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无字仓颉

乡长开车把人撞死了。

乡长老战友的闺女出嫁,请乡长去喝酒。正好那天司机有事请假,乡长就自己开着奥迪车去了,回去的路上撞了李洼村一个上学的学生娃。那个学生娃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乡长找到杨洼村的村主任杨贵生,见面就说:“你们村违规划地的事,我就不追究了——眼下有一桩急事你帮我办办!”

杨主任哈腰弓背地说:“您讲您讲!我帮您办!”

乡长就把撞人的事对杨贵生说了,最后的意思是,帮他物色一个人,主动到县交警大队说人是自己撞的,不干乡长的事,后面的事情由乡长一手安排。顶替的人最多在里面蹲个十天半月,乡长说要不是工作忙我还真想去里面清净几天。赔的钱也早打点好了,只等处理结果一出来交付了完事。乡长最后伸出一只巴掌翻了翻,强调说,一定不能亏待了人家,事成之后,给这个数。

杨贵生一口应承下来:“好办好办!乡长您请放心好了。”杨贵生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赔李家的钱,总有个十几二十万吧,加上答谢替身的十万,再请请客喝喝酒,这趟下来少也得个三四十万哩!乖乖!想想自己也笑了,没钱还叫乡长啊?

杨贵生没敢打停,当下就来到村里的老困难户杨进才家。进才腿有残疾,干不成重活,家里就一个儿子是个整劳力,日子过得很窘迫。这笔钱不仅要办事,还要扶贫济困,也算落到实处。

进才见杨主任来了,慌得赶紧让座。杨贵生说明来意,说村委会研究决定,特地将这个机会留给你们家。八万块钱虽是乡长给的,但也代表了全村人民的一点心意,否则谁不挤破头要去给乡长当恩人啊?进才点头如捣蒜:“是是!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哪,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

村主任走后,进才望空发了呆。独生子小春过完年就去南方打工了,到现在快半年了也没来个信儿,不知道身落何处。刚才毫不犹豫地接下村主任的任务,是为了不让这肥水流到外人田。八万块呀!打多少年工才能挣这么多?可眼下最当紧的,是要找这么个人,耽误了乡长的大事可不得了。自己要不是个瘸子不能开车,早就去顶替了,还用麻烦别人!可现在找谁呢?

进才冥思苦想老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合适人选——周洼村小春他二表姑家的大小子周全。这小子叫周全,但啥都不周全,养猪猪死养羊羊灭,养一窝鸡,人家的没事,他的全得了禽流感。年底要娶媳妇过门,一大笔彩礼钱还没着落,听说女方家正张罗着“改家”,愁得小春他表姑饭吃不下觉睡不香。何不让他家帮一把?不,何不帮他家一把!

想好了,杨进才一颠一颠来到周洼村。找到小春他表姑,把事情原委一说,他表姑夫差点儿没给进才跪下。一家人正被聘礼急白了头,天上掉下个大恩人!七万块啊!除去彩礼钱,还能略有盈余。蹲半个月牢算什么?蹲半年又有何妨!半个月换来半辈子幸福,傻子都能算得清。上哪儿找这等好事啊!

进才走时,全家人千恩万谢送恩人到村头,他表姑还直用手抹泪。出了周洼村,杨进才来到乡里,到一家电动车行赊了一辆电动助力车。小春说了三年都没给老爹买上,今天自己给自己发福利。

送走了杨恩人,周家兴奋得像过节。自从结下这门亲,家里整天愁云惨淡,好久没这样舒展了。晚上周全的弟弟周正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添了难得的喜气,一问才知道,哥哥要去蹲监,还是给人家当“替罪羊”。望着全家人喜形于色的样子,周正有点儿犯傻。吃饭的时候又说起这事,周正才知道,原来撞死的人就是自己班上的李啸!这两天全校都在议论这件事,没想到会跟自己家扯到一起。

周家高兴了没两天,却传来了一个坏消息:被撞死人的李家不告乡长了,说只要乡长肯认死者的哥哥当干儿子,一切一笔勾销,也不让乡长赔钱了。周全妈赶紧催促当家的,马上备厚礼到李洼村李家走一趟。

周全妈一进门就给李啸父母跪下了,一口一个“恩人”地叫,搀都搀不动,非要二老吐口告乡长才肯起来。周全爸递上一个信封,说这是一万块钱,算是给孩子的一点儿补偿……周家伸张正义的热情感染了李啸的母亲,她百感交集,坐在炕头上呜呜地哭起来。

从李家回来后,周全一家天天等着乡长来消息要人。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来提人,却到处传着乡长被关起来的消息。乡长被关?这怎么可能啊!乡长要关了,还叫乡长吗?周家人不相信这些,仍然满怀希望地等待。终于等来了确切消息:乡长因酒后驾车致人死亡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周家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乡长自己要去蹲监啊!还两年!

乡里出公告那天,周正放学回家,悄悄把一个红包塞给爸,说是县里奖励的举报奖金200元。周正爸一听,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怎么?小祖宗!是你揭发的乡长?”说完,下意识地捂紧自己嘴巴,生怕风把话刮跑扬开似的。

周正瞪大眼睛说:“是啊,是我!我不想让哥哥去坐牢!”周正爸一听,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正啊,咱家的恩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