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由纪夫的“友爱”理念及其源流

2009-09-29 05:57胡令远
日本学刊 2009年6期
关键词:鸠山理念日本

胡令远 艾 菁

内容提要:作为日本新首相鸠山由纪夫政治哲学基底的所谓“友爱”的价值理念,无疑将对日本的内政外交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鸠山所秉持的“友爱”理念,源自于被称为“欧盟之父”的欧洲思想家卡雷尔基,而卡雷尔基也是在日本有着广泛影响的创价学会指导者池田大作进入欧洲思想舞台的中介人物。长期以来倡导“友爱”、“慈悲”精神的宗教家池田大作,与同样楬橥“友爱”理念、作为政治世家的鸠山家族,恰好构成民间与庙堂的两翼。鸠山与池田的“友爱”理念将会对东亚和平与繁荣及未来中日关系产生积极作用。

关键词:鸠山由纪夫友爱理念卡雷尔基池田大作

2009年8月举行的大选,极大地改变了日本的政治生态:不仅结束了长达半个世纪的自民党一党优位体制,呈现两大政党轮流执政之雏形,而且为日本的政治生活注入了新的理念,从而使日本政坛从形式上“改变”的同时,也伴之以深刻的价值理念内涵的变革。

关于后一点,集中表现在大选前夜,当时作为民主党党首的鸠山由纪夫向日本时事月刊杂志《呼声》(2009年9月号)的特别投稿《我的政治哲学》以及作为其摘译先期刊载于《纽约时报》上的相关论文中。随着大选揭晓,鸠山成为日本新首相,其在《我的政治哲学》中所表述的“友爱”这一价值理念,不仅在日本国内引起热议,各种评论纷至沓来,也引起了世界的广泛关注。如在美国,舆论界便一片哗然,引发出有关未来日美关系的种种猜测。连2009年9月18日鸠山在首相官邸接待的第一位外国国家元首——意大利总统纳波利塔诺也谈到读了鸠山论文之后的感慨。鸠山的论文,可以说已经形成了某种冲击性,这主要因为其所楬橥的所谓“友爱”政治理念,对人们在战后长期形成的一般政治观念,毋宁说是一种深刻的挑战。

一鸠山由纪夫“友爱”价值理念溯源

鸠山首相不仅高扬“友爱”大旗,而且还将其付诸执政实践。譬如其极力主张的“东亚共同体”,即以此理念为基底;又如在外国人的地方参政权问题上所持的赞同、支持态度,也同其超越国境的人类之爱的理念相关:“日本列岛并非仅仅是日本人的所有物……地球为所有生长于斯者所有,日本列岛也一样……友爱的原点即在其中。”甚至连联合执政的国民新党党首龟井静香在担任金融担当大臣后推行住房延期付款政策时,也将其称之为“友爱延期付款”。

那么,鸠山所标榜的友爱政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要厘清这一点,追本溯源的工作不可或缺。因为这一理念不是鸠山的一时突发奇想,而是其来有自,且根深蔓长,其中的脉络与渊源,也是清晰可辨的。

首先给予其直接和深刻影响的,是其祖父,即战后日本历史上有名的首相鸠山一郎。而鸠山一郎的精神导师,则是被称为“欧盟之父”的奥地利思想家和政治学者的卡雷尔基(Count Richard Coudenhove Kalergi)博士。卡雷尔基与日本渊源甚深,其父为奥匈帝国时代的贵族(伯爵),在1892年任驻日使馆代理公使时,与东京的一古董商的女儿青山光子相爱,并于次年结婚。卡雷尔基于1894年出生于东京,为青山光子的第二个儿子,故幼名青山荣次郎。在其两岁时随父母回到奥地利。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于维也纳大学取得哲学博士学位。而战争的结果是其祖国奥匈帝国与德国一起成为战败国从而被解体。当时的整个欧洲满目疮痍,“欧洲没落论”等悲观论调流行一时。一战后的凡尔赛体制下的欧洲大陆并未实现真正的和平,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甚至被称为“危机的20年”。面对这样的一个世界,青年卡雷尔基曾一时醉心于美国总统威尔逊的政治理念,期盼自己成为“今后兴隆的国联的市民”,即作为“新世界的一市民”而存在。但不久的现实,即让其完全失望。

1922年,年仅28岁的卡雷尔基在报纸上(次年又出了单行本)发表了奠定其毕生事业的著名的《泛欧罗巴》一文,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使处于困境中的欧洲,似乎由此看到了充满希望的未来。卡雷尔基这一构想的主旨所在,是建立一个不战、和平和统一的欧洲共同体。其路线图分为三阶段:首先设立探讨欧洲各国在关税、裁军、货币等方面的共同利益的政府间组成的委员会;然后设置欧洲裁判所,缔结相互安全保障条约;在此基础上结成关税及通货同盟,形成单一的欧洲经济圈;最后,成立“欧洲合众国”,其对外为单一国家,联邦内部的各国则保持最大的自由。显然,这一构想,无疑是今天的欧盟的理论先驱。卡雷尔基因而被称为“欧盟之父”,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卡雷尔基的泛欧构想得到热烈响应,也获得奥地利政府的支持。1926年,在维也纳成功召开了有26个国家参加的第一次泛欧会议。其后,又获得当时的法国总理白里安的强烈共鸣和激赏。白里安于1929年的国联大会上提出了关于建立联邦性质的欧洲联盟的构想,使泛欧运动在20年代末达到顶峰。但到了30年代,随着希特勒登上历史舞台,泛欧运动被认为是其称霸欧洲政治野心的障碍,所以卡雷尔基的书不仅为纳粹所焚毁,且难以存身祖国,不得不经瑞士等国而最终亡命美国。二战期间,他以肯尼迪和平财团资助讲座的形式,在纽约大学开设“战后欧洲联邦研讨课”,进行有关泛欧内容的演讲等活动。二战后,卡雷尔基重返欧洲。虽在其后欧盟不断发展的进程中,由于种种原因,卡雷尔基并未能像20年代那样发挥主导作用,但包括丘吉尔、戴高乐、阿登纳等领导人都对他的贡献曾给予高度评价。1962年,当戴高乐和阿登纳在法国兰斯实现象征法德和解的历史性拥抱时,卡雷尔基作为两位元首最重要的客人被邀与会。他还获得了首次“查理大帝奖”,并被多次提名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在经过两次大战之后,正如卡雷尔基所言:“欧洲诸民族走过了苦难的道路,欧洲诸民族曾有过互相憎恨。而现在,给苦难和憎恨打上休止符——确信和解的时期已经来临。”而在实现和解的途径的原点上站立着的,不言而喻,正是卡雷尔基。今天欧盟发展所达成的结果,其意义早已超越欧洲,也为人类的未来昭示了光明的前景。

卡雷尔基于1972年以87岁高龄去世。其对日本的影响,就像他丰富多彩的人生和复杂的思想及经历一样,也是多方面的。择其大端,除了前述的泛欧主义,当数其于1938年出版的《对于人的全体主义状态》(Totalitarian State agmnN Man)一书。这本书为1952年被剥夺公职后在轻井泽养病的鸠山一郎所激赏,并亲自翻译,题名为《自由与人生》,于次年正式出版。鸠山一家信奉的所谓“友爱”理念,实渊源于此。

如前所述,20世纪20年代卡雷尔基的泛欧活动进展顺利,但进入30年代后,却陷入困境,被称之为“苦斗的30年代”。当时正值二次大战前暗潮涌动之时,德国流行伯恩斯坦的修正主义,奥地利则建立起独特的权威主义体制——被称之为奥地利法西斯。但为了维护祖国的独立,卡雷尔基甚至想通过接触墨索里尼来达到目的。1938年奥地利终被纳粹德国合并,设置于维也纳的泛欧运动事务局也被纳粹占据。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亡命异国他乡。这样的情形,无疑激发出卡雷尔基

关于人类、国家、民族应该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的深沉思考,而这本书集中反映了他所得出的结论。在书中,他认为,近代以来,特别是法国大革命所楬橥的“自由、平等、博爱”,从实践和现实来看,对“自由”的放任导致了法西斯主义,而对“平等”的过度追求,也产生像苏联那样的“全体主义”国家。现在,只有通过“友爱革命”来矫正之。他在强调这一革命的必要性时指出:“为了自由的改革已经进退维谷,为了平等的革命已经失败,而友爱主义的革命在国民与国民之间,阶级和阶级之间架起桥梁,向他们的全体,传达自由的人间和四海同胞的福音。”卡雷尔基进而指出,“友爱革命”的目标是达成“友爱社会”的建立。卡雷尔基于此所表达的“友爱主义”,是对严酷的现实的一种精神批判,如果说其所倡导的泛欧主义是建立一种超越民族、国家、宗教的组织形式的话,“友爱主义”理念则是与其相辅相成的精神依归和基础。但是,就像泛欧运动在30年代遭受重大挫折一样,该书出版仅仅一年,二次大战即爆发。残酷的现实与卡雷尔基“友爱社会”的理想国,恰成鲜明的对照。

但基于人类对自己崇尚的理想社会孜孜以求的精神理念,可以超越时空和民族。前述鸠山对此书所表达的理念的激赏,即为明证。而在时间上,卡雷尔基面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与处在暴风雨过后的鸠山一郎,却产生了极大的共鸣。这样一种精神上的“契合”,绝不是“巧合”。即作为当时只差一步就成为日本首相的鸠山,直面的是两极体制下的冷战和朝鲜半岛的热战:战争非但没有随二战的结束而远离人类,而且就在近在咫尺的朝鲜半岛上演。日本作为美苏冷战的桥头堡而危机重重。作为有远大抱负的日本政治家的鸠山一郎,不能不考虑面对严峻局势的日本的前途和命运,即日本到底应选择怎样的国家重建道路?对于因穷兵黩武而遭灭顶之灾的日本,卡雷尔基所指出的“友爱”即从根本上追求和平发展道路的理念,引起了鸠山的强烈共鸣,是毫不足奇的。

作为政治家的鸠山是善于将理念付诸行动的,他寄希望于年轻人。于《自由与人生》出版的同一年,即组成“友爱青年同志会”,并自任会长,且直到其1959年去世为止。即使担任了首相,仍对此躬行不辍。鸠山去世后,会长一职相继由其夫人鸠山薰、其子鸠山威一郎担任。1973年“友爱青年同志会”改称“友爱青年联盟”,1998年与“友爱青年协会”合并,并由其孙鸠山邦夫任会长。其孙鸠山由纪夫则于2006年接替母亲鸠山安子,任该协会董事长。此外,还相继设立“友爱妇女会”、“友爱俱乐部”等组织。同时,鸠山由纪夫姐弟还共同创设了“鸠山友爱塾”。尽管公务繁忙,鸠山由纪夫和鸠山邦夫仍坚持亲自授课。

上世纪60年代初,日本人已经可以到欧美自由旅行,以上青年友爱组织的成员利用这样的机会,到欧洲与卡雷尔基直接见面交流,客观上促成了卡雷尔基相隔70年,即于1967年重回出生地日本东京,进行交流访问。实际上,从“友爱青年同志会”活动开始的第三年,卡雷尔基即担任了该会名誉总裁,每年的例行大会都会收到他对日本青年的致辞。值得一提的是,卡雷尔基这次访日期间,还主动提出并会见了创价学会会长池田大作,这是饶有兴味的,留待后文分析。

二鸠山由纪夫对“友爱”理念的再定义及其政策实践

从以上脉络,可以清晰地看到卡雷尔基与鸠山家族之间政治理念的承继关系。诚如鸠山一郎在1957年出版的《回顾录》中所说:“开始考虑友爱思想的普及,可以追溯到我在被剥夺公职后,翻译卡雷尔基的《自由与人生》之时。他在书中指出:‘所谓民主主义,如果不以尊重自己的自由和自己的人格的尊严的同时,也尊重他人的自由和他人的人格的尊严这一思想为基础的话,是不能成立的。在以往的世界历史上,为了平等的革命和为了自由的革命皆曾发生过,但为了友爱的革命却未曾有过。然而,为了民主政治的完成,无论如何,这一友爱革命是必要的。这一观点引起了我强烈的共鸣。我认为,在对于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理解及经验较少的我国,特别要谋求这一友爱精神,这是十分重要的。于是,在昭和二十八年四月,组成了友爱青年同志会。”由此不难看出,鸠山一郎的“友爱”思想渊源之所自。

理念往往会成为行动的先导,一直主张修宪和重整军备的鸠山一郎首相,在任期内所取得的最重要的、可以夸示后人的政绩不外两条:一是于1956年10月抱病赴莫斯科签署了《日苏联合宣言》,二是与此相关,于当年年底使日本重返联合国。这两件事对战后的日本来说,不言而喻都是意义重大的事件。当时处在苏美争霸前沿的日本,鸠山上任后却一改前首相吉田茂“对美一边倒”的外交方针,极力改善与最大的“敌国”苏联的关系,这种显示“自主外交”的做法,无疑具有很大的政治风险。就一般常识而言,促使政治家做出重大决策的因素不可能是单一的,一定是政治力学的合力作用。一个目光远大的政治家,在有关国家和个人命运的重大关头所做的重要决策,除了国家利益的基本考量外,其理念的支撑一般也是不可或缺的。而前述所谓“友爱”的理念,是否曾给予鸠山一郎超越意识形态束缚的力量,也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当然,鸠山一郎对“友爱”理念的实践,更多地体现在其保守政治一面,如他对于日本社会党和日本共产党的看法与做法。

前已言及,鸠山由纪夫的特稿《我的政治哲学》的副标题是“从祖父那里接过来的‘友爱大旗”。从中,我们既可以发现卡雷尔基一鸠山一郎—鸠山由纪夫的有关“友爱”理念的继承性,同时也不难看出其间发生的很大变化。“友爱”理念的蕴含,在卡雷尔基和鸠山一郎那里虽然也是丰富的,但在作为一种政治价值观念时,都带有某种反共产主义原理的意味。即卡雷尔基认为,资本主义制度产生了社会的不平等,但由此过度追求平等导致了共产主义的出现,而共产主义却容易产生全体主义的国家形态,因而他是反对斯大林和苏联的。在这种意义上,“友爱”实际上是作为抑制共产主义的一帖药剂这样一种功能的东西。而鸠山一郎的“友爱”观,在原理上与此一脉相承。不同于作为“自由人”的卡雷尔基的是,鸠山一郎作为日本保守政党党首和日本的政府首脑,“友爱”成为他抗衡日本共产党和社会党等革新势力的政治信条的组成成分。从以上意义上讲,他们二人标榜的“友爱”,与法国大革命时代所楬橥的“博爱”理念,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历史是复杂和不断变化的,卡雷尔基与鸠山一郎的“友爱”观念及其实践,无疑具有非常明显的历史巨变状态下的时代烙印。

鸠山由纪夫首相以冷战结束为背景,认为“自由”和“平等”随着时代环境的变化,其表现形式和内容也在不断演化。与此相同,希求人的尊严的“友爱”也与时代环境一起在不断进化。因而,随着冷战结束,他把“友爱”这一理念再定义为“自立与共生的原理”。这样,就蜕化掉了卡雷尔基与鸠山一郎“友爱”观中浓重的“反共”色彩,体现了与时俱进、不断更新的观念,意味着历史毕竟已跨过了一个时代。

鸠山由纪夫对所谓“自立与共生的原理”,作了如下表述:“我们一个一个的人皆具有无限多样的个性,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正因为如

此,所以具有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的权利,也具有负起作出这种选择的责任之义务。在重视这样的‘个人的自立之原理的同时,在相互尊重各自的自立性与异质性之上,还应该重视追求相互感到的一致之处并相互协作——这样的‘与他者的共生之原理。而像这样的自主与共生的原理,不仅是日本社会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且还必须贯彻于日本与世界的关系、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之中。”

作为“自主与共生原理”的核心,是“人间本位”,也即“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这是鸠山由纪夫在《我的政治哲学》中多次强调的核心概念。其实,他是从批判的角度,由反面来强调“自主与共生”的社会前提的。譬如他引用卡雷尔基的话说:“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国家是手段而非目的。”即在政治领域,强权和专制国家以人民为刍狗,往往打着为了国家利益的幌子而让国民作出各种不必要的牺牲,乃至付出生命代价。而在经济领域,他指出:“冷战后的日本,持续为出自美国的以全球化为名目的市场原理主义所翻弄,本来应是至上价值的‘自由,以及作为‘自由的经济形式的资本主义被原理性追求之时,人就不成其为目的,而仅被轻蔑地视作一种手段,从而丧失其尊严。在金融危机后的世界中,我们再次感觉到这一点。而丧失了道义和节度的金融资本主义、市场至上主义怎样才能够被制止呢?”他同时还指出:“在市场逻辑中,‘人只是‘人事费,而在实际的社会中,‘人则是支撑地域共同体,体现生活、传统、文化的一种存在。”由上可知,在政治、经济领域,本来应是作为“目的”的“人”,却往往很容易地被异化成为“手段”。这不仅是现代社会的一种价值理念危机,同时也是一种政治、经济观念的伦理性危机;而强调“人”的“复位”,正是为了纠正以上偏差的鸠山“友爱”论的出发点。

关于“友爱”这一价值观念对鸠山政权的意义,其自云是“洞观政治方向的罗盘针,是政策决定时的判断标准”,而且应该是“支撑作为其目标的‘自主与共生时代的精神存在”。鸠山决意要将其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主要领域:首先将“友爱”引入日本已经衰弱的公共领域的复兴。他指出:“在现在的时点上,‘友爱可以称之为是以纠正全球化的现代资本主义的过度化偏差及在传统中培育起来的国民经济的调整为目标的理念。这意味着从市场至上主义向保护国民的生活与安全的政策的转换和共生的经济社会的建设。”他还以前首相小泉纯一郎进行的邮政民营化改革为例,批判了他只注重市场逻辑,而忽视邮政局所具有的经济之外的诸种价值。这种经济外的价值,还包括在公共领域已经弱化的人与人之间的纽带的再生、非政府组织活动、对自然和环境的关注、福利与医疗制度的再构筑、教育及育儿环境的充实等等。要建立一个真正的“共生社会”,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这种具有“草根”性质的价值取向,正是多年来为自民党政权所忽视的领域。

其次是“地域主权国家”的确立。他首先引用卡雷尔基的话说:“友爱主义的政治性必须条件是联邦组织,这实际上是从个人而建立国家的有机方法。从人到宇宙的路径是通过同心圆来引导的。也即由人组建家庭,由家庭组成自治体,自治体组成郡……由洲组成大陆,大陆组成地球,地球构成太阳系,太阳系构造出宇宙。”鸠山将此称之为“补完性原理”,并认为可以从“友爱”的逻辑引出现代政策表现。也即上述原理体现在政策上,实际上是一种分权政策,而且是一种由此可形成重视基础自治体的分权政策。作为其极端表现,地域与国家的关系,将由现在的实质上的上下关系变为并列的关系、作用分担的关系,也就是要确立所谓“地域主权国家”。而鸠山认为,只有这样的设计,才是“友爱”的现代性政策之表现,才与未来时代的政治目标相契合。

最后,是由“友爱”理念引出的作为国家目标之一的“东亚共同体”的创建。关于地域统合,早在上世纪60年代,日本就有人譬如大来佐武郎等即提出过诸如“亚太共同体构想”。近年来,日本前驻联合国大使谷口诚、筑波大学著名教授进藤荣一等都是极力推进“东亚共同体”建设的著名人物。正如进藤所言:“若把今日的东亚统合作类比而求证于昨日的欧洲的话,人们所看到的,是地域共同体由共有的三个条件从而得以构建这一现实。也即共同的威胁、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价值观。”以此观照目前的东亚,除了“共同的利益”外,其他则难有共同之处。

关于鸠山极力提倡“东亚共同体”的动因,其自言一是尽管一极时代向多极时代转移,但新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前景并不明朗。而日本夹在中美两个大国之间,从而面临诸多深刻的挑战。鸠山进而指出:“不仅是日本,亚洲的中小国家皆有同样的担忧。为了这一地域的安定,要让美国的军事力量有效发挥功能,而同时又要抑制其政治和经济的放纵。一面要让近在身边的中国的军事威胁减少,又要力图其巨大经济活动的秩序化。这是这一地区诸多国家的本能要求。这是让地区性统合加速的很大的要因。”在经济合作方面,区域内各国自不待言,但在领土问题上的争端却形成了潜在危险。因而鸠山认为,从欧盟的经验来看,只有实现地域统合,领土问题才能得到缓解和最终解决。在类似的敏感问题上,要防止过度的民族主义的干扰。而鸠山认定,“东亚共同体”的建设,不外是卡雷尔基所主张的“友爱革命”的现代展开。

以上是对鸠山“友爱”理念及其渊源并在政策层面的展开的考察。虽然人们对鸠山所推崇的这一理念略觉迂远,同时对其能否真正贯彻于鸠山所标榜的各个政策领域表示怀疑。但也确如其所指出的,世界历史正处于—个大的转换期,新的时代必然呼唤新的价值观念。以“友爱”理念作为日本内政外交的出发点和归宿这一鸠山政权的尝试,我们还是应该给予肯定评价,特别是其对中日关系的影响,显然具有积极的意义。

三“友爱”价值理念的两翼展开

如果说,鸠山一郎、鸠山由纪夫祖孙先后作为日本的首相,都将“友爱”理念付诸执政实践,从而打上“官方”色彩的话,那么同样与卡雷尔基有较深关系的创价学会,特别是池田大作有关“友爱”的理念及实践,与作为政治世家的鸠山家族,恰好构成民间与庙堂相对的两翼。

创价学会与卡雷尔基的结缘,始于前述1967年其重返日本这一机缘。据说,当卡雷尔基本人主动提出要与池田会长见面时,作为其访日邀请方的友爱青年同志会、日本广播协会、鹿岛和平研究所都曾表示反对。只是由于卡雷尔基的坚持,与池田的会面才得以实现。由此可见卡雷尔基对创价学会和池田大作本人的看重。当时的具体情形,于此拟引用卡雷尔基类似日本访问记的著作《美丽的国度》中的记述以见其大端。其中说:“我从几年前开始就对创价学会的会长池田大作、创价学会的运动感觉兴趣,因此这次日本旅行之前,即向邀请方请求安排与池田大作会面。池田破除了他的习惯,爽快答应与我见面。我的同伴者只有原田悟一人,我们通过翻译进行了会谈。我马上对池田这一人物有强烈的感触,并为这位39岁的男子透出的力量而打动。他是一位与生俱来的领导者,有些镰仓大佛的模样,充满了生命力,是一位热爱人生的

人物,也是一位率直、友好而且知性很高的人物。”

这次的会见,对两人来说都具有特别的意义,尤其是池田。他自幼即从内心向往欧洲,而其最初接触的欧洲著名思想家即为卡雷尔基。而且,由于卡雷尔基的中介,池田得以走进欧洲思想界、教育界的殿堂。特别是与历史学家汤因比等建立了联系,留下了可称之为不朽的对谈录。可以说,池田大作是由此机缘而走进了世界大舞台,并产生了广泛影响。

这次对谈,曾连载于《产经新闻》,1972年又以单行本出版,书名为《文明:东方与西方》。中国旅日学者李庆对这次对谈归纳如下:“首先是亚洲和西欧的关系……也谈到了苏联和欧洲、中国和日本的关系……其次谈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联合国的现状……讨论了自然与人类的关系……探讨了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在世界范围内所面临的问题……最后,他们讨论了日本应该走的道路。对谈中,卡雷尔基提出‘佛教是唯一平等的宗教,对以东方文明为基础的太平洋文明的勃兴,寄托着相当的希望。同时,对创价学会和池田大作的活动,有着相当的期待。”

这次会谈之后,卡雷尔基与创价学会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特别是在卡雷尔基的晚年,在他与日本的关系上,创价学会差不多取得了垄断性地位。创价学会的巴黎支部,发挥了像大使馆那样的功能。从1968年一直到卡雷尔基去世,都是如此。而这种密切关系无疑是以一种精神的纽带来维系的。虽然各自思想理念的来源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互结“善缘”。池田所倡导的“友爱”,自然是来自于佛教的“慈悲”观念,以及大乘佛教“普度众生”的思想原理。从卡雷尔基一贯痛恶绝对主义来看,相对于多为一神教的西方,卡雷尔基认为佛教是“唯一平等的宗教”。如前所述,卡雷尔基对以东方文明为基础的太平洋文明寄予极大的期待,作为一个非常有前瞻性洞察力的思想家,当他以整个人类的发展方向为背景思考问题时,他的这种期待无疑蕴含着深意。这也许能解答他对池田大作的“另眼相看”,以及在人生的最后时期与创价学会保持密切关系的缘由。

至于鸠山首相,有论客指称包括卡雷尔基以及鸠山家族都是共济会会员。与池田不同,鸠山所秉持的“友爱”理念,说到底其根基还在于基督教。但同时我们也看到“鸠山友爱塾”的墙壁上,悬挂的是一个大大的“和”字。这可以说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从现实来看,因为政治世家的缘故,鸠山一家更多地是在国务中演绎理念。曾身为法务大臣的鸠山邦夫,被记者问到作为一个信奉“友爱”的人,却大谈如何执行死刑,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鸠山邦夫由“友爱”引申出“共生”,结论是不允许无端剥夺他人的生命,是“友爱”理念的核心价值。所以,他不赞同废除死刑。鸠山首相倡导“东亚共同体”,其实也是一种大的演绎。虽然池田信奉的是注重行动的大乘佛教,而且超越国境,广有信众。但在广宣流布佛法的同时,作为一名思想家,通过提炼和归纳,吸收新的养分,在以此为基础的不断扬弃、特别是对新科技的感悟中,丰富和发展既有的思想成果,使其不断焕发新的生机,以这样的人类思想成果,给社会提供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池田的贡献,也许更多地体现在这一方面。但我们同时会发现,当鸠山首相将“友爱”再定义为“自立与共生的原理”时,回想起多年来池田奔走呼号的,不也是“共生”秩序的新设想吗?从这点来说,让人有“殊途同归”之感。

“精神万能”、“精神决定论”当然不可取,但同时也不可忽略思想、精神的能动性。就一般常识而言,无论是在日常的社会生活中,还是在国际关系方面,善心确实未必有善报。但若无向善之心,却是最可怕的——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所谓“友爱”,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激发人们的向善之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于中日关系的未来,对于东亚地区的和平与繁荣,抱有更多的期待。

(责任编辑:林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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