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泉
辽河滩的夜晚
此刻,辽河滩像一个羞涩的少女躺在大地的怀抱睡了,静静的芦苇站在沙滩上,细碎的杨花仿佛梦境飞过了屋檐,细细的沙被水涌到岸上,长久地接受空寂的洗礼。看不见的唇正在吮吸那些花朵的芳香和夜鸟温暖的气息。
河水平静,像一个老人,陷入了缓慢而温暖的回忆。
渔船入港,一船的风雨,一船的苍凉,一船的故事被微弱的渔火照亮。
那沙滩上整理渔网的人是谁?他深深地弯下腰,月光中铺开渔网,铺开身心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憧憬。
一阵风骤然掠过,仿佛久远的记忆,刹那间芦苇的喧响覆盖了四野,水面上的波浪向对岸运送着成吨的银两,一群野鸭子被惊飞了,扑啦啦拍打着翅膀,天地间回荡着短暂而急促的声响。
一粒沙进入了我的眼底,哦。一种疼。
仿佛一件遥远的往事,突然被我想起。那种疼。
阳 光
阳光多么辽阔。
大地端着时间的酒杯,阳光的瀑布无遮无拦地垂立着。在阳光中。我最先看到的是萌生。然后看到的是衰亡,时光的手正在搬运我眼睛里的沧桑和流年。
一些叶子在脱离秋天的树,风在舞蹈,不被人觉察的疯狂隐于阳光的背面。一些忙于秋收的人们并没觉出大地荒凉了,水在下降,裸露在阳光中的田野只有散落的麦穗像火苗,而阳光的翅膀贴着地面飞,阳光想抵达哪里?
炊烟斜斜地走出了村庄,一尘不染的风吹着湖面,阳光已经刺破水的肌肤。还有一些阳光站在树冠上,就那样站着,像我们开花的灵魂。
有人说,太阳驮着一捆捆经文,缓慢向西。而我只关注阳光,阳光紧紧地拥抱着小村庄,阳光融化了我心头的雪。
我在阳光下走着,身后的影子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
相 遇
是在一场大雨中与一棵玉米相遇的,在辽河滩的田埂上,我们交换了彼此内心深处响亮的闪电,也交换了彼此眼神中的悲欢。我们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相遇,暴雨拍打着彼此的肩膀。
我们是在一场说话都困难的暴风雨中相遇的,但我们彼此翕动的唇已经有了深深的表达。
我们就像两个人在那里相遇,一场相遇已经酝酿很久了。
我像另一棵玉米,带着乡村的基因,走在回家的路上……
茫茫的芦苇
茫茫的芦苇每一年都来到辽河滩,我不知道今年的芦苇是不是去年的芦苇,野茫茫的芦苇从绿到黄,动用了谁心头的渴望和梦境,野茫茫的芦苇在扬花,可是我怎么看都是野茫茫的芦苇在燃烧,我听见了火苗舔着滩地的声音,我听见了一棵芦苇在说话,一片芦苇嘈杂的声音还夹杂着歌唱的声音。
一群野鸭从芦苇荡里腾空而起,让滩地抬高了八尺,让大片的芦苇抬高了八尺,一大片芦苇齐刷刷仰起头,是风点燃了芦苇的目光,让芦苇有了飞翔的愿望。
我摸过一棵芦苇消瘦的身躯和头颅,感受过一棵芦苇的温度,一棵折断的芦苇用锋利的茎划破过我的手指,这是一棵芦苇的锐气和霸气。我睡过芦苇编的席子,用过芦苇制作的纸张,感受过芦苇的细腻和柔情。
站在辽河滩上,望着一望无际的野茫茫的芦苇,我的内心有一个广场那么宽敞,是芦苇上流动的金色光芒,把我的视线带到了天边。
一个人在芦苇荡深处站的久了,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想象成一棵芦苇,生长在家乡的土地上,接受着家乡的美丽和淳朴,也接受着家乡的贫瘠和疼痛。但在恍惚中我明白,一个人与一棵植物还有着一首诗篇的距离,或者说一场思念的距离。
辽河滩的月光
辽河滩的月亮高高地挂在辽河滩上空,辽河滩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粒细沙,每一棵芦苇都分到了一份月光,如果你在那里行走,你也可以分到一份。沐浴在辽河滩的月光中不花一文钱。
辽河滩不是月光的目的地,我亲眼看见那些月光在沙地上流动,像乳白的液体。
在辽河滩的夜晚,那些被月光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嗓子开始歌唱,蛙鸣一片,鸟鸣一片,不知名的小虫又是一片,在那合奏中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唱跑了调的是何三叔,他都四十多岁了,多年前从遥远的南方来,做豆腐为生,后来娶了媳妇,落了户口种了地,现在他扛着锄头走在辽河滩的田埂上,月光像当年的豆浆一样温暖着他。
月光中的辽河水变得安静了,宽阔平稳,连细小的浪花都看不见,但是蹲在河岸上依然可以感受到它悄悄涌动的力量。远远地看辽河水白亮亮的,像一条伸向远方的路。
在辽河滩的月光中,我是渺小的,小成了一只蚂蚁,小成了一粒小米,但是这么多年是辽河滩上洁净而明亮的月光,在我的心坎上凝结了伟大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