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瑟
那几日头发不顺气不顺。为伺候这三千烦恼丝,我一家一家找木梳,檀香木梳、牛角木梳、特制的按摩木梳,一个个出身高贵,样貌不俗,可是,碰了我的头发,起电,钝,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店员翻着卫生眼球看我,这已经是最好的了,还要什么样的?我要的是一把很普通的绿梳,塑料的。某一次商场打折时,五毛钱买来的。我用了它四年。它似乎和我的头发是天作之合,遇到,用着通透,梳着顺心。用力,它亦不发脾气,断齿自残,或者拉下我一大把长发。
遇到需要仰望才能看得到的男子,倾心改造自己,处处学着十八层床垫下亦能觉察出有颗蚕豆的公主一样讲究起来。买很贵的梳子摆在梳妆台上,有意无意让他看到,甚至让他动手帮着梳一梳那瀑布般的长发,让他以为连一把梳子都那样讲究的女人是需要被好好珍惜的。
可是,私下里,还是跟绿梳子耳鬓厮磨,日日尽欢。
终于一日厌倦了装腔作势,厌倦了提着鞋追赶一个男人。于是那些出身名门的梳子退出江湖,绿梳子堂堂正正回到梳妆台上,挤在纷乱的化妆品中间,它是元老,且受宠爱。
那些渐渐沧桑的容颜终于明白:适合的才是最好的。头发们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它们都保持着高贵的沉默。不再眼睛向上看,不再只在那些附加在功能之外的花哨用途上下工夫,梳子能梳头就好了。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梳子好不好用,头发说了算。流行一直在变,长发、短发、卷发、直发,而我,一如既往,清汤挂面般一头瀑布直发。梳子跟着我跌跌撞撞,从青涩校园女生到小熟女。好几次,它淘气,几日藏起不见,于是江湖大乱,头发不肯低眉折腰屈就借来的梳子们。终于翻箱倒柜在某一处找到它。头发与它都像经历了一场离散,欢喜,且愈加深爱。
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它也只是一把梳子而已,每日跟着你,你便习惯了它的好,习惯了忽略它的存在。
于是,有一天,它不辞而别。
再次大动干戈,梳妆台,洗手间,甚至衣橱书柜都倒腾个遍,它还是无影无踪。于是在家中悬赏,找到我的绿梳子者,奖。
重赏之下有勇夫,小侄子拿出被他烧得毁了容的梳子。他说:我想看看它是不是塑料的。
当然是。我哭笑不得。
老妈做和事老,再买一把不就得了。
哪里买得着一模一样的?就是买得到,它还是那一把吗?
可是,它终究是没了,除了接受,你又能怎么办呢?
就像一段感情,再深爱,它到了寿终正寝时,你也只能松开手,由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