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