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世界

秦德龙

社会进入了熟人时代,艾力先生却感到寸步难行了。无论办什么事情,都要通过关系找熟人,没有熟人相助,几乎一事无成。这让艾力先生身心疲惫,精神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恍惚。带着疑惑,艾力先生去了心理诊所。

心理医生热情地接待了艾力先生。通过三言两语的简单交谈,艾力先生就将内心的郁闷和盘托出了。艾力先生与心理医生展开了一场陌生人之间的谈话。

心理医生:“请您回答下列问题,当年,您出生的时候,是谁为您接生的呢?”

艾力先生:“是陌生人。”

心理医生:“您上幼儿园时,阿姨是熟人吗?”

艾力先生:“是陌生人。”

心理医生:“您上小学、中学乃至大学,那些老师,都是熟人吗?”

艾力先生:“都是陌生人。”

心理医生:“走上社会后,您是如何获取新闻的?是熟人告诉您的吗?”

艾力先生:“是陌生人。电视和报纸的记者,我一个都不认识。”

心理医生:“为您盖房子的那些人,是您的熟人吗?”

艾力先生:“是一些陌生人。”

心理医生:“您外出旅行时,那些驾驶汽车、火车的人,是熟人吗?”

艾力先生:“都是陌生人。”

心理医生:“好了,您回答的这些问题,说明了您的一生完全掌控在陌生人的手里。您该明白,人的一生,需要不断地和陌生人打交道。”

“可是,有事的时候,我自然就会想到熟人。”

“但最终解决问题的,还是一些陌生人啊。假如,您患病进了医院,需要做手术,一定是陌生人,把您送进手术室,是陌生人切开您的身体,是陌生人清理您的病灶,是陌生人护理您。如果,您死了,还是由陌生人将您埋葬!而您的那些熟人呢,要么袖手旁观,要么束手无策,要么幸灾乐祸!”

“天哪,太可怕了!”

“请不要惊慌,总会有陌生人陪护在您的身边。从某种意义上说,陌生人往往是最可靠的人。”

“那我今后再也不能依赖熟人了。”艾力先生若有所思地笑了。他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心理诊所。艾力先生下决心要与陌生人打交道了。他删除了所有的熟人信息,让自己处于真空地带,开始信心百倍地特立独行了。

然而,转变观念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与熟人社会格格不入的事情。他的妻子要分娩了。妻子提出要找个熟识的医生接生,被艾力先生否决了。他坚信心理医生的话,人的一生,完全掌控在陌生人手里。妻子忍受着巨痛,被推进产房里了。很快,便有“呱儿呱儿”的啼哭传来,他的儿子来到了陌生人世界。妻子出了产房,气得下不来奶水。妻子说,我让您找熟人接生,有什么不好?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熟人接他,就有熟人照应,错在哪儿了?

艾力先生不做任何解释。妻子不下奶水,那就上街买奶粉。于是,他跑到街上去了,为儿子购买奶粉。可是,他在街上遇到了车祸。一个陌生人开着车,把他撞倒了。陌生人不住地向他赔礼道歉,还主动提出私了。

艾力先生严肃地说:“不要以为金钱是万能的,出了事故,就要依法裁定。”

陌生人听他这么说,就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陌生人的朋友来了。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艾力先生的熟人。朋友加熟人,很快就提出了一个调解方案。艾力先生严词不受,说什么都不接受调解。

艾力先生的熟人们都听说了这件事,都跑到医院来看望他,顺便也劝他,还是私了为好。

艾力先生板着脸说:“好什么好?熟人之间天天开party,还有心灵的空间吗?”

熟人们一个个勾着头走了。出了门,便三三两两地议论开了:“看来,他把熟人当阴影了!”

“都不搭理他,把他晒到河滩上,让他麻爪!”

就这样,他把熟人,包括妻子,全都变成了陌生人。

不过,他却自我感觉良好。因为,他完全沉浸在陌生人的幸福中了。每天,都会有陌生的医护人员来为他换药、打针,让他倍感温馨。陌生人的体验,让他感觉空前美好。他甚至想到,不久的将来,开一家“陌生人心理诊所”,自己亲自坐诊,指导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