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于文思

何为近?何为远?携手白头未必就比相约天涯更幸福。

“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看来,已然成为大多数人一生的奢望。就算是来自先贤笔下的唯美爱情,细细推敲而来,却不过只是尔尔。一直固执的认为,纳兰心中,只有过卢氏一人,现在看来,这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心中,分明有着一个影子,他们曾约定过彼此,也许,甚至是终身。纳兰后来的悼亡词,那样的缠绵与痛彻,是不是,也曾有过悔意呢?卢氏有女初长成,他却始终没有摆脱掉那离开的影子。直到她为他而亡,才恍然,原来,她才是他此生寻觅的惟一。是的,卢氏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不爱,但那不过是一个丈夫,一份责任,一个被宠溺的大男孩。唯有死亡,才把“最爱”定格在了心间。听听他怎么说吧,“好知她,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恻,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卢氏死后三年,入纳兰梦,梦醒而作。那次梦中相会,本该是最近的,但,是不是,却也是最远的……

读悼亡词,往往感慨,世间女子,何苦如此痴情。偏偏是拼尽了一生的性命,芳华消散,才换得他为你凄凄艾艾写一阕词,而他的身边,始终是有人陪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有多久,我曾为之深深感动。可是,他写下这句的时候,不是还有王闰之么?那么王弗呢,在你心中,又是怎样的位置?恐怕,“情”字当头,纵然是博学如东坡先生,也道不尽吧。又是一梦,梦中相逢,无语,唯千行泪,连窗下梳妆这等寻常,此刻都成为记忆的光泽。然而醒来,那遥遥的影子,不过只是孤茔松影。这样的词,读来格外心碎。点点咫尺痕迹,缕缕天涯思念,那曾离我最近的人,如今却无可寻觅。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纳兰这一问,真真问出了心痛。然而这般痛至刻骨铭心的,却不只纳兰一人。“重过阊门万事非,何事同来不同归?”第一问,方回回首,只见半树梧桐,失伴鸳鸯;“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再一问,方回点灯,只闻得满窗风雨,一枕清霜。读此,心里却莫名的涌起另一种情绪,词再好又怎样?人已经走了。她在的时候,“珍惜”二字,怕是从不曾写入心间吧。所以,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样的句子尤为做作:做不到的,没人能做到。当咫尺已化作天涯,也就模糊了那份真切。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还是崔莺莺看的透彻洒脱。在眼前的,无论是谁,都好好珍惜吧。上苍能赐你几个知己,你又有机会去珍惜几次?别让这一次近在咫尺的幸福,再化作天边的另一抹伤痛……

“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看来,竟然是那般残酷。“只道”二字写尽悔意,情致缠绵到如此纠结,难怪“清词三大家”,他会占有一席。陆游也曾写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倒影来。”但“曾是”,终究隔了一层,不够亲近,那一泓春水,无论怎样,在那等懦弱男子眼中,是看不见妻子倒影的。倒是枉费了唐琬那样的决绝,他们之间,从开始就是天涯,无论是否有过举案齐眉。

有过咫尺,天涯的距离才显得遥远。天上人间会相见,是否仅仅是思念的寄托?“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又有谁知道,该何去何从呢……

我参不透这其中的秘密,生或死,咫尺或天涯。红尘中注定的些许,都付与了苍烟落照,而时间,总会填平沧海桑田。

我为往事打一个结,任时间偷偷睡去。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