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奇
近来比较忙,好多天没有回老家了,好不容易过个星期天,想回去看望瘫痪两年的母亲。
我对妻说,我得回去看看。妻没说话,我想等于应允了。于是,我持工资卡骑摩托飞奔到储蓄所,准备取出工资,花上二十多元买盒酸奶,给母亲带回去。可不巧,储蓄所停电了,钱无法取出。我一掏衣袋,只有几元钱,只好返身回来。妻问,咋不去了?我说,想买盒酸奶忘了带钱了。我没敢说拿着工资卡取钱的事,因为临回家取钱是要被她怀疑的。
妻一听,说,回去看看还不行?还买啥东西!你妈给过你啥东西?是我生娃时给过你一片布,还是给过我一个鸡蛋?那年你生病时,是我到黑龙庙烧香,救了你一命。你妈来看过你吗?你爹来看过你吗?你妹来看过你吗?
我几次想插话,都被妻的机关枪给镇回去了。再说,我辩解也无用。因为十六七年前她都说过这类话,大段大段的,十多年来不知重复多少遍了,今天说的几乎是原版。那时她刚生孩子,我为了使她不过分生气,为了不让邻居听到争吵,曾小声心平气和地说,你生孩子那段时间,正赶上爹妈为姥姥的重病忙前忙后,事后什么都给补上了,该给的都给咱们了,咋说啥也没给呢?妻说,错过时机,有粉擦不到脸上,不稀罕。我又说,那年我得的病又不是啥要紧的,干吗要惊动父母,那么大年纪了还为我们担忧,再说父母都很忙。妻说,就你孝顺,体贴人,他们还是没看起你是他娃,你就是要的娃,要不他们也来扒头望望。
今天面对她的喋喋不休,我只好忍着,插话也白搭,起不到清醒她头脑的作用,她只会把十几年前的闹剧不走样地再演一遍。
我捶胸顿足,愤怒在胸中燃烧着,翻腾着,为儿我不能行孝,为夫我得不到尊重,说无用,打不能,打自己可以。于是,我左右开工扇自己的脸,瞬间扇了无数下,心火与脸上的火焰一齐燃烧。妻冲过来抱住我的手臂,哭着说不要打了,你想去看你妈就去吧!你想买啥就买吧!
我坐在沙发上喘气,妻便没事人似的打开电脑,一阵阵斗地主的欢笑声张扬着她的愉悦。
气只能自己生,自己受。老母亲不能不看,我仿佛看到了老人家的身影,体会到了老人家的痛苦和幸福、无奈和慰藉。我压下气,起身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以冷水激面,降温,对着镜子整理情绪,纠正表情。
我还是用二十几元买了盒酸奶。骑摩托冲出了喧闹的大街,向宽厚朴实的家乡热土奔去。
进了家门,我先叫声妈。妈慌忙起了起身,但终究还是在床上坐着。我说,妈您别动。我分明看到她老人家饱经沧桑的脸上,被岁月无情地增刻了无数道皱纹。妈妈银发倍增,眼窝又塌陷了,但目光依然闪亮、温暖、慈祥。妈妈也端详着我,那目光跟几十年前看孩童时的我一样。我是妈妈的骄傲,我上学时那一张张奖状曾使妈妈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我。
妈妈看着那盒酸奶,说,还拿啥东西,屋里啥都有,你爹才赶过集,回来看看就行。
母亲说这话时流泪了。我也流泪了。
回到家里,妻在床上躺着看电视,两眼红肿,显然才哭过。她把电视的声音弄得很大,似乎在造什么气氛,又像示威似的。
你到底还是去了!就你妈重要,我不重要,知不知道今天我也有病?我想好了,你心里还是没我,我毒药也买好了,我死了让你妈你爹你妹子你妹夫都搬过来住,你跟他们过一辈子好了!
最后这句显然含有辱骂的意思。
她说罢翻身下床,打开一个红纸包,把东西吞下去,然后喝了几口水。
我无动于衷,断定那不是毒药。
她便大哭起来,在地上打滚。你真是狠心,心太毒,看着我死,我已经浑身无力了,我死了你好接他们来。
就这样,妻哭喊着,在地上来回滚,嘴始终没停下来,把十几年前说过的话又重了几十遍,整整折腾了一个小时。
后来,她起身出去了。大约半个小时,她回来说,我上街喝了解药,我想我不能死,我死了你爹你妈可该在庄上高兴哩,然后再给你娶个小的。我临死也得把他们都气死。
我欲哭无泪,欲笑不能。
我想起了老家一个长者从前说过的话——女人是小孩,该哄就哄哄。
于是,我向妻做检讨,说我今天不对,不知道你有病,不该回去看我妈,从不方便说“咱妈”,我不够体贴你,以后该不回去就不回去,该回去也不回去……说着说着,那首《常回家看看》又在我耳边响起,心里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