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马
一
天空阴沉沉的,阳光暗淡,冷冷的空气仿佛要把人冻成冰棍儿,旗杆上的红旗却在呼啦呼啦地抖动着。
学校像是一顶烂帽子戴在小山包头上,虽是灰头土脸的破烂样,却也算得是一道比较显眼的风景,学生的读书声和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身影使小山包成了一方圣地。
张生住的宿舍是上个世纪50年代建盖的土木结构楼房,经历过半个世纪的风雨后,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猥琐着。张生和一伙单身同事住的是一楼,二楼则是学校的办公室,当有人在楼上的办公室里走动时,楼下宿舍里便传出哐哐的响声。宿舍内迷漫着一股老陈土的霉味。因为学校附近没有移动讯号接收塔,在宿舍里手机讯号不稳定,张生接电话时则需要楼上楼下地奔跑着找讯号。
张生任教的学校距离县城30多公里,他的妻子刘丽任教的学校距离县城80多公里,并且在县城的一南一北,各在一个方向,两人都是山村中学教师。电话成了他们的一部分肢体,像是手,像是脚,电话欠费停机时就像身上少了一只手或一只脚,又像是缺少了一块肉。特别是妻子怀孕以来,张生接不到妻子的电话心头便显得空荡荡的,总有什么放心不下。
早上做课间操的时候张生回到宿舍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妻子在电话那头说她身体不舒服。但手机里一会儿传出沙沙的杂音,一会儿又有嗡嗡的回声,一会干脆把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张生只能干着急,一会噔噔噔地蹿到木楼上,一会又咚咚咚地蹿到楼下。
校长办公室就在二楼楼梯旁,校长听着张生把楼梯走得响个不停,探出头骂了一声:“妈的,打电话不会去别处打,要搞温馨电话直播啊?”
张生在电话里只听清楚了妻子说她肚子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听清楚。听到校长骂他影响了工作,心里窝起了一股火,多大的校长啊?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当个校长,和其他教师也没啥区别。在这鬼地方可得是校长求着教师工作的。他知道校长骂出来的这句话也是半开玩笑的。但张生心里急,急他的妻子。
张生放学后就赶忙跑到教学楼顶上给妻子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和妻子关系要好的一个女同事,这个女同事告诉张生,早晨起来因为下了小雨路滑,刘丽摔了一跤后肚子就一直不舒服,现在已经送进乡里的卫生院了。
张生请假后骑着他的大摩托赶到刘丽住着的卫生院时,刘丽一脸惨白地躺在病床上,两只眼睛像死鱼眼睛一样黯淡无神。刘丽抓着丈夫的手,用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把手指甲嵌进张生的手背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唰地往下掉,声音微弱地说:“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张生跟着喃喃地说。这正是他一路上不敢想象而又偏偏发生的。他感觉到心头猛地收缩了一下,整个病房在他的眼睛里旋转起来。但他还是很快镇静了,流着泪对妻子说:“老婆,我有你就行了。都怪我,都怪我不能好好地照顾你。”
张生感觉到他的天空要塌了,满腔都是愧疚。别人家小两口就可以在一起恩恩爱爱的生活,自己家小两口就得分居?除了埋怨自己不能把两口子的工作调动在一起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外还能怪谁?
刘丽在卫生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因为她是挺着大肚子去上课才在教室外摔倒的,校领导通融了一下,批准她回家休息两个星期。
张生送着妻子回娘家,岳母早在村口下车的地方等着。见到自己的女儿羸弱的身体,便抱着刘丽呜呜地哭了起来。
回到老岳母家,看着岳父岳母阴沉的脸,张生不敢说话,只得埋着头去帮着杀鸡熬汤做饭。
吃饭的时候,老岳母说话了:“张生呀,你们也都是往三十岁靠拢的人了,总不能老长时间的几头跑吧,是不是也想想办法调调工作。”
调动,调动,张生何尝不想呢?但教师调动太复杂,得砸钱,得找关系。
天下哪有迈不出去的步子呢?调,得调,调不进城也要挪到离城近的坝子上去。
二
张生最先想到的是他的老同学周游,师大毕业后就分配在县二中工作,据说现在已经是学校的办公室主任了。
张生原来准备邀约周游去吃饭的地方只是一般餐馆,谁知周游领着他们来的却是本地的高档餐馆“金龙阁”。张生清楚,在这种地方,决没有免费的午餐。不仅不免费,相反价钱可得是外面的好几倍。但自己平时都是“自抠”型的人,在那山村中学,吃得最多的是洋芋和包白菜,今天就算见见世面,开个“洋荤”吧。
周游坐中间位置,要服务员送上菜单斟酌了一下,点了一些菜后再把菜单递给刘丽,说:“看看,大美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可别心疼我的钱包。”
刘丽看了看,从上往下,从左往右,吸引她目光的是那标注在菜名后的单价。心里觉得咋的就这么贵呢?她一样菜也没有点,便又把菜单递还给了周游,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周游接过菜单又点了两个菜,说:“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了,可以打折优惠的。”
他说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喂,是我呀,周老师。你的孩子这两天学习情绪不稳定,想和你交流交流,我在金龙阁等你⋯⋯”
张生想,怎么老同学聚一聚怎的又要搭上学生家长呢?
周游看着几个老同学的不解与疑惑,挂了电话说:“这些家长特有钱,所以不盼钱了,就盼孩子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约他过来关心一下孩子的事。”
几个老同学在一起,聊得最多的还是老同学,一会儿说起这个某某怎么发财了,一会儿又说起那个某某又在怎样长进了。说着说着,终于说到张生家两口子。
还是周游主动问起:“这几年你家两个都在山区,现在该是挪下来的时候了吧?”
张生见老同学关心自己的问题,终于放开了胆子,说:“不是我们不想挪下来呀,我们还想进城呢。可,可老同学得帮帮我们呀。你们学校现在的编制满了吗?应该还要进人的吧?”
周游说:“人是要进的,不过有好多在乡下的老师都在打探着风声,想活动了调进来呢。”
一位在座的老同学给张生帮腔说:“周游你这小子都爬到学校领导行列了,就想办法引荐引荐他家两口子给你们校长,把他们弄进你们学校来算了。”
张生见有人把自己打开了话题,便说:“我家两口子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就请你帮引荐引荐,活动一下。如果不能俩人都进来,就先把刘丽调进来也不错。”
周游说:“我算个屁的学校领导呀,再说调进教师的事即使我们校长有这个要人的意向了,也得由教育局说了算呀。”
大伙正说着,菜上齐了,周游联系的那个学生的家长也来了。一番客气的介绍,一番客气的碰杯,大伙吃开了。
张生和刘丽都觉得刚才的话还没有讲完,但眼前又不是讲话的时候,除了老同学外,还多了一位学生的家长。
学生家长来了后,周游压根就没和他谈学生的事,学生家长也就说了几句请周游多费心的话,吃到一半先走了。
刘丽见学生家长走了,又赶忙把话题拉回到调动工作的问题上,她端
起一杯饮料说:“周游,我敬你一杯,我家两个的事以后就认着你了。你也知道,张生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可托付的人了。”
周游已经听说过刘丽的事,也就爽快地端起杯子说:“难得我们的大美女看得起我,我先干了。”一仰头,喝了个杯底朝天,又说:“我所能帮你们的忙也就是引荐引荐,怎么把我们校长活动下来可得由你们自己筹划筹划。说真的,只要我们校长点了头,教育局那边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张生听了很感动,忙给周游敬酒。
筵席结束了,张生忙走在一伙人的前面来到了结账的总台。他虽然心疼钱,可他高兴着呢,周游都肯帮他了。报了桌号之后,服务礼貌地告诉他:“先生,你们那桌已经由刚才出来的那位先生埋单了,一共结了827块。”
这时周游已经走到了张生身后,很自然地对满脸疑惑的张生说:“结了,已经由刚才那位学生家长给结了。”
张生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周游这小子把学生家长叫来是为了“山麻雀请客请到谷堆上”呀。
第二天上完课,张生找了个手机讯号稳定的地方,跟妻子商量:“这个周末我回来的时候,买点儿土特产送给周游吧。再找他沟通沟通感情。”
张生说的土特产就是学校附近的寨子里出产的核桃和野蜂蜜,是真正的绿色食品。
刘丽觉得小本钱做不了大买卖,要求人办事就得出手大方一些。她说:“几个核桃就想调工作了?你最好是到学校附近寨子里跟人家买上几只火腿,先送给周游一只,到时候再送给他们校长两只。山上腌制的火腿要比市场卖的纯正些。”
张生在电话这头回答:“火腿倒是好买,可一个火腿得五六百块钱的呀。我这星期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刘丽觉得自己丈夫就是这么个死脑筋,便生气地吼道:“你就不会先和别人借一下?不准备花万把两万块钱还想调工作?”
张生听到妻子生了气,便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挂了电话,他心里面也矛盾了起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调工作总得把一道又一道关卡攻克下来。
城市里的灯火开始明亮的时候,张生骑着摩托载了火腿赶到县二中门口。
周游接到张生的电话时正在玩着电脑,玩得正在兴头上,他看到是张生的电话,觉得很扫兴,接起电话就说自己正忙着,问他有什么事。
张生只好说:“那你先忙,先忙。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先把它寄存在你们门卫室,等你忙完请来取一下。”
周游听说张生是送东西来的,便停下电脑游戏,语气客气了起来:“ 你太客气了, 啥东西呢? 火腿啊?!那你等一下,我再过五分钟就忙完了,你就在大门口等着我。”
周游是明白人,他知道眼前这个老同学为什么要给他送火腿来。把张生接进家门,一番客气话之后,周游也就直奔主题:“我跟我们校长打听了,今年八月份还要调进一批人。这个星期他去开会去了,下个周末我带你去认识认识他,还有我们副校长。”
张生听了很感激周游。但他不知道该怎么个认识法,就问周游需要怎么准备。周游告诉他:“一起吃顿饭,地点嘛,就选在‘金龙阁,我们校长喜欢那儿的口味。到时候我再帮你两口子报个名,来参加我们学校拟调教师的汇报课。”
张生问:“需不需要给教育局写一份调动申请?”
周游说:“调动申请?我们校长同意了,上报教育局的领导批了,再补写一份调动申请就可以了。不然你现在给教育局写了调动申请,结果又调动不成的话就是进退两难了。”
此后的一个星期,张生抽时间理了头发,刮了胡子,把衣柜里的几套衣服一套一套地拿出来穿了一遍,最后选定了一套休闲装。
又是一个周末,张生带了妻子也早早的就到“金龙阁”订好了位子。周游在这件事上也的确讲老同学的情分,想办法将他们校长和副校长给约了出来。
在饭店门口,县二中的校长带着副校长下了车,周游给他介绍说校长姓田,副校长姓赵。田校长个子高高的,清瘦儒雅。赵副校长矮胖矮胖的,脑袋有点秃。两人都是四十多岁。两位领导伸出手轻轻地和张生握了握手。张生抓着县二中的两位校领导的手时,心里很激动,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说:“你好,你好。”
吃饭的时候,周游给他们的校长介绍张生的工作情况,他介绍得很好,夸张生和刘丽都是山区中学的顶梁柱,在教学教育中都是一顶一的好老师。田校长也似乎很关心他们的情况,眯起眼睛问道:“教了几年了,有没有当过班主任?”刘丽连忙介绍了自己两口子的一些工作业绩。张生则一杯又一杯给田校长和赵副校长敬酒,一句套近乎的话就是一杯,一句恭维的话又是一杯,每次都是他干了个杯底朝天,而两位校领导只是抿一小口。张生的脸喝成了猪肝色,周游解围说:“吃菜吃菜,先吃点儿菜。”
张生感到头昏脑涨的,刘丽给他递了一张湿巾擦了一下脸。他刚吃了几口菜,田校长就说:“小张,我们还要回学校开个会,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多联系。还请你以后多给我们输送几个高中生。”说着给他递了一张名片,就带着赵副校长和周游走了。
张生两口子把周游一干人送上了车,想起田校长讲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很难受,仿佛心脏突然坠落了似的。这两年来,高中招生形成了竞争趋势,各个完中的校领导为了招生工作都舍得拉下脸面。难道他们肯赏脸来吃这顿饭就是为了下一届的招生吗?我请他们吃饭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感觉天地有点儿旋转,便攀住了妻子的肩膀。
刘丽扶着丈夫去结账,总台算了一下,报价是一千零几十块,说如果不要报账发票的话,可以只收个整数。刘丽心疼了一下,只得把准备着的百元钞票一张一张地数了十张。
刘丽扶着丈夫走出“金龙阁”的时候,她手里紧紧攥着田校长的名片,像是攥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三
张生的周末开始忙了起来,一到周末就往城里田校长家和赵副校长家跑。
这段时间,张生所带的初三毕业班的周末辅导课成了大问题。校长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他也感觉到张生的心思已经不在学校了。开周前会的时候,他先是说学校的班主任工作,说着说着,点到了张生的名。
张生火了,心想这龟儿子校长,老子为这破学校拼命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见?我忙点私事不上两节辅导课你就有意见了?想着想着,便和坐在张生旁边的老杨嘀咕了起来。
校长见张生不高兴,便发火骂了起来:“都教这么多年的书了,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还拖拖拉拉,想把学校搞垮啊?说你两句还有个鸟屎的意见。”
张生也就顶了起来:“叫什么叫?我早就向你提出不当这班主任了?我这久家里有事,周末回去两趟还不行?当教师就不可以回家过日子吗?”
老杨使劲拉拉他的衣襟,小声说道:“算了,算了。”
校长铁青着脸,老杨拉着张生走了。回到宿舍,张生反手哐啷地把门砸上。跟着他的老杨说:“轻点儿,轻点儿。你就忍忍吧,牢骚太盛防断肠。这几天你外面的事情办得咋样
了?”
张生见老杨问起调动工作的事情,火气平息了下来。回答说:“钱花了几千块了,吃的吃,喝的喝,送的送,下两个星期就安排我和刘丽去讲两节汇报课,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与教研组长负责听课评课。”
老杨问:“那你找过他们的教导主任和教研组长了吗?”
张生答:“没有。”
老杨说:“大意了,你太大意了。这两个人虽然没有决定权,但稍不如意,一句话也就让他们的校长把你给‘毙了。”
张生这时才惊醒过来,是呀,我上的再好,他们负责听课评课的说我不行又有什么办法呢?评课的过程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靠感情说话的。我还得请周游领着去拜访拜访这两个人。
刘丽也觉得应该去找,并且出手还要大方些。
自从他们的调动计划实施以来,已经花了八九千块钱了,两口子的积蓄早已经花光了。张生打电话跟妻子说:“我手上没钱了,上两个星期还和老杨借了两千块呢。”
刘丽说:“手头没钱也得想办法再借点,千万别因为小节影响了大事。也真他妈的见鬼,物价涨这么高了,教师工资咋的还不涨?”
张生听了妻子的话,脑子里算开了一盘账。眼前才是月头,要到月中才会发工资,工资一人1500元左右,两口子总共才3000多元。而现在要去拜访的至少是三个人,一个是县二中的教导主任,另外两个是和他们两口子学科相关的教研组长。去讲完汇报课时还要约着周游一起吃顿饭。这个月的工资还要用出负数。但没办法,又得借了。
又是一个周末,周游看着老同学带来的三只火腿说:“这就对了,教导主任比起我这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来,那更是实权派人物。教研组长也应该找,不然他们评课时就会鸡蛋里面挑骨头。”
张生听了周游的话,心里很窝火。可自己明白自己是在求着人家呢。他怕还有什么关键人给漏了,便问周游:“请你帮忙看看,还有什么人需要打理打理?”
周游想了想说:“我们学校这方面基本上差不多了。可你得注意一下,讲了汇报课之后,万一你家两口子只进得来一个呢?另一个去哪里,需不需要再打听一下坝子上这些中学哪家还要进人?”
张生回答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别见笑,我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火腿是周游打电话请人来到他宿舍拿走的。周游做了介绍,五短身材的小眼睛是教导处的王主任,一口黑牙的老烟枪是语文组的教研组长,英语组的教研组长则是一个豆腐西施般的中年女人。三个人来提走火腿的时候,都对着周游客气了一番。张生心里很不自在,明明是我送的火腿,咋的都成了他周游的面子了呢?
到了县二中安排讲汇报课的时间,除了张生两口子之外,还有其他学校准备调进县二中的老师。教育局给了县二中一个政策,规定每个学科至少要有两位老师来报名讲课,才能从中二选一择优上报给教育局。
化了个淡妆的刘丽比平时漂亮了许多,借来的一套职业装使她显出了一股优雅的气质。连周游也禁不住开了句玩笑:“我们的大美女越来越漂亮了,小心啊,我们县二中的男教师眼睛都很色的。”刘丽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用乞援的目光看着张生,张生笑笑说:“她的护花使者是属狗的,会咬人的!”大伙笑了。
张生被安排讲的内容是初三毕业班的复习课,张生除了有点紧张,感觉还不错。
刘丽被安排讲的内容是上新课,因为她也不知道面对的这些学生究竟层次如何,加上准备的时间短,只得花了大部分时间开展课堂互动,让学生自由发挥,她认为这堂课没有平时上的好。王主任带着相关学科的教研组长认真地听了课,并且认真做了听课笔记。听刘丽的课时,他眼睛只盯着刘丽的胸脯,眼睛眯眯的,嘴角挂着一丝笑。
评课时,王主任的语言很婉转,但张生还是听清楚了一点:自己讲的复习课主线不清,没有体现出新教材的新教法。而王主任对刘丽讲的这一堂新课评价倒是很好,认为她充分体会到了新教材教法的精髓,能够让学生当课堂的主角。王主任给评课定了调子,剩下的教研组长的发言则是按着他的调子来的。
虽然当场没有公布谁符合调进县二中的条件,但是来讲汇报课的老师各自心里清楚,有的已经抓住了机会,而有的则已经与机会失之交臂。
回到周游宿舍,周游问了一下大体的讲课情况,看了看张生悲观的脸说:“开心点!这不是很好吗?——刘丽已经符合了调进我们学校的要求。我们学校这几年进人的历史从来没有过两口子一起来的。”
张生想想也是,能够先把刘丽调下山来,已经很不错了。自己呢,再在山头上熬一年,明年再找机会活动活动往下调。
到了星期天下午,张生两口子又只得分道扬镳,各奔各的学校。临分别,妻子拥抱了他一下,说:“路上骑慢点。”张生说:“你也一样,下车后慢慢走。”
回到学校开完周前会,张生心情有点儿兴奋,和老杨在一起聊天,告诉了老杨他两口子到县二中讲汇报课的事情。老杨嘘了一声说:“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去了。千万别表现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校长知道后会整你的。”
老杨还问:“教育局那边你联系过了吗?”
张生说:“我想只要县二中说是同意调进的话,教育局不会不同意吧?”
老杨说:“这只是一般情况,但也还得防着有人偷梁换柱。若哪个人再找找领导,领导再抠点儿细节把你老婆刷下来了,你又能如何他?”
张生有点急了,咋的调一份工作就这么麻烦呢?求完一个人再求一个,每次都是提着东西去给人家当孙子!找县二中的领导就花费了那么多,积蓄花光还欠了一屁股的账,眼下又怎么去教育局找人“挂钩”呢?再说了,我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我呀。他赶忙向老杨讨主意。
老杨想了想说:“我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你可得保密。”
张生说:“你说,我不会乱说话的。”
老杨说:“我听原来调过工作的朋友说起过,教育局这一关,最好是去找找他们的驾驶员陈师傅,他是教育局的老革命了,在局里上上下下都摆得平,连副局长都得给他面子呢。”
张生问:“那要怎么找?”
老杨说:“据说这家伙帮人办成一件事情得收3000块的好处费。”
张生说:“这么黑呀?!”
老杨说:“不算黑了,你去转来转去的求别人,每找一个人你都得又吃又送的,花的钱更多不说,事情还不一定办得成呢。”
老杨说如果要找这个陈师傅,他可以帮忙找人帮张生牵牵线。
四
张生已是疲惫不堪了,毛发都已经软塌塌地贴了下来。就像一张弓一样,已经绷紧到了极限,若再使一丝丝力量,弓就将绷断了。
县二中的高中招生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招生也有指标,学校各个部门的领导都承担了一定的指标数。校长在校内坐阵指挥,王主任带着人马一路颠簸来到了刘丽任教的学校。
山区中学的招待工作安排在教师食堂,招生宣传结束,王主任邀约了
毕业班的班主任一起吃饭。刘丽也在被邀之列。
王主任喝酒后脸上像是打了胭脂,粗话和荤段子也口无遮挡地泄了出来,并且比箸类下,越来越不堪入耳。
吃饭时,王主任讲话都是硬舌头了,刘丽所在学校的校长让人扶王主任去找个休息的地方。
王主任舌头虽然硬了,但一双小眼睛还盯着刘丽不放,说:“我们来了,也不邀请到你家坐坐。”
刘丽有点受宠若惊,扶着王主任去她宿舍休息。身后一伙喝酒在兴头上的人瞎起哄了起来。
王主任眼睛有点花了,坐在刘丽的宿舍越看刘丽越漂亮。
刘丽爱干净,宿舍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淡淡的香水味使王主任错觉到了女人的体香,让人神魂颠倒的那种。
王主任感觉到了身子里爆发了一座火山,又像有一头野兽要蹿出牢笼,只好拉拉裤子,却感觉到摸到了一个帐篷。
中考时间安排在七月的上旬,张生带的学生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将成为他们人生的分水岭。
中考之后,学生像逃出牢笼的鸟儿一样四散而去,张生也“解放”了。他又开始担心调动工作的事情。
张生回家抓起纸笔替妻子写了一份调动申请,心想去教育局看看,如果调动有望就赶快把调动申请给交了。他经过冥想苦想刚把调动申请写好,刘丽监考回来了。
张生跟刘丽商量是否该抽时间去县二中再打探风声动向,教育局那边也应该请人打听打听,实在不行就托老杨去找找驾驶员陈师傅,3000块就3000块了,不然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刘丽听了丈夫提出的意见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咬了咬嘴唇。
张生急了,说:“你倒是说话呀!”
刘丽看了看丈夫,低下头小声说:“实在调动不成就算了。”
张生听了妻子的话,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说:“你说什么,说什么?事情都办到这一步了,你怎么会打退堂鼓?”
刘丽把头埋得更低了,脸上一副愤怒的表情,说:“前几天,那个王主任来我们学校进行高中招生宣传,我热情地请他来宿舍坐坐,可是这人实在让人恶心。”
张生知道妻子秉承了农村妇女的正统性,还是忍不住问:“他有没有欺负你?”
刘丽说:“他敢?他敢动我一指头,我就一剪刀把他剪成个太监。”
张生说:“好,应该把他剪成个太监。”
刘丽问:“那杂种会不会占不到我的便宜就坏了我调动工作的事呢?”
张生想了想,觉得一个教导主任应该是翻不起多大波澜的,更何况田校长和赵副校长两家的门槛都快要被我踏破了,再说了这种作风问题若是宣扬出去,教师的斯文也就扫地了。
张生回答说:“不可能吧。我们现在就跟周游联系联系,看看最近这几天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周游在电话那头说,自己正在省城参加一个培训,对学校人事方面的消息不是很了解。最后他说:“你们跟赵副校长联系联系,这些事情都是他分管的。”
赵副校长说他这久正忙着高中招生的事情,调动教师的事已经安排王主任上报给教育局了。最后他说:“要不,你们自己去教育局打听打听,可能这几天教育局正在办这些事情呢。”
刘丽跟校长请假,校长说:“你请了假,谁帮你监考,谁帮你改你教的班级的试卷?有什么事情就不能等到考完试改完试卷再去办?”
校长没有批准刘丽请假,刘丽觉得应该豁出去了,即使算缺席也要去教育局打探个水落石出来。
张生用摩托带了妻子直奔县教育局。
教育局的人事股在三楼的转角处,负责人姓茶。张生和茶股长接触过,茶股长去他们学校检查过几次工作。再说了,全县的教师可以不认识县委书记和县长,可谁敢不认识这扼着自己脖子的茶股长。
张生见了茶股长,赶忙笑着递烟。他认为茶股长应该是对他有印象的。可茶股长懒洋洋地看了张生一眼,挥手把烟挡住了,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有什么事?”
张生报了校名,说自己想来打听打听县二中有没有上报了准备调入的教师名单,接着又报上了刘丽所在的学校,所教的学科。
茶股长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一摞材料,说:“报了,他们的王主任前天刚报的,局长已经组织开领导班子会批了。”接着又问:“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生再次报上了妻子所在的学校,所教的学科。
茶股长翻了翻,说:“没有,没有这个名字。”
站在一旁的刘丽急了,忙问:“怎么会没有呢?”
茶股长说:“没有就是没有,又不是我选的名单,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你们自己联系联系县二中看看。”
张生额头上已经急出了汗,忙给县二中的田校长打电话。
刘丽的心里翻开了五味瓶,眼眶也湿了。心里面骂起了王主任,骂起了张生,还骂起了自己。骂丈夫无能,骂王主任衣冠禽兽,骂自己迂腐!
张生拨打的电话接通了,田校长在电话那头很客气,语气像是在做安抚工作。他说学校是经过评课小组的提案上报的调动人选,来讲汇报课的老师都很优秀,可是今年教育局给的调动指标有限,今年调动不了的明年还有机会。
张生挂了电话,带着妻子出了教育局就破口大骂,骂声有些悲愤又有些悲怆。
刘丽把调动申请从挎包面里翻了出来,几下就把它撕得粉碎,碎纸屑在脚下落了一地。
一阵风吹来,撕碎了的调动申请被风卷了起来,纷纷扬扬的纸屑扑向了天空,像是一颗颗不知下落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