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国
“吾儿你好”,冬冬最不爱听这句话了。
当兵三年了,爸爸每次来信开头都是这句话,没有一点儿创新。冬冬看腻了,战友们也看腻了。信不拆,战友张佳都能猜出开头来。大家干脆给冬冬起了一个绰号,叫“吾儿你好”。
战友们和冬冬开玩笑,故意先叫一声“吾儿”,停一会儿,再说一声“你好!”后来索性只叫“吾儿”。冬冬似乎成了“大众儿子”,谁都可以做冬冬的爸爸了。冬冬很生气,打通了爸爸的电话说:“以后实在没啥说,就别来信了!打个电话就行了!”没等爸爸说什么,冬冬就挂断了电话。
果然,爸爸不再来信了,但妈妈的信又来了。妈妈来的第一封信落在张佳手里。还没等冬冬看,张佳就说要让大家找一下新感觉。张佳才念了第一句,战友们就笑了,开头还是“吾儿你好”。冬冬不信,抢过来看了,稿纸顶格写着“吾儿:你好!”虽然笔迹不再是爸爸的了。冬冬气坏了,刷刷两下,就把信撕了。
家书如钟表一样准时准点,每周一封。可冬冬再也不看了,收到后就顺手装进枕套里。三年义务兵当满了,冬冬的枕套也装满了。冬冬枕在家书上睡了三年。
回家探亲那天,冬冬看见妈妈一个人在家里。见了冬冬,妈妈没有开口就扑簌簌地掉下眼泪。冬冬倒没什么,笑着问妈妈:
“我爸爸呢?”
“在里屋!”妈妈说。
冬冬一进里屋,就传出了冬冬母子撕心裂肺的哭号声。邻居们赶忙进来劝说冬冬母子。
邻居们都知道今天冬冬要回来,都为冬冬母子捏着一把汗。冬冬穿过街道时,好多人站在自己院子里从门缝看冬冬。眼泪把三婶的眼睛都蒙住了。谁也不忍心出来对冬冬说爸爸两年前已经去世了。
冬冬抱住爸爸的遗像不肯松手。
月亮透过窗棂照在土炕上。妈妈和冬冬泪光闪闪,难以成眠。冬冬想起爸爸写的“吾儿你好”几个字,倍感心酸。特别是“吾儿”两个字,冬冬觉得再恰当不过了,只有这两个字,才能使他感到他是爸爸的儿子,爸爸永远和他在一起。
冬冬掏出一封信打开,刚念了个“吾儿你好”,妈妈的情绪就失控了。妈妈嚎啕大哭。
妈妈哭了一阵后,拉开炕柜上的抽屉,拿出厚厚一沓稿纸。冬冬接过来看了,每张稿纸的顶格都工工整整地写着“吾儿:你好!”妈妈告诉冬冬,爸爸临走之前,知道只有小学文化的妈妈不懂书信的格式,所以,替妈妈把三年的家书开头都写好了,妈妈只要再填点儿家里的事就可以寄出去了。可是,那天妈妈接了冬冬的电话,以为冬冬看腻了爸爸的信,就没敢填填补补地写信,自己照猫画虎地抄了爸爸的开头。妈妈也不敢告诉冬冬爸爸去世的事,冬冬是新兵,正在学开车,妈妈不敢让冬冬分心。
冬冬听后,大哭着冲出小屋,将那些稿纸捂在心口上,对着明光光的月亮大喊:爸——爸——
苍天回音:吾儿——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