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族
2007年8月,我去哈尔滨办事,完毕后准备返回
北京,因想着在飞机上难耐时间,便去书店打算买一本
打发时间的书,孰料那是一家工具书店,几番犹豫,便
买了一本《美文》。在飞机上,我提醒自己最好把那本刊
物从头至尾看一遍,这样才好打发近两个钟头的时间。
读到马小淘的一组电影随笔时,觉得有些滋味,她
在文中写了人的神情,以及在镇定之中表现中的慌乱,
等等。经由她的文字,能强烈地感受到她善于观察人的
表情,似乎一眼扫过去,便穿透了对方的五脏六腑,随
后入文,三言两语,便盖棺论定。写电影的作家很多,但
马小淘写得深刻,冷峻,处处可见她颇具个性化的思
想。其实,电影人物在大多时候是定型了的,看电影实
际上是一种被掠夺,不知不觉就跟着剧情和人物命运
走了,至于电影随笔,也大多是对剧情的议论和反思,
很少有跳出框框格格另起炉灶者。但写这几篇文章的
马小淘却不一样,她仅从人物的一个眼神,或一句话便
进入,轻巧地捕捉他们身上应有的温暖或寒冷。这样就
使她的文字显得极其敏锐尖利,有切肌入肤之感。
读完文章,见有马小淘的简介和照片,看后才知道
她是“80后”作家。从照片上看,她眉宇之间颇显才气,
无疑是一个聪明而漂亮的女孩子。当时心想,这一代人
对电影的摄取量是大于六七十年代人的,甚至是盗版
碟喂养大的一代,看多了,自然便有话说,但马小淘却
能够说出她想说的,而且拿得准,捏得稳,着实让人佩
服。
本来,一次很随意的阅读,像每天迎面而来的陌生
人,过去也便就过去了。不料,9月份我去鲁迅文学院读
书,开学后的几天,老觉得班上的一位漂亮女同学面
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几天后在宿舍整理书籍,又翻开
那本《美文》,才知道此同学便是我未谋其面先谋其文
的马小淘。当时大家彼此都还不熟,但我因为对她的文
字早有领略,所以觉得她很亲切,似乎有一种熟知的感
觉。其实,仅仅是因为她颇具灵气的文字和颇为漂亮的
容貌给了我一种“人与文和谐统一”的感觉,所以,我便
坚信通过文字可以判断其人。我这套固执的理论,如果
说得再像那么回事一些,就可以是“人的才华是与生俱
来的,美是自然生长出来或自然流淌出来的”。当时在
班上,除了叶舟、郁笛和单永珍这几个常年在西北厮混
的死党外,马小淘是短时间内使我感到缩短了距离的
同学,所以,我便愿意用以上所谓的固执理论确定对她
的认知。
不久,鲁院组织学员去白洋淀。马小淘穿着印有卡
通画的T恤,短裙,套齐膝的黑袜,有些男性化的皮鞋,
浑身上下的青春活力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路上,一位同
学说,马小淘拎的包包是LV,几千元呢!我噢了一声,
说,她这个年龄拎什么包包都好看,当然拎LV就更显
得有品味了。那时已有同学对我讲过她在中国传媒大
学读硕士,学的是播音主持专业。所以,我觉得她这身
行头极富风采,与她注重上镜效果的专业很是对头。同
时我还知道她的母亲是李琦,是著名女诗人,多年来一
直坚持写诗,属于那种写得越来越好的诗人。我读过李
琦的不少作品,对她的散文也记忆深刻。记得我学写散
文时,在《人民文学》上读到她写林冲的散文,深为她表
达的那种“失败的英雄”而钦佩,也隐隐约约经由她的
文字摸索到了写散文的路数。
那天在路上,我对马小淘说,冒昧地问一下,你妈
妈是李琦?她莞尔一笑说,没什么冒昧的,我是马合省
和李琦的女儿。她如此直接了当的方式,顿时让因为第
一次和她搭话而拘着些小心翼翼的我有了几分释然
感,看来,此马同学小淘姑娘着实是一个大方开朗的
人。当时,我也为她的父亲是马合省而吃惊,盖著名军
旅诗人,马合省不可或缺,其《老墙》曾名噪一时,我90
年代初入伍时,有不少军旅诗人还在谈论他的那首诗。
游览完白洋淀,马小淘在返回的路上一直手握一
朵莲藕,直到上车了还握着。其实我们去白洋淀时荷花
已过花期,水面上只突兀地耸立着干枯的藕枝。也许是
因为心有错失感,大多同学都折了干枯的藕枝带回了
鲁院。我想,马小淘或许将那根藕枝带回了家,插入案
头或置于房间的一角,偶尔看上一眼,她便有了另一种
感觉。风景之所以成为风景,是因为被太多的眼睛看过
的原因,所以,能在别人都看到的地方看到别人看不到,
或看到被别人忽略的东西,倒也是一份难得的收获。
慢慢与马小淘熟了,言谈和交往便多了。她话不
多,但立场鲜明,言语把握得分寸恰当,从不失偏颇。大
家在平时难免谈一些班上的人和事,甚至话题绕不开
在同学间普遍传播的“八卦”,她不诋毁任何人,但对人
的见地一针见血,往往三言两语便可将谁谁谁山河判
断,使其尘埃落定。与她同龄的人中多有能言善辩,凌
气逼人,目中无人者,但她有教养,用一双不动声色的
眼睛悉数看着人之长短,事之成败,然后将答案装在了
心里。
鲁院的课程中经常有文学对话,马小淘发言甚少,
从头至尾坚持能不发言就不发言的原则。发言,有时候
是口才的展示,她是学电视主持专业的,要说展示带有
表演性质的“说”,她理应比任何人都有优势,但她却常
常三缄其口,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听。也许,说出
来的永远都是自己知道的,而听到的一定包含有自己
不知道的。所以,说凭的是复制经验的技术,而听则体
现出的是保持耐心的品质。
在鲁院的四个半月中,马小淘很少在学校住宿,上
午九点上课,见她或匆匆赶来,或提前到校,坐在放有
“马小淘”牌子(每个同学桌上都有)的桌前,等待老师
来上课。入秋后时时夜间有雨,有时见她鞋子裤角濡湿
进了课堂,但却从不迟到。她可能属于我们那一届从不
缺课的学员,而且听课极为认真,不见走神或捣乱的动
作。下了课,她便又悄然离去,据同学说她住在通州,离
鲁院有不远的距离。好在她在北京已经生活了好几个
年头,想必早已克服了路途遥远和挤公共车的心理恐
慌,同时,也锻炼了自己的意志。后来我从她的一篇创
作谈中得知,2007年的那个时间段,她一边吃着橙子,
一边在写小说《不是我说你》(后刊于《十月》,《中篇小
说选刊》转发。)让写作不仅仅是写作,而成为自己的一
种生活方式,这样多好。
同学之间熟悉了,便慢慢三五成群成了要好的朋
友。鲁院组织大家去福建,下火车第一站到了同学傅祥
的家乡,用过晚餐后,我和章元、李骏虎、马小淘上街瞎
逛,路过一家音像店,听到原生态歌手萨顶顶的歌,我
们便随意说起音乐,后又谈到一位超女歌手,李骏虎和
我都表示出了对那位超女歌手的好感,却不料遭到马
小淘一顿狠批。她说,从那位超女歌手的脸上就可以看
出她经历了很多事,很有世俗沧桑感。那一刻,章元在
一旁乐,我和李骏虎为她如此的理论而哑口无言。经由
她这一番话,我觉得不可把马小淘当小姑娘看。之后我
将此事写进博客,马小淘看后留言:我同意你喜欢她。
这时我想起她说的“世俗沧桑”,觉得颇有意味……沧
桑,原本要分世俗和非世俗两种,世俗沧桑让人生厌,非
世俗沧桑让人敬畏。我觉得她在这一点上说得非常好。
第二天去爬一座山,同学们体力各异,上山后很快
便拉开了距离,待两小时多下山后,大多都累得不行
了。这时我看见马小淘脸蛋红朴朴的站在早下山的同
学行列里。她体形娇柔苗条,但上山下山却颇为利索,
没有让大家为她担心。
之后大家又去了“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江西瑞金,
当地有出售红军帽的商店,有同学买了,大家便一一戴
上玩。同一顶帽子,不同的人戴上顷刻间有不同的形
象,有的像领袖,有的像叛徒,有的什么都不像,同学便
戏称他像“烈士”。马小淘也将红军帽试戴了一下,俨然
一个英姿飒爽的红军女战士。我在旁边给她拍了一张
照片,回鲁院后做社会活动的宣传板子,我将她那张照
片在电脑中做成特写后放了上去。之后,照片中的红军
女战士马小淘便一直在一楼大厅英姿飒爽,看着每一
个出出进进的人。
鲁院四个半月,大家前两个月用于相识,后两个月
用于相处,剩下的半个月陷入临毕业的惶恐和珍惜中。
一天,一家刊物来鲁院请客,委托马小淘叫人,当时我
刚从山西返回北京,接到她的短信直接去了吃饭的地
方,见在座的多为请马小淘吃过饭的人。那一刻,我觉
得她懂得感恩,用平静的方式在回报别人。
鲁院一别,如今大家天各一方,见面实属不易。写
此文,我只写了人,而未涉及马小淘的文。实际上,她的
文字多有精灵古怪之处,除了散文写得通脱洒脱之外,
小说结构和叙事也颇为扎实。鲁院毕业后,马小淘是第
一个被我写进文章的同学,除了她是被描述者,除了我
是捉刀者外,另有51位同学,所以从头至尾,我始终有
被51双眼睛暗中监视的感觉。我正襟危坐,力求写一
个大家都熟悉的马小淘。
只有这样,那始终隐约飘忽的51双眼睛便又可以
成为一种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